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倏忽而過,終於到了即墨禦的殺青戲。
七年後,天臨帝垂垂老矣,平日裏廢寢忘食忙於朝政,再加上對愛人的思念。整個人以可見的速度迅速衰老,這些即墨禦都看在眼裏。
人總是這樣,活著的時候做不到全力保護,甚至連真凶都沒有辦法昭示,死後才想著能在地府一敘,哪那麽容易。
外圍強敵環伺,內裏紛爭不斷,隨著天臨帝的逐漸老去,爭鬥越發的頻繁劇烈。天臨帝屬意即墨禦,從小便將他當作帝王培養,可惜即墨禦對這個位子沒有半分興趣。
他雖誌不在此,卻也不想看著國家因為內部的紛爭而成為別國的糧食。
即墨禦最終選擇了即墨徹作為支持對象,而林芊瑤早在四年前就已如願以償的嫁給了即墨徹。
即墨徹的登帝並沒有多艱難,天臨帝既有屬意之人,必然為其做好了充分的準備,即墨禦隻需把這些原封不動的讓給即墨徹便已成功了九成。
即墨徹即位沒多久,邊關就傳來了外敵侵擾的消息,對方還是以驍勇善戰著名的蠻族。大約是想趁著天臨國帝王更替的時機,盡可能強占下這片富饒的土地。
消息傳至王城,朝野之上竟無一人主動請纓。
最終即墨禦站了出來:“皇上,臣願意帶領眾將士前往,驅除韃虜,壯我河山。”
即墨徹下一秒就一拍扶手站了起來,怒道:“胡鬧。”
即墨禦始終不鹹不淡:“臣並未胡鬧,臣願為陛下分憂。”
隨後重大臣們紛紛彎腰鞠躬,朗聲說道:“臣等願為陛下分憂。”
即墨徹努力壓製住自己內心的火氣,沉默半晌,大手一揮:“退朝,宸王留下。”
“跟我去禦花園。”隻剩兩人的時候,即墨徹沉聲說道。而後揮了揮袖袍,率先離去。即墨禦無奈,緊隨其後。
“為何要去?”即墨徹雙眸隱含怒意的看著即墨禦。
即墨禦垂眸而立,恭敬的回答:“臣是最合適的人選。”
他自幼習文習武,論功夫,一點都不比從前的大將軍差。
“我、不、同、意。”即墨徹一字一句的說道。
在他麵前,他似乎從來沒有稱呼過自己為“朕”。
即墨禦微怔,歎息:“皇上……”
即墨徹打斷了他:“你有多久沒有喚我三哥了?”
即墨禦身形僵了僵,遂拱手:“這於理不合。”
即墨徹瞬間提高了嗓音:“我就是法,我就是理。”
即墨禦最終還是隨了即墨徹的意,輕喚一聲:“三哥。”
即墨徹滿意的笑了,向來冰山般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的時候,竟顯得那麽驚心動魄。即墨禦恍然的看著,呆住。
“又到了廣玉蘭開花的時節了。”即墨徹忽而輕歎。
即墨禦順著他的視線,也看向那株開的正盛的廣玉蘭。這麽多年,皇城中萬千紛擾變幻,也隻有它始終如一。
“嗯。”
“一定要去嗎?”
“要去的,這是身為皇室之人必須擔起的責任。”
“什麽時候能回來?”
即墨禦不語,戰場之事,向來無定數。
沉默半晌,即墨禦淺聲說道:“三哥,要好好照顧自己。”
“你在意?”即墨徹的暗垂的眼眸亮了亮。
即墨禦垂下眼眸,不再看他,也沒有任何回答,即墨徹眸中的光芒終是一點一點暗淡下去。
“還有皇後之事,三嫂……”想了很久,即墨禦還是艱難的提了出來。
“皇後之事你不用多管,她是林貴妃,不是你三嫂。”即墨徹冷了臉冷了聲。
林芊瑤是即墨徹還是皇子時明媒正娶的正妃,登上帝位後理應封為皇後,即墨徹卻意外封了貴妃。為了這事,滿朝文武沒少上奏折,即墨徹卻都強硬的壓下了。
“皇後之事可以不用管,那……子嗣呢?”
即墨徹自從四年前娶了林芊瑤,後又陸續娶了兩名側妃,都是朝堂重臣的嫡女。天臨帝本想將她們指給即墨禦,奈何即墨禦態度強硬,誰都不想娶。天臨帝不忍強迫最心愛的兒子,後三皇子即墨徹又主動求娶,天臨帝見他與即墨禦平日裏也算交好,遂隨了他的意。
即墨徹生性冷淡,除了這一正二側三位妃子,再無其他妾侍通房。隻是四年過去了,三人誰也沒能生下一兒半女。這對於帝王來說,是相當要命的事情。
“我有些累了,你回去吧。”即墨徹的聲音聽起來異常疲憊。
良久,即墨禦默然轉身,離去。
即墨徹看著他頎長瘦削的身影漸漸消失在禦花園的盡頭,終於頹然靠在身後的樹幹上。
右手輕輕撫上左心房,好疼。
“禦,我還能留你多久?”低如蚊蚋般的聲音轉瞬便消散在了風中。
三天後,大軍於王城城門處整裝待發。新帝親自出城相送,那也是即墨徹第一次見即墨禦身著鎧甲的樣子。不同於往日的逍遙淡泊,更平添了一絲殺伐之氣。
即墨徹行至距離即墨禦一步之遙的地方,眼神凝視著這張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臉。須臾,解下自己肩上鮮紅的披風,替即墨禦係於鎧甲之上。
有風吹過,威風獵獵,鮮衣怒馬。
最終,即墨徹沒有忍住,輕輕抱了一下即墨禦,片刻放開。
在其耳邊小聲說了四個字:“早點回來。”
即墨禦微不可聞的點點頭,眼神悄然錯開,望向即墨徹的身後。
空無一人,林芊瑤到底還是沒有來。
圍觀送行的重臣們都眼神詫異的看著新帝,本以為他和宸王的好關係都是裝出來的,畢竟先帝一直都毫無掩飾的偏袒宸王,若是宸王樂意,隨時都可以取其代之。
所以,新帝才設計把宸王送上戰場,想要趁機除了這個隱患。隻是現在看來,好像並不是這麽回事。
又或者,新帝的演技太好了。
不管是哪一種,朝臣們心中那杆秤都在悄然改變著。
天臨國疆域遼闊,單是行至邊關就用了將近一個月。
蠻族生活在漠北,常年風沙,晝夜溫差極大。這樣的生活環境,不外乎他們想要侵占天臨國的土地。
即墨禦心有理解,但立場不同,死敵終歸是死敵。
即墨禦自幼學習兵法,便是奇門遁甲也略通一二。故天臨國一方重在戰術,而蠻族生來體魄強健,又常年在惡劣的環境中掙紮生存,身手更是異常敏捷。蠻族每一任的王都是他們當中身手最厲害的一位,而每一任的王都把帶領蠻族走向富饒的地域作為一生的信念。
但是這一任的蠻族王,卻是兩位,他們是一對同卵雙胞胎,長得一模一樣。這件事,就算蠻族中人也隻有極少數的人知道,他們從來沒有同時在族人麵前出現過。
正是因為這樣的變故,他們才會選擇在這樣的時刻向天臨國發起進攻。
戰爭持續了半年,兩方實力算是勢均力敵,但如果真要計較,還是天臨國略勝一籌,畢竟“一力降十會”這種事情隻可能發生在對方隻有純粹計謀的時候。
天臨國的軍隊,身手雖然極不上蠻族,但也不會有太大的差距。
這一日,即墨禦的陣法初成,並且經過半年多的擂台,他對蠻族形勢也有了不少的了解。他不打算再繼續拖下去,天氣越來越冷,再這樣下去,己方的戰鬥力會先行衰弱。
三天後,發動正麵進攻,假意敗而逃亡,將其士兵引入他早已布好的陣法中,己方士兵去對付敵方士兵,而他則去拖住對方的王,如果能將其斬殺,那便再好不過。
那日,按照計劃,在戰爭發動後,即墨禦悄然潛入敵方營地,並且順利找到蠻王所在的營帳。隻是對方五感異常敏銳,他剛一靠近就被發現了。
在看清楚他的容貌後,蠻王一句話不說,直接攻擊。
即墨禦強勢迎接,他已經許久不曾動過功夫了,碧落劍出鞘,森森寒光畢現,這是他及冠時即墨徹送與他的禮物。從他收到之日起,這是第一次出鞘。
打鬥了約莫一個時辰,雙方僵持不下,蠻王隱有疲憊之色,大約是他使得大錘武器太過沉重。即墨禦似乎發現了這一點,攻勢瞬間猛了許多。
就在他快要刺破蠻王心髒的時候,察覺出背後突現的危機。按照他的敏捷度,如果放棄殺死蠻王,一定能毫發無損的避開偷襲。
隻是,即墨禦選擇了鋌而走險。
此刻的他,疲勞並不比蠻王好多少,如果錯過這次機會,怕是殺不了蠻王了。
碧落劍執著的刺了過去,一劍穿透蠻王的心髒,後迅速抽出,轉身,手中早已準備的飛刀已然出手,憑著感覺飛向了偷襲者的頭顱。
正中眉心,此人正是蠻王的同胞弟弟,而他至死也沒想過,結局竟然會是這樣。
一呼一吸間連殺雙王,即墨禦也沒能躲開蠻王弟弟射過來的暗箭。
暗箭穿透胸口的護心鏡,直直插入心髒。
即墨禦猛然吐出一口鮮血,靠著碧落劍支撐在地,才堪堪不曾倒下。
他下意識的伸手摸了摸胸口,碎裂的護心鏡紛紛墜落,露出被鮮血染紅的衣衫。
怔然間,即墨禦從胸口破碎的衣衫裏摸到一個小小的綢袋。
抽出,才知是一個平安符,綢袋因鮮血的浸染,失去了原本的顏色。這件衣服是他出發的前一晚,即墨徹命人送來的,並囑托一定要穿上。
即墨禦艱難的放下碧落劍,順勢坐在地上。
打開手中的平安符,暗黃的紙張早已染成了暗紅色,隱約可見上麵寫著四個字。
禦兒,平安。
那是他從小看到大的字,即墨徹的字。
即墨禦終於支撐不住身體,仰麵倒下,左手握著碧落劍,右手攥著平安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