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知感覺自己一顆心在這眸子注視之下撞得生疼, 她本還有許多話想要對葉疑說,如今卻是一句都說不出口了,看著葉疑的臉, 她便忍不住回想起之前自己在溪邊說的那些話。
那時候她以為窮途末路, 生怕將來便沒有機會再說,心裏麵又急又亂什麽也顧不上,隻顧著一股腦的說話,如今再回想卻是混亂一片, 隻記得自己不停的說著喜歡,卻連說了些什麽也回憶不起來了。
隻是臉頰卻漸漸燒紅了。
接著又有些蒼白。
她的那些心思再也藏不住了,那些該說的, 不該說的,微小的心思,統統在葉疑的麵前**了出來,連一絲偽裝和隱藏都沒有,她麵對著葉疑的眼神, 竟生出一種忍不住轉身逃走的衝動。
生平第一次麵對葉疑不知改如何是好。
“我……”淩知無聲搖頭,猶豫半晌,終於還是道:“對不起,若是……我知道你有喜歡的人了, 若是讓你覺得困擾,對不起……”
葉疑眸子清澈, 緊盯著淩知看,淩知受著那視線心中緊張更甚,連忙站起身來。
然而起身之間, 卻被葉疑捉住了手腕。
葉疑身上有傷, 且傷勢不輕, 這般動作之下自然拉扯到了傷口,葉疑平靜沒有出聲,淩知卻嚇得連忙又坐在了床邊,緊張著要看對方的傷口,口中喃喃著不住道歉。
這番折騰終於讓葉疑輕輕歎了一聲。
淩知還沒明白葉疑的歎息是為何,她抬眸之間,葉疑已經用傷後沙啞的聲音道:“我受傷動不了,你過來些。”
葉疑的聲音裏沒什麽情緒,似乎沒有要追究什麽的意思,淩知心裏不知是鬆了口氣還是隱約失落,她猶豫一瞬,眼底情緒五味陳雜的挪到了葉疑的麵前。
然而葉疑撐著身子坐起來,又道:“你要我自己過來嗎?”
淩知連忙搖頭,生怕葉疑動了傷口,趕緊湊近過來,正要開口詢問,才感覺臉頰被一片溫軟觸碰,竟是葉疑在她的頰邊輕輕落下了一吻。
如同羽毛自頰邊拂過,淩知覺得臉頰微微有些發燙,癢癢的想要伸手去觸碰,然而忽的想到那是葉疑方才唇瓣觸碰過的地方,她便又飛快的縮回了手,滿心忐忑的往那人看去。
葉疑不顧自身的傷,忽地將淩知圈進了懷中。
他的懷抱很緊,受傷虛弱的人似乎已經用上了全身力氣,淩知不敢去掙開這個懷抱,也不願掙開,這是她夢寐以求的懷抱,是她貪戀已久卻又不敢奢望的懷抱。
她小心翼翼地靠在葉疑的肩頭,不敢有太多動作,更怕牽扯到對方的傷口,就連呼吸也輕輕屏住,隻盼著一刻能作永恒,能夠長久的與葉疑靠在一起。
也是此時她才發現,她對葉疑的心思,比之自己所想的,還要熱切與渴求。
“我喜歡你。”淩知將臉埋進葉疑肩窩,聲音悶悶地透出,一字一句卻又鄭重無比,她似是豁出去了一般,此情此景之下說出這些話,遠比當時兩人落魄生死攸關時要讓人難以啟齒,她卻早已不管不顧,閉著眼道:“很喜歡,不是對幹娘的那種喜歡,是想要陪你相伴到老的那種喜歡。”
葉疑聽著這話,禁不住翹起唇角,輕輕“嗯”了一聲。
這一聲輕輕淺淺,淩知恍惚的聽著,猶如置身夢境當中,直到葉疑喃喃地在她耳畔說了一句話,她才驀然睜大眼睛,猶如被驚醒般起身道:“你剛才說什麽?”
這番動作不小,葉疑被掙得險些裂了傷口,不禁悶哼一聲,淩知心下當即又慌了起來,連忙去看他的傷勢,然而動作之間,卻聽得葉疑低聲道:“我說,我也是。”
淩知整個人霎時怔住,她怔怔看著葉疑,看對方眼底若有若無的笑意,眼淚霎時便滾落了下來。
葉疑輕歎一聲,拭去這小姑娘的淚水,隻是他雙手無力,不過拭了片刻,便又將手垂了下來,接著他輕輕捏了捏淩知的手心,抬了抬眼皮有些好笑的道:“該哭的好像是我。”
不久之前知曉的真相,幾乎讓他失去了活下去的力氣。
但還好,有人陪著他。
還好,有人會替他哭。
葉疑唇角牽起笑意,重傷疲憊之下靠著淩知再度陷入了安睡。
·
接下來的日子對於淩知來說就像是在做夢。
因為山莊內其他人都有要事,照顧受傷的葉疑便成了淩知每日唯一要做的事情。縱然早已有了無數次念頭,但兩人的關係真正改變,對淩知來說依然有著全然不同的意味。
她開始漸漸習慣用另一種方式去關切葉疑,會與他講分別這數年來自己身邊發生的事情,會守在床邊直到撐不住漸漸睡去。會看著葉疑的容顏看到發怔。
葉疑也會漸漸開始有了笑意,傷勢好些了之後,他有時會在淩知的扶持下去屋外走動,會用一種前所未有的溫柔語氣回應淩知的話,不管有趣的還是無趣的,隻要是淩知說的話,他皆會認真去聽。
淩知曾經認為自己已經足夠了解葉疑,但到了這時才發覺他的身上依然有著許多她不曾了解的東西。
葉疑依然是她心目中的葉疑,隻是漸漸變得有了煙火氣息,漸漸不再有距離。
日子平靜得叫人難以相信,淩知在這莊園裏過了最開心的一段時間,直到某天謝盡歡匆匆趕來,將一封書信遞到了葉疑的手中。
淩知擔憂的等在一側,隻觀察著葉疑的神色。
葉疑將那封信反複看了許久,終於才將其放下,抬頭對謝盡歡道:“我們回京城。”
謝盡歡似乎沒料到葉疑會做出這種決定,他一怔之下連忙搖頭道:“不行,現在回去你是瘋了嗎?”
“不會有事的,就遠遠看一眼。”
葉疑緊握著那張信紙,聲音清冷地道:“或許是最後一眼了。”
謝盡歡神色一瞬變化,盯著葉疑良久不語,最後終於苦笑道:“我知道了。”
接著他轉身開始去安排車馬與路線。
淩知始終沒有開口,直到謝盡歡的背影消失在遠處拐角,她才有些不安的捉住了葉疑的手。
不久之前發生的事情還曆曆在目,葉疑身上的傷還未曾愈合,她實在不願意也不能再見到葉疑有事。
似乎是看出了淩知的擔憂,葉疑沉默片刻,出聲道:“你說要陪我相伴到老,當真不悔?”
這句話讓淩知精神一震,她眸光微亮,連連點頭:“永世不悔。”
葉疑輕笑了一聲,他攏著淩知頰邊滑落的一縷發,將這四字喃喃念了數遍,這才道:“那你便陪我離開這裏吧。”
“好。”淩知沒有任何猶豫,甚至不曾問葉疑究竟打算去何方,她點頭道:“天涯海角我都陪你去。”
葉疑眉峰微挑:“那我們就去,天涯海角。”
再沒有比這更好的承諾,淩知忍不住抱住葉疑,末了才抬起頭小聲道:“我可以偶爾去看看我大哥和爹娘他們麽?”
葉疑尚未開口,淩知怕他為難,猶豫一瞬又道:“寫信也好。”
“可以。”葉疑打斷了淩知的話,他在外站了許久,精神已有些不濟,便牽著淩知的手往回走,輕聲應道:“可以見他們。”
淩知眨眼笑了起來,感覺著屬於葉疑的溫柔。
·
接下來的幾天葉疑又開始忙碌了起來,拖著傷軀整天整天的待在房中與謝盡歡蕭吳等人商議要事,淩知守在屋外,不時會見到許多人自屋中進進出出。
三日之後,他們終於開始啟程往京城趕去。
出乎淩知意料的是,他們到了京城之後,並未前往葉疑的殊華樓,也不曾去往皇宮。葉疑不知究竟做了何種手腳,竟然毫無阻攔的帶著她去了皇陵。
四周風聲蕭瑟,葉疑站在那處,身影也顯出幾分蕭索來。
這段時日他瘦了太多,形銷骨立,單薄得猶如一捧月色。淩知看在眼底,滿心都是細密的疼痛。
葉疑盯著眼前的景象,負手對身旁的淩知開口道:“這裏葬著的便是太子。”
“我的兄長。”
淩知沉默無言,神情凝重。她已經不是從前的小姑娘,她懂得了許多,也明白了葉疑的無奈與堅持。
葉疑道:“我是來同他道別的。”
淩知輕咬著下唇,將早已準備好的酒壇抱了起來,遞到葉疑的身前。
葉疑自她手中接過酒壇,打開來將其中的酒盡數傾倒於地麵。
便在酒香蔓延的同時,遠處的皇宮中,忽而有鍾聲傳來。
鍾聲肅穆,回響整座皇城天地,昭示著宮中正在發生的大事。
風聲似乎更大了,席卷著腳邊的枯草窸窣作響,淩知回頭看向遠處的樓閣殿宇,看那高大的紅牆與明黃的簷角,突然之間知曉了一切。
那是國喪的鍾聲。
她回頭往葉疑看去,那人低垂著眼眸,平靜淡漠,仿佛對周圍發生的事毫不關心。
他知道將要發生的事情,或者說,這些事本就是他一手策劃。
但這些都不重要了。
淩知行至葉疑身旁,抬手捉住了對方的手,指尖用力,握得很緊。
“我們走吧。”葉疑終於自良久的沉默中收回視線,對身側的淩知道。
淩知唇畔噙著笑意,點了點頭,跟隨他轉身離開。
從此以後,海角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