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新家
借錢不還叫“賴賬”,借書不還叫——無賴!
晚飯的時候,由於中午食物裏下藥的事,乘客們都有陰影,餐車一下子冷清了不少,君文和魚起勁地聊著小說,他們這一桌顯得很熱鬧。
狂悶聲不響地喝羅宋湯。
忽然,他放下湯勺:“銀發的,你那本書借我。”
一時忽略了狂的存在,君文莫名地把視線往魚的旁邊移,僵直地點了點頭:“哦。”
狂還是一臉不高興,視線瞥向魚:“你不是不看偵探小說的麽?”
“沒事做,隨便看看麽。”魚依舊慢吞吞地咀嚼麵包,腸胃還沒恢複,他不能吃餐車提供的快餐,“那本書挺好看的,你肯定喜歡。”
狂用調羹搗著羅宋湯,把頭往另一隻手掌心上一靠:“原來你上午看的是本偵探小說啊。”語氣冷冷的。
“記得還人家。”魚提醒道。狂盯著君文:“給我個地址,我看完了寄去你家。”
“呃,不用了,你拿去好了,反正我看完了。”君文大方地說。狂便有點得意地衝魚炫耀:“他說不用還。”
“縱容別人的壞習慣是很惡劣的行為。”魚道貌岸然地吐槽了一句,盯著自己的麵包假裝隨便說說。
君文無奈地對狂說:“那我一會抄給你個地址。”
“嗯,下車前我會提醒你的。”狂樂滋滋地繼續喝羅宋湯。
吃完飯,狂催著君文要借書,君文雙手把書遞出去,看著狂興致勃勃地翻著,心裏總覺得那本書回不來了。
不過,住址還是抄給了狂,夾在書裏取代了書簽。這是魚想出來的辦法。
“這樣好,隨時提醒他要還書。”
一張書簽放包裏容易壓壞,君文很喜歡書簽上古樸的竹簡底紋,有點舍不得,就轉手送給了魚,算是作為投緣的紀念。
魚沒有還禮,說是禮尚往來反而顯得假客氣。君文笑著點頭。
狂看了有點妒忌,盯著君文鄭重其事地問:“你有什麽送我的嗎?”
魚說得沒錯,狂確實很“作”。
君文尷尬地在包裏找了半天,實在找不到能送的東西,狂不客氣地往他小P上一指:“其實我看上你這根皮繩了,限量版的吧?”
君文歎了口氣:“好吧,給你吧。”解下皮繩給了對方,滿心覺得自己被敲詐了。狂立馬把皮繩係在自己的小P上,白色的皮繩配上黑色的小P,到是很相稱。
君文默默地和限量版的小P掛飾道別,有點受不了現在的大學生。
天黑以後,火車終於到達終點站,三人相互留了手機號,出了站台後由於各自的路線不同,狂和魚要去坐公交車,君文說有人來接他,於是就在火車站廣場上道別了。
看著狂和魚消失在人群中,他長長籲了口氣,覺得這一路很漫長,分別的時候竟有點惋惜。
旅途中的相識就像人生之路上的一個小小驛站,不知道會遇見什麽樣的人,遇見了之後很快又會分別。或許很多年後都不會再記得有這樣一段經曆。
不過,留了聯係方式雖然是形式,至少不算完全切斷了這份緣。
首都東城的夜晚燈火輝煌,廣場上都是剛剛落腳或正準備啟程的人,許多人拖著行李箱眼神很迷茫,那些腳步匆匆的都擠入公交車站或直接小手一招。
氣候比輝夜城炎熱,晚上了空氣卻很低悶,吹在臉上的風都是暖的,站不到一會就汗流浹背。
君文乙軒等了一會,手機響了,一條短信跳了出來,是大姐頭發來的。
心裏淡淡地笑了一下,他正要把手機放好,鈴聲又響了。沒留心去看來電顯示,接通電話想當然地就道:“喂,碧若?”
“啊?女朋友的名字?”
電話裏雖然也是個女聲,卻很陌生,他臉色一囧,哀歎自己太粗心大意了。
連忙糾正:“不是,對不起。請問您是——”
“接你的人啊,廣場那麽大,讓我上哪去找你。”電話裏的女人不耐煩地說,聲音很年輕,清澈中略帶沙啞,聽起來很有氣勢,“你報下你的特征,順便再看看周圍有什麽標誌性建築物。”
“呃,我穿著白色T恤,拿著一個藍色行李箱,背著登山包……銀色頭發的。標誌性建築麽——”君文往四周望了望,看見幾十米開外有一個大屏幕,“這樣,我看見有個大屏幕,我到大屏幕下等。”
說著,他拖著行李箱往大屏幕走去。
“大屏幕?哦!我知道了!你不要動,我看見你了!”
“誒?”
電話瞬間就斷了,君文乙軒僵住腳步,一愣一愣地看著手機屏幕。
“嗨!這邊!”
清亮中透出沙啞的女聲順風飄來,雖然和電話裏聽起來不同,不過一聽就能辨認出是同一個人。
君文抬頭看去,一個高高瘦瘦的女人正像他招手,臉上說冷不冷,說笑也不算笑。
心想應該不會搞錯,他回應地揮揮手,朝女人走去。女人加快步子來到他跟前,他們兩人互相打量。
女人畫著煙熏妝,麵容嬌小豔麗,留著清爽的短發,戴了一個水晶愛心發夾,明明很妖豔成熟,卻點綴了一分可愛。著裝是朋克風格,緊身的豹紋背心和短短的牛仔裙,腿很修長很漂亮。手腕上掛著一把傘,夜燈中看不清是什麽顏色的。
他認清女人的相貌時,對方也正好打量完,看著他的臉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你叫君文乙軒?”
“呃,是。”君文淡淡地回答。女人嘴角一撇:“嗬嗬,本人比名字平凡,不過挺好認的。”
“嗬嗬。”賠笑了一下,他也不知該說什麽才好。一向對女人沒轍,和陌生女人打交道更顯得拘謹。
女人到是很大方地自我介紹:“我叫劉星,你可以認為就是天上掉下來的那顆流星。——有什麽需要我幫忙拿的嗎?”
她繞到君文乙軒的旅行箱邊,看了看,嘴裏嚼著口香糖,怎麽看都不像軍隊裏的人。
君文慎重地問:“你是後勤——”
“啊,後勤統合軍務本部戰略綜合一級參謀部,這個名字新來的都要花三天才能記住。”劉星熟練地報出所屬軍部,雖然她笑得很像女流氓,不過君文可以相信她的身份了。
“你好,我是君文乙軒少尉。”
“旅途幸苦了。”劉星淡漠地點點頭,笑著把手伸向行李箱,君文不好意思地拒絕:“不用,我自己拿吧。”
劉星笑了笑,雙手插在背心兩邊突出的裝飾口袋裏,頭往一邊甩了甩:“走吧,車子在那邊。”
法拉利F430!這麽拉風的車子在大馬路上開,碰到紅燈隻要不見交警,踩了油門直闖過去,蛇形地繞開速度過慢的其它車輛,方向盤轉得是眼花繚亂。
君文乙軒發現身邊坐著一個瘋狂的女人時,已經晚了。
“首都可以這樣闖紅燈嗎?”他不由自主地扶著把手,呼嘯地刮在臉上的風強勁得嚇人。
“能,前提是不被抓到。”
劉星滿不在乎的,滿頭秀發全部順風往後飄揚,露出光光的額頭,眼角邊居然有藤條形狀的紋身,尾部繞著一顆淚痣。
新穎而大膽,他越來越懷疑“後勤統合軍務本部戰略綜合一級參謀部”是不是黑手黨集團的名字……
“那個,我們現在去後勤統合軍務本部戰略綜合一級參謀部嗎?”
“謔,你記性很好,聽一遍就記住了。”劉星熟練地打著方向盤,眼角瞥向他,輕輕笑道,“第一次來東城嗎?”
“沒,以前來過——!”
車子發瘋似地彎過一個十字路口,君文在慣性的作用下貼著車門隻覺自己會被甩出去。
“哦。”劉星若無其事地嚼口香糖,“你之前是在特行一大隊吧?那裏都住軍官宿舍?”
“嗯……”點點頭,還是不知該說什麽。
不過劉星很會引導話題:“我們這沒人住軍官宿舍,都喜歡出去住自己的房子。你的住所已經安排好了,是我和老大親自挑的,很有情調的老房子,連我都想搬進去住了。”
“哦。”生澀地應了一聲,君文心想,劉星說的“老大”難道是黑幫頭子?
“嗬嗬,我們這邊很隨便,沒人循規蹈矩的,我們都叫課長叫老大,你以後也這樣叫他。”劉星臉上的和善笑容總讓君文乙軒有點不安,“尹老大要求很高,你以後可要努力了哦。”
狠狠踩下油門,跑車風馳電掣地呼嘯而去。
老宅區,巷子很小,跑車開不進去。劉星停好了車,和君文乙軒兩人走了老長一段路,路過一家私人小鋪,劉星進去買了兩瓶飲料,讓女人請客,君文很不好意思。
“沒事,下回你請我喝,反正以後機會多得是。”
聽著劉星的話,君文望了望老宅去的磚瓦房,忽然有些感觸。
以後,就要在這安家落戶了。
路上還聊了些什麽,幾乎都是劉星在說話,介紹了一下附近的環境,又說了她自己住在紅燈區,樹上的蟬鳴為之伴奏,飛蛾繞著燈柱撲哧撲哧,這樣子一男一女走在安靜的小巷裏,氣氛說不清的微妙。
劉星忽然停下,指著一棟雙層的小洋房:“溫寶寶的家到了,他一個人住,本來想安排你和他一起住,不過他喜歡安靜,怕你們會合不來。”劉星拍拍君文的肩膀,像兄弟哥們一樣,“我們不知道你會是個什麽樣的人,不過現在看來,說不定你們能很合拍。”
走了幾步,劉星又指了一條岔路:“這條路過去是丁寧的家,他是溫寶寶的死黨,職務上你們應該會經常接觸。”
“丁寧,溫寶寶……”君文盡量記住這些名字。
“還有葉子的家也在附近,他們本來自稱是老A區的三劍客,現在多了你,可以湊成四大天王了。”
汗汗……四大天王……
他漸漸覺得,從劉星口中冒出來的人都是些奇奇怪怪的人。
“哦,到了!”
看到了門牌號碼,劉星穿著高跟鞋一樣跑得飛快,走上台階,敲了敲防盜門,等君文到門口的時候,一位老婆婆替他們開門,從黑乎乎的樓道裏鑽出來,著實有點嚇人。
劉星介紹說:“這是你的房東,張大媽。”她有麵向老婆婆,“大媽,你的新房客來了,他是尹老大的部下,你要好好關照他。”
“啊啊,小夥子長得挺俊俏。”老婆婆彎腰駝背,吃力地抬起頭來打量個子高高的君文乙軒,咧開嘴笑的時候露出幾顆稀疏的牙。
君文微笑著和老婆婆打招呼:“您好,張大媽,我叫君文乙軒,您叫我君文就好。”
“嗬嗬,還很懂禮貌。”
老婆婆轉身,蹣跚地爬上樓梯,劉星拍拍君文的背:“上去吧,你的房子在頂樓,附帶一層閣樓,不錯吧。”
不錯是不錯,可他鑽入一片黑乎乎的樓道,怎麽總覺得上當受騙了呢?
人和房子也有緣分。
正像劉星說的,進了屋,第一眼就覺得這老房子很有親切感,木質的暖色地板,簡簡單單的家具,大大的朝南窗戶,想必白天的時候房間裏一定陽光明媚。雖然沒有客臥之分,門的右手邊就是上閣樓的小梯子,不過簡單計劃一下,把閣樓當臥房,下麵做客廳,一個人住這樣的房子能夠很舒適。
“我去樓上看看。”
君文才放下背包,就迫不及待地上閣樓,開了兩次開關燈才亮,燈光有點萎靡不振,君文抬頭看了看,想換個燈泡就行了。
閣樓的窗在斜上方,窗下是書桌,試想著晚上坐在桌前,抬頭就能看見滿天星星,浪漫得很。除了桌子,還有一排空的玻璃架子,沒有床,不過這是小問題,直接睡塌塌米也不錯。
他走到架子邊抹了一層厚厚的灰,皺了下眉頭。考慮是不是連夜大掃除,他可不想在滿是灰塵的房間裏過夜。
“還滿意嗎?”劉星站在小梯子邊,仰頭張望著,“牆壁最好刷一刷,這房子是張大媽的祖業,她隻租給過一個人,半年前那個人搬走了。”
“嗬嗬嗬,他們說我這房子鬧鬼,沒人敢住進來。”老婆婆的聲音悠悠地從樓下傳上來,夜晚聽起來很是詭異。
君文不由縮了縮脖子,感到背脊發涼。回頭看去,老婆婆剛剛從下麵鑽上來,劉星扶了她一把。
他心裏寒蟬,大媽,是你比較像鬼吧……
“之前的房客呢?”君文下意識地問,到也沒有特別懷疑的意思。誰知老婆婆皺起眉頭,滿臉陰沉沉的:“也是個和你差不多的年輕小夥子,哎呀,那小夥可開朗啦,說他自己渾身是勁,鬼見了他也怕。剛住進來的時候挺好的,後來不知怎麽迷上了上網,整天悶在家裏就看見他噠噠噠地打字,既不上學也不出去找工作,這人啊慢慢就給悶壞嘍!”
君文一開始不覺得什麽,越聽越心寒,吸了一口冷氣,覺得炎炎夏夜溫度卻驟然降低了不少:“那,他後來搬走了?”
“搬走啦,不知哪天說搬就搬了。”老婆婆搖頭歎氣,異常惋惜地道,“唉,好好的一個人,不知怎麽就變得陰沉沉的,剛來的時候還幫我照顧小花,後來連話都不太說了。”
身子骨不由抖了抖,加上蒼白的燈光更顯得冷,君文雖然不怕鬼,卻也覺得寒嗖嗖的,剛進房間時的親切感頓時一掃而光,看著偌大的閣樓,莫名地忐忑起來。
這老房子,不會是風水不好吧……
劉星在樓下坐了一會,本想再聊聊,卻被一通電話叫走了。
老婆婆囑咐了一些水電煤氣之類的事,把房門鑰匙和信箱鑰匙交給他,也下樓去睡了。
然後,君文乙軒坐在樓下的沙發上發了一會呆,一想起老婆婆的話就冷得發抖,眉心一擰,決定通宵大掃除!
一開始什麽都很不方便,水管還沒通,打水要到樓下,洗澡不能洗,熱水器壞了要修。索性煤氣是好的,忙了大半夜餓了,他便煮了帶來的泡麵,心想自己居然也在吃營養不良的東西,還吃得很香。
吃完麵,樓下打掃完了,開始到閣樓上開工,先擦架子,再拖地板,最後擦桌子的時候,在抽屜裏發現了一本厚厚的書,心裏寒了一下,半天沒敢伸手去拿。
他苦笑,一個現代軍人,怕什麽鬼呀。
書是16開平裝的,素雅的封麵,清清淡淡的天藍色,一把橙色的傘落在水塘裏。書名在左上方,同樣是淡淡的水色字體——《瘋狂的微笑》,古怪而有趣的名字。
看書的厚度,至少不下四五百頁,從名字和封麵都猜不出是什麽題材,不過能寫得那麽長,大多是奇幻愛情類。
君文猶豫了一下,拿起書,這才看見書下壓了一封信,一樣的水色信封,蒼勁的草書寫了兩個大字“樂竹”,筆跡很深,似乎是很用力寫下的。藍色的鋼筆墨水化了開來,有一處還勾破了紙頭。
從字跡來看,寫字的人當時可能很憤怒,或者是很著急,才會寫得這樣潦草,字如其人,灑脫中有著狂放不羈的味道,他想象中慢慢勾勒出一個高大而孤獨的背影。
過了一會,自嘲地一笑,他在胡思亂想些什麽呀。
他看了看書的封底,有些藍墨水印在上麵,顯然是鋼筆字還沒幹,就把書壓在上麵了。
書很新,即使紙張有點泛黃,卻能看得出書的主人很愛護它,紅色的書簽絲帶夾在三分之一處,貼了一張紙片,工工整整地寫了一個日期:3月3日。
越看越覺得詭異,心裏不禁顫了一下,書仿佛有一股奇異的力量,引誘他想翻開來看看。他最後還是把書和信放回原位,關上抽屜,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別人的東西,還是不要碰吧。
靜靜地欣賞自己的新家,聞著空氣裏還在漂浮的肥皂味,他惆悵地想,不知自己會在這住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