第二百零六章 那些珍貴而刺痛的記憶
良久,陳禦醫臉色凝重的收回手,轉身看著塌下,因為他的回身而圍過來麵露期待與緊張的眾人。舒銚鴀殩想了想,還是隱瞞了皇上的病情加重這一不好的消息。他在腦海裏快速的組織了一下語言,遂而道:“皇上隻是太過勞累,才會昏睡不醒。若無意外,天明之時便可醒來。”
眾人的擔憂的臉頓時緩和了許多,明顯的鬆了口氣。還好,皇上沒事。不過,想到皇上每況愈下的身體,眾人臉上原本的放鬆又變得凝重而哀傷。
皇甫昊辰深沉睿智,隻一眼便瞧出了陳禦醫言辭閃爍間的為難,他好看的眉緊緊皺起。斜眼看看其他人明顯放鬆了的表情,他的心底徒升起一股恐慌與悲痛。直至此刻,他才不得不承認,即使自己再恨床榻上的那個人,也不能抹滅那從骨子裏流露出來的親情。
當得知他病危,命不久矣之時,他的心裏,非但沒有任何的欣喜,反而憋悶的讓他喘不過氣來,那種從心底裏流出的驚慌和痛苦,是他從來沒有體會過的,後來惜兒告訴他,即使你再恨一個人,也會因為那人的離開而放下盜取了自己幸福快樂的仇恨;哪怕那人是你的親人,也會因為血濃於水的親情而衝淡你所有的怨恨。
想見父皇!這是他那是的想法,心底最真的想法。
從青州快馬加鞭,一路奔回,他明知道他的父皇病危,將不久於人世,卻仍然固執的想,父皇隻是因為疲勞而感染風寒而已。甚至自欺欺人的想,待他回到京城之時,別人告訴他,皇上的病已經全好了。
而今,再多的謊言,再多的自欺欺人,都抵不過親眼所見的事實。
他從小恨到大的人,將永遠的離開他了。這明明是他想要的結果,可他卻怎麽也笑不出來,苦痛酸澀已經漲滿整個心房,流傳到四肢百骸,最後直衝他深褐色的瞳孔,像是要從那裏,湧出來。
皇甫昊辰提起腳步,一步一步的朝著龍榻走去。明明隻有幾步之遙,他卻走得無比艱辛沉重;明明,近在咫尺,他卻覺得,他的父親,離他越來越遠。
“父皇,兒臣回來了”終於,皇甫昊辰跨過小小的台階,跪在皇甫易的龍塌前,小心翼翼的握住皇帝那如幹柴般枯槁的手,梗著聲音喚道。
“辰兒”一直由皇甫昊天扶著的皇後童秋雅,看著她的小兒子跪在皇上身邊,亦是哽咽。她知道,辰兒在極力的忍耐著心裏悲痛的情緒。
從來,他的臉上都是一副平靜無波,漠視一切的淡然表情。後來,他遇到了一個女子,改變了他那一成不變的表情,她可以從他的眼神裏看到寵溺,看到微笑,看到——幸福。
他們不能給他的,那個叫菱惜的丫頭,全部都給他了。童秋雅的心,糾糾的,卻也放鬆了。這個兒子,自從那年那個可怕的冬夜之後,便姓情大變。在他身上,她再也看不到當年那個活潑好動的辰兒。從那時起,她這個母親在兒子心裏,不是最親最愛的,而是——討回公道。
他對她依然敬重,敬重之外的,便是為當年之事,向皇上討一個說法,而沒有了母子之間的相親相愛。那麽小的他,卻背負著那樣沉重的枷鎖。上百條人命,在他眼前消失,那麽的殘忍,那麽的嘶聲力竭。而他們的死因,隻因一人——皇上。
她知道,那將是他兒子永遠的噩夢,伴其一生,永生不滅;她以為,他會永遠的憎恨著他的父皇,直至死亡。
可是,菱丫頭卻將他從無邊的地獄裏拯救了出來,給了他陽光,給了他溫暖。讓他,學會了寬恕。
心裏,有些微微的嫉妒,因為自己的母愛沒有給兒子帶來溫暖;兒子的改變,不是因為她這個母親,而是一個外來的小姑娘。可是,她又感激著這個姑娘,能及時的將她的兒子拯救出來。這樣,哪怕有一天,她去了,也去的安心————
“都走吧辰兒剛回來,想必有好多的話想和他的父皇說。我們別在這兒打擾了。”太後一雙睿智鳳眸緊緊地盯著皇甫昊辰握著皇帝的那雙手,她離他們最近,她清晰的看到了,辰兒的手,在微微的顫抖著。
這個孩子,嘴裏說著恨,心裏卻比誰都愛著他的父皇。這兩人,不愧為父子,連口是心非這一特點,都遺傳的這麽像。
“是。”伺候在內殿的宮娥太監們,恭敬的朝太後等人行了禮,小聲的應了是,便輕手輕腳的離開。
“母後,兒媳扶您去側殿歇息。”童秋雅收起心中翻滾的思緒,蓮步輕移,走到太後身邊,抬起自己的右臂,讓太後的手搭在上麵。
“好。”太後平淡的應了聲,隨後有對已經跨步準備出去的陳禦醫道:“陳禦醫,你留下,隨時伺候。皇上若有什麽現象,也好及時應對。”
她身為一宮太後,經曆了兩朝帝王執政,在明爭暗鬥凶險萬分的深宮中呆了大半輩子,卻仍能保住自己無上的低位,這足以說明她的聰慧睿智。且,她的聰明全都用在了點子上,大智若愚,是在吃人不吐骨頭的深宮中,最好的生存法則。而,察言觀色是最基本。她堂堂一國太後,早已把這個本事練得爐火純青。
陳禦醫麵上表露出的無能為力,她是看的清清楚楚。15019303
“臣尊太後懿旨。”陳禦醫隻怔愣了片刻,便明白了太後的意思。有些話,不便明說,太子是將來要繼承大統之人,非一般人可比,有些事情,還是要讓他知道的。
“都走吧”這次,連同皇甫昊天在內,太後,皇後,於長盛等人先後離開了內殿。
待人都出去之後,內殿裏,隻剩下皇甫昊辰,陳禦醫和躺在龍榻上依然沉睡著的皇帝。
“陳禦醫,現在人都走了,你也不必再隱瞞什麽,有什麽話直說吧。”皇甫昊辰慢慢直起身,由跪地改為坐在龍榻邊上,纖長漂亮的雙手卻仍然保持著剛才的動作——緊握著皇帝幹瘦如柴的手。
“是,太子。”陳禦醫低頭,恭敬道。該來的始終會來的,有些事情,勢必是你要承受的。如此想了一番,陳禦醫抬頭,看著龍榻上的皇帝,道:“皇上的病情一直在惡化,如今已是藥石無靈。隻能.隻能聽天由命。”
陳禦醫看到,在他說出‘聽天由命’四個字後,太子的手明顯的顫抖了一下。
“殿下”陳禦醫想要說什麽,終是隻張了張口。說什麽都已經無濟於事。天命難違,即使是再強大再權傾天下,也抵不過‘生死由天不由己’。
皇甫昊辰隻是無言的坐在那裏,一動不動。111cp。
“我想靜一靜。”良久,沙啞低沉的嗓音輕輕地回**在寂寞蕭索的內殿之中,皇甫昊辰頭也不回的說道。依然是平淡無波的口吻,但卻少了平日裏運籌帷幄的自信與張揚。
“是。”陳禦醫不再多說什麽,也不管皇甫昊辰是不是背對著他,退後兩步,朝他行了禮,便輕步而出。因為不知皇上的何時醒來,為了能在第一時間內抵達內殿,了解情況,他並未走出外殿,而是在簾外選了處認為聽不見裏麵聲音的角落,恭敬的候著。
空**冷清的內殿,除了外麵瑟瑟風聲,便隻剩下這對父子的呼吸聲,平穩的讓人心底刺痛。
久久久手息。腦海裏,不斷的回放著他和皇甫易爭鋒相對、劍拔弩張的畫麵,每每,父皇都被他氣得拍案而起,怒目而瞪。還有,年少時那個對他百般寵溺萬般疼愛的父皇,隻要他有要求,父皇便毫不猶豫的答應。甚至,有一次,他居然任性的想要天上的月亮。那時他的父皇對他說:“沒問題,隻要是辰兒想要的東西,父皇一定給你拿到。”他當時說的意誌滿滿,仿若摘月亮隻是一件信手拈來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辦到的事。
後來某個月圓的夜晚,幼時的他,隻看見他毫無帝王形象的父皇,端來一盆水,如孩童般興衝衝的跑到他的麵前,笑道:“辰兒,快,快來看,月亮摘來了。”
小昊辰一聽,果然興奮的跑了過去。
隻見,銅盆裏盛了滿滿一盆清水,一輪圓月靜靜的躺在水中央,隨著水波微微浮動,那般清澈明亮,光潔如玉盤。
“真的耶!父皇你好厲害啊!”小昊辰崇拜的看著他的父皇。
“那當然,你父皇我可是天下無敵、無所不能的。”皇甫易自信滿滿的拍著自己已經濕了大半的胸膛,豪氣的說道。
那時,他的心裏便認定,他的父皇,無所不能,無堅不摧,是他最最崇拜的人!!!
皇甫昊辰身軀忽地一顫這麽遙遠的事情,他居然記得如此清楚,比記著他母後的痛苦還要清晰百倍。
一個記憶突破出口,其他的便如開了水閘的水一般。那些已經被他冰封的記憶,如今卻如潮水一般,洶湧而來,讓他想擋都擋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