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3藍雲公子

官兵開道,衙役在後,中間的是儀仗隊,儀仗隊之後是一頂華麗的輦轎,華寶蓋下那抹淺金色帷幔在浩浩****的隊伍中格外明顯,也格外的懾人。

輦轎後跟著兩頂官轎,一前一後的抵達了楊家莊園外。

楊老爺早早就領著楊家上上下下數十名在門外恭候著。

濟縣縣令陳大人從轎子裏出來,親自上前給另一頂官轎換簾子:“季大人,楊家到了。”

坐在簾子裏麵的中年男子正是晉州知州大人

“草民楊瑞山參見知州大人。”楊老爺上前恭敬行禮。

季知州漫不經心的掀動著眼簾子瞭了一眼楊老爺,彎腰從轎子裏出來,鼻子輕哼了一聲:“快快引領本官去拜見公主殿下。”

楊老爺連連點頭:“是,大人請隨草民來。”

楊老爺引路,陳知縣陪同,一行人很快就來到了楊家別院。

兩名身穿盔甲腰間別著刀劍時不時的交叉行走巡視著的侍衛見到了他們一行人走來,走在前麵的兩人都身穿官朝,一看就知道是誰,可兩人神色卻並沒有變化變的恭敬起來。

季知州麵上掛著和善的微笑,完全有別於剛才在門外對楊瑞山時高高在上的冷傲。

陳大人生怕季大人會不愉,卻看到季大人臉上的和善笑容時,心裏輕歎一聲,在無憂公主麵前,季大人完全沒有了官威。

他訕笑著上前:“請兩位通稟公主,知州大人及卑職前來恭請公主殿下移駕。”

那兩人打量了一眼陳大人,冷聲道:“等著。”

陳大人暗籲了一聲輕吐了一口氣,連日來忐忑不安的心在知州大人前來迎駕且元無憂公主答應移駕後才終於鬆懈了下來。

廟小實在是拱不起大佛!

一開始,他還以為是他這個小小縣令讓無憂公主不待見呢?現在想來才知道並不是這麽回事?

這幾天坊間的流言說無憂公主東行一事行蹤暴露,對朝廷不滿之士意圖行刺無憂公主……也不知道是哪裏傳出來的,從公主來到濟縣後的第二天就悄然流傳了起來。

剛開始兩天,他以為是百姓畏於駐軍而妄加揣測造謠,沒當一回事,可就在昨天他宴請連日來趕過來的知州時,才知道並不是空穴來風。

因為就連知州大人都聽說了這則謠言,且似乎深信不疑,不僅從各縣衙召集了衙役官兵,他自己也帶來了州衙近上百名官兵。

他才恍然大悟,無憂公主一定也是一早就聽到了這則流言才會調駐軍前來護駕?楊家那名婢女隻是一個借口?

如果是這樣,倒也說得通,連知州大人都這樣嚴整以待慎重起見,無憂公主那樣身尊位貴,自然得加倍的緊張了。

想通這些,他昨天夜裏可是難得的睡了一個好覺,暗自幸好在他的治轄之內,什麽事都沒發生。

隻要過了今天,無憂公主移駕去了州衙,他這個濟縣縣令就無事一身輕了。

知州大人看著從院子裏走出來的一行人,不敢直視,微低著頭小跑的上前對著走在最前麵一身淺金華麗宮裝頭戴薄紗笠帷的人行以大禮:

“晉州知州季遠參見無憂公主殿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能親自招待無憂公主,這對他來說可是天大的恩典,一得到無憂公主竟然在濟縣落腳的消息,他就連日趕路而來,隻是再怎麽趕路,從州衙到濟縣也還是要四五日。

想到這裏,他身子伏的更低,請罪道:“卑職迎駕來遲,望公主恕罪。”

清冷靈空的聲音在頭頂上響起:“都起身。”

“謝公主。”季知州起身後,看著公主身後的兩人,訕笑著拱手:“見過顧公子,廖公子。”這兩人一個是遠西顧家少主,一個是刑部尚書公子,都是他需要巴結討好的人。

顧淩緩緩頜首還禮:“季大人客氣了。”

廖青雲麵色漠然的拱了拱手,沒有出聲。

無憂公主緩緩說道:“坊間流言,想必季知州也有所耳聞,不知季知州對本公主的安危可有重視?”

站立在季知州身後的陳大人聽聞無憂公主這似曾耳熟的問話,霎時驚出了滿頭汗,好像……他第一次朝見公主的時候,公主也曾問過他類似的問話。

現在想來,他以為的謹慎在公主心裏可能是敷衍,難怪公主最後不待見他,直接從駐軍調軍。

季知州斬釘截鐵信誓旦旦的回道:“公主放心,卑職已經做好萬無一失的防範準備,就算是傾盡一切,也絕不會讓任何宵小之輩驚擾公主鳳安。”

陳大人汗顏,難怪他隻是個縣令,要是當日他也如季大人這樣說話,是不是就不會得罪公主了?

“很好,有季大人這話,本公主就放心了,也無需再興師動眾驚擾駐軍了,木羽。”

“屬下在。”木羽垂眸道。

“讓駐守在小樹林裏其餘九十名精騎都撤回駐營,留下十人再加上季知州親自領人護衛去州衙,本公主安危上應該無需再擔憂。”

木羽遲疑了一下,才道:“是”

“起程。”季知州恭敬的退讓開來,請道:“是,是,公主請!”

無憂公主走了幾步後,又停住步子,微微回頭看了一眼一旁的陳大人。

就算是隔著一層薄紗,但眾人都知道她看的人是誰,陳大人身子一顫,撲通一跪:“卑職愚昧,輕怠公主,請公主治罪。”

季知州斜視掃了一眼陳縣令,沒有出聲為他美言,公主明顯是不待見這陳縣令,他要是還幫著說話,那豈不是傻得也得罪了公主?

最後,無憂公主雖並未說出懲治陳縣令的話!

但就憑她這一眼,季知州也知道這陳縣令的官恐怕是做到頭了,濟縣雖然小,但勝在富裕,自己那不成器的侄子如果能來濟縣當縣令,那就太好了,待無憂公主到了州衙,到時候他借借無憂公主聲威,不愁辦不成事,說不定討得公主歡心,他還能升官呢。

楊家莊園外,看著無憂公主走出來,所有人都請安行禮。

“公主,請讓轎輦。”季知州恭敬中透出諂媚。

無憂公主看了一眼身後,她身後的小花子和玉珠服侍著她上了轎輦。

直到她上了輦轎,顧淩等人才翻身上馬。

“公主起駕!”小花子尖著嗓子道。

“恭送公主。”楊家上上下下數十人都跪立在路邊兩側異口同聲道。

浩**的隊伍逶迤而去,楊家人這才慢慢的起身,楊少夫人抬頭看著已經起程遠去的隊伍,嘴角暗暗一勾。

“曼兒,在看什麽?”她身旁的楊峰順著她的眼神望過去,輕柔的問道。

“沒什麽,隻是想著,我們家終於可以平靜下來了。”楊少夫人感慨的道。

楊少爺微微一笑,邊說邊扶著她往裏麵走去:“是啊,我們家終於可以平靜下來了。”

看著兒子兒媳相親相愛的背影,楊夫人也暗暗鬆了一口氣:“送走這尊大佛,我也終於敢睡個安穩覺了。”這此天,楊家降了這樣一尊大佛,誰都不敢輕怠。

楊老爺盯著遠去的隊伍,搖了搖頭,揮去腦子裏的怪異感,沒有出聲。

楊夫人有些詫異的看了一眼楊老爺:“老爺,怎麽啦?”這貴女走了,她們家終於清靜下來了,不是件高興的事嗎?怎麽老爺卻似乎有些心事重重?難不成?

“老爺,你說這無憂公主走了,那些想刺殺無憂公主的刺客會不會對我們家不利?”楊夫人緊張的問道。

楊老爺安慰道:“不會的,別胡思亂想了,我們回去吧。”也許是他多疑了,婢女絡兒都已經畏罪自殺了,那匪夷所思詭異離奇的說法自然不攻自破,案子也真相大白了,可是……絡兒明明是暴斃而亡,又怎麽會沒死且還被毒啞了呢?

……

這是一場宛如人間煉獄般血肉橫飛的屠宰場,黑衣刺客與官兵衙役們撕殺拚戰著,刀光劍影,人影奔掠,血流成河,華麗的轎輦金色紗幔上染滿了血。

季知州早在有刺客刺殺時就從官轎裏連滾帶爬的衝到了無憂公主的轎輦旁,因為整個隊伍中,隻有這裏才最安全。

“快,保護公主……”季知州大吼著,一群官兵擁護著他一起撤退。

顧淩、廖青雲、木羽、葉雪護著轎輦一邊拚戰一邊往後撤離。

他們中,除了葉雪不知情外,其餘三人心裏都清楚眼前的這一幕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可是清楚歸清楚,當置身在這血海中時,他們的心依然震動著。

人性的殘酷和嗜血在這一刻展現的赤、祼、祼,生命在這裏毫無價值,還不如螻蟻。

容不得細想,也容不得深想,因為在思考的眨眼間,刀劍相向中,就有著活生生的生命隕落。

“木大哥,你和顧大哥廖大哥保護公主撤,這裏交給我。”葉雪殺紅了眼,大吼著說了一聲後,就提劍衝上了那一群來勢洶洶毫不留情的黑衣刺客,幾招之內他也斬殺了不少黑衣人。

顧淩看著提劍衝進撕殺圈裏的葉雪,抿緊了嘴,看了一眼廖青雲,也提劍飛身也衝了進去。

廖青雲飛身上前把坐在轎輦裏的人抱了下來,帶著她和季知州一起,由數十名官兵用身體為盾保護著他們往後撤離。

顧淩連殺連吼道:“青雲,你帶人保護公主和季大人先撤,我們拖延時間。”

廖青雲點點頭,一群人寸寸的撤離。

但是,就在這時,一黑一白兩條人影宛如鬼魅一樣出現,黑衣人身形佝僂,可他手裏不停砍殺的那把黑漆削鐵如泥的大斧卻一點兒都不簡單,他直奔木羽而去,似乎是鐵了心要纏住他。

而白衣人卻戴著銀麵具,墨發飛揚,熱血噴濺,他身上卻纖塵未染,手裏一條宛如銀蛇一樣的軟劍所到之處,無人能擋。

刀光劍影中,隻見血,就連空氣中都充滿了血腥味。

怵目驚心的屍體狼藉遍地,殘斷的肢骸拋置四周,血跡灑染大地,斑斑點點,場麵是如此的淒厲與殘暴,卻又如此的悲壯與無奈。

季知州看著這兩人,麵色慘白,他從來沒有感覺到死亡的在威脅是如此近?

這兩人的武功之高,讓他恐懼,他調了這麽多衙役帶了這麽多官兵,都未能嚇退這些亡命之徒。

今天,他不僅保護不了無憂公主,恐怕自己也要命喪當場了。

這些人連公主都敢殺,更何況他這個知州?

白衣刺客手裏的軟劍直朝無憂公主而去。

季知州駭的魂飛魄散,淒厲的大喊:“保護公……”主字硬生生的卡在了喉嚨裏,他隻能瞪大著眼睛眼睜睜的看著白衣男子的劍刺過去。

千均一發之間,廖青雲以身擋劍!

元暮黑眸中飛掠過一絲異光,他盯著廖青雲,難道他毫不知情?心神閃電之間,他有想過幹脆殺了他,但劍硬生生的刺入了廖青雲的身體裏的前一寸時還是微微偏開了要害,他們還要依仗懷王一二,要此時真殺了廖青雲,恐怕不宜兩方結盟。

但該做的他還是得做到,手裏的劍毫不留情的抽出。

廖青雲噴出一口鮮血。

“青雲……”正被黑衣刺客包圍著的顧淩回頭看著這一幕麵色一白怒吼出聲,直到此刻他才終於明白為什麽青雲要和他換。

因為,在明知道保護的人並不是真的她後,他做不到這樣……而一開始,青雲就決定為她的計劃添磚加瓦,哪怕是要了他的命也在所不惜,隻要能讓皇上相信。

葉雪聽著顧淩的怒吼聲,回頭,也正好看到廖青雲噴出的那一口血,一雙眼睛瞪大到了極致,瘋狂的揮劍往回殺。

玉珠、小花子也瞪大著眼睛看著廖青雲,他們的心受到了極大的震憾,廖公子明明知道的,為什麽還要這樣做?

季知州看著這一幕,駭的魂飛魄散。

元暮手中的銀劍滴著廖青雲的血再度刺向了廖青雲身後的無憂公主。

小花子心一橫,咬咬牙,擋在了前麵,雖然苦肉計有時候很無奈,但效果卻很不錯,隻要這樣,皇上才會不懷疑。

元暮盯著眼前視死如歸的小太監,手裏的劍微微一動,同樣刺穿了小花子的身體,同時一腳踢飛了擋在前麵的玉珠,心,卻微微有些波動,元無憂倒是本事不小,竟然讓這麽多人為她誓死盡忠。

“小花子……”看著小花子被一劍刺中,葉雪瞪大了眼。

嗒嗒嗒……震耳的馬蹄聲由遠而近,季知州渙散的目光本能的望過去,焦距在看到正朝他們飛奔而來一片黑壓壓的盔甲飛騎時,大喜過望,失儀又失態的大吼:“保護公主,快保護……”

無暮嘴角一勾,衣袖一揮,暗器打進了他的身體。

季知州張大著嘴往後倒去,懼到了極致痛到了極致,他除了感覺到那撕心裂肺的痛楚和血液逆流外,腦子也一片空白,他還等著要升官發財呢?怎麽能死?

“撤!”元暮看了一眼飛奔而來的精騎,下令撤離。

數十名黑衣刺客得令後,快速的撤離。

顧淩衝到了廖青雲身邊,手按在他的胸口處,汩汨湧出的溫熱讓他的眼睛猩紅的嚇人。

葉雪也衝了過來,木羽在小花子和廖青雲身上連點了幾大大穴,給他們止血。

飛騎軍副領奔下馬上前抱拳:“末將救駕來遲,望公主恕罪。”

無憂公主站在那裏沒有動,似是被嚇傻了。

“公子,您沒事吧?”葉雪看著站立在那兒不動的人,伸出手輕觸了她一下提醒她。

卻,嚇駭了所有人。

無憂公主倒了下來,頭上的帷幔掉在了地上,露出一張絕美卻慘白的臉,胸口的鮮紅染了她整條手臂,她也中了暗器。

“公子……”葉雪徹底瘋了。

“公主……公主……”玉珠掙紮著爬過來。

一眾趕來的飛騎軍也都驚呆了,他們竟然來晚了一步,讓無憂公主受了傷。

而與此同時,在濟縣郊外,一輛普通不起眼的馬車正往東而去,駕馬車的人不是別人,正是逃遙。

馬車很普通也很簡陋,連車門都沒有,青灰色的簾子也卷了起來,馬車完全是敞開著的,一眼就能看見馬車裏那半臥半坐著的人。

元無憂撈起兩條手臂上的袖子,左看右看,實在是為自己這看起來渾然天成的古銅色肌膚感到驚豔且讚歎不已,

逃遙駕著馬車,眼角餘光瞥見她的動作,再看著她光溜的兩條手臂,遲疑了很久,還是低聲道:“怎麽說,你也是姑娘家。”這是幽影們慣用的易容藥,雖然比不是項氏的易容術,但卻知根知底,可以改變身體的皮膚顏色,吃一顆可以保持半年之久,色澤會慢慢的退化。

他不敢想像如果王爺看見了她這模樣會作何感想?此時就算是他明明知道馬車上的人才是真正的元無憂,可他還是無法把眼前的人和那個他以為看懂了的無憂公主看作是同一個人。

元無憂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我現在是男人。”沒想到小逃子給她準備的易容藥這樣有用,不用在臉上動刀,隻要改變一下膚色,再配合化妝術,完全就變了一個人了。

逃遙麵色頓了頓:“可是就算是男人也不會露出光溜溜的手臂吧?”

他是真的越來越看不透她了,究竟哪一麵是她?神秘?不,她已經到了詭秘的境界了。

元無憂雙手枕在腦後,懶洋洋的道:“虧你還是專搞地下工作的呢,別再讓我提醒你。”

她來到這個世界上,今天還是第一次這樣放鬆過,從今天開始,在接下來的時間裏,她要做的不是大元國的公主,而是……藍雲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