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武堂,桃樹下。

蘇秦枯坐在石凳上,雙眼出神地看著前方。

從那日走出禦書房後。

他的心,就一直是亂的。

這些天做下的事,在他看來,在外人看來,也都是瘋狂的。

因為蘇秦現在不知道怎麽做是對,怎麽做是錯。

他滿腦袋都是漿糊,故而,變得荒唐。

蘇秦心裏,是想結束這一份荒唐的,但又怕結束之後,迎來他最不想看到的結果。

“呼!”

冷風吹過,卻令他無法清醒。

安瀾之、小鈴鐺等女想要陪他,開解他,但都被蘇秦支走。

他想要安靜,確切的說,想要自己的心,靜下來。

“踏!踏!踏!”

一陣腳步輕響傳來,

打斷了蘇秦的思緒。

巡音看去,

是宋孝廉走了過來。

老人過了年,就九十歲了。

身材變得矮小,看著有些消瘦。

但,老人卻很健康。

正所謂千金難買老來瘦嘛。

宋孝廉胡須很長,隨風擺動,雙手背後走來時,有些仙風道骨,又有著濃鬱的書香氣。

看起來,頗有點超然脫俗的意味。

老人身後還跟著個小身影。

是蘇夏那孩子。

見宋孝廉要坐到冰涼的石凳上。

蘇夏從身後變出一個墊子,鋪在了石凳上。

宋孝廉微笑,雙眼眯起,摸摸蘇夏的小腦袋。

蘇夏笑了笑,乖乖站在石桌邊,像棵小樹。

蘇秦想要起身施禮。

卻被宋孝廉按了回去。

老人也坐到墊子上,問道:

“山下的事和你在京城的事,為師都聽說了。”

蘇秦歎了口氣,道:

“先生,這個年,怕是要過不好了,徒兒心裏,是真的慌。

麵對千軍萬馬時,遭大軍圍困時,徒兒都沒有慌張過。

可現在……”

宋孝廉問道:

“你,為什麽慌張?”

蘇秦道:

“怕死……怕家人跟著我一起死。

死在戰場上,至少可以留個好名聲,為家人搏個榮華。

但,若是死在朝堂,那麽家裏人,怕是要和我一起陪葬了。”

人老為精,宋孝廉心裏自然知道蘇秦的顧慮,問道:

“陛下,為何要殺你?你,想過嗎?”

蘇秦沒有說話。

宋孝廉問道:

“你,想造反?”

蘇秦趕忙搖頭,道:

“怎麽可能。”

宋孝廉繼續問道:

“你,迫害百姓?”

蘇秦道:

“那更不可能了,琅州百姓如何對待徒兒,您是看到的。”

宋孝廉道:

“你貪墨朝廷公款了?”

蘇秦笑道:

“徒兒不缺那些錢。”

宋孝廉問道:

“你恃寵而驕了?”

蘇秦道:

“更不會了,徒兒謹記陛下是天。”

宋孝廉道:

“那,你為什麽怕陛下殺你?

你為武國、為陛下盡心盡力,你治下的百姓吃飽穿暖,都念著你的好,你又半點造反之心沒有。

你說,陛下殺你作甚?

若說過錯,倒是有,可你在戰場上殘忍,是對外族的。

在自家名聲不好,是朝堂上官員不願看你出頭,故意汙你的。

陛下,會因為這些殺你嗎?

你,把陛下想得太過狹隘了。”

蘇秦低下頭,沒說話。

宋孝廉道:

“咱們的陛下,是明君,下一任陛下,當朝的太子,也是你的朋友,你比老夫更了解。

你覺得,他們會因為這些事殺你、殺咱們嗎?”

蘇秦微微搖頭。

宋孝廉伸出手,按在蘇秦的肩上,道:

“隻要你心向武國,心向陛下,心向百姓,老夫相信,陛下是不會虧待你的。”

蘇秦抬起頭,問道:

“先生,可是……自古多少忠臣良將,被奸佞所害,被君王所猜忌,而因此喪命?

他們,不也是懷著一顆忠誠之心,最後死於忠誠嗎?”

宋孝廉問道:

“殺死那些忠臣良將的君王,是明君嗎?”

蘇秦微微搖頭,道:

“不是!”

宋孝廉問道:

“他們,有陛下的偉大抱負和胸襟?”

蘇秦亦是搖頭。

宋孝廉道:

“你的擔心,不無道理,但,要看自己的君主,是什麽樣的人。

如果是明主,你這般做法,反而會讓君主不喜。

如果是喜善琢磨人心,操縱權術的昏庸君王或許會喜歡。

但昏庸的君王,會令四方忌憚嗎?

如果陛下昏庸,你覺得,咱們武國,還會像現在這麽安靜嗎?

梁國和晉國,不正是個好例子嗎?”

蘇秦點點頭。

宋孝廉站起身,道:

“孩子,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說罷,老人轉身,蘇夏趕忙上前攙扶,送宋孝廉回了屋子。

不多時,

蘇夏又跑到了蘇秦的身旁,仰著頭,看著自家師父。

“師父,陪徒兒走走可以嗎?徒兒有些問題,想要問您。”

蘇秦看著蘇夏,笑了笑,站起身,道:

“走吧!”

說著,牽起蘇夏的手,離開興武堂,在山道上漫步。

蘇夏抬起頭,道:

“師父,徒兒覺得,宋先生說得太過理想了,但,又很有道理。

徒兒知道燕王府的事,燕王為了有個好下場,連兒子都不敢生哩。

燕王當時,麵對的也是現在的陛下啊。

可是,最後燕王府不還是被裁撤了。

燕王爺也是忠臣啊,也是心向武國,心向陛下的。

可,不還是一樣。”

蘇秦反問道:

“夏兒,你有什麽理想?”

蘇夏想了想,道:

“徒兒……好像沒什麽理想了……

以前肚子餓,想吃飽。

現在能吃飽了,也能穿暖了,還有大房子住。

突然,就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了。”

蘇秦道:

“所以,你心裏隻有現實啊……”

蘇夏不解。

蘇秦道:

“因為你沒了理想,所以害怕失去現實,也就滿眼都是現實了。”

蘇夏眨巴著大眼睛。

蘇秦問道:

“想不想,幫師父?”

蘇夏點點頭,道:

“想!當然想!”

蘇秦道:

“你若是想跟在師父身邊,就要去跟你紅昭姨習武,會很苦,會很累。

而且,跟在師父身邊以後,有時候會忙得吃不上飯,餓肚子。”

蘇夏思索了一陣,突然豁然開朗,道:

“師父,我懂啦!徒兒懂啦!身處現實,心懷理想!

燕王府雖被裁撤,但調動起各方軍陣,如此,武將繁榮,可聚強軍之勢,助武統一!

故而,燕王甘願入局被裁,甘願一生未育一子!

王爺,早就想到了?!”

蘇秦笑點頭,道:

“師父,也懂了!”

這時,

魏忠在蘇旺祖的領路下,來到了興武堂前,順著盤山道,匆匆向上。

於盤山道前,遇到了蘇秦和蘇夏師徒二人。

蘇秦愣了一下,帶著蘇夏施禮,道:

“魏公公,您怎麽……”

魏忠問道:

“陛下問,蘇愛卿,有燕王與宋大儒在,你可想明白了?”

蘇秦伏身叩拜,呼道:

“明白了,臣,心存猜忌,罪該萬死!”

魏忠欣慰頷首,自背後包袱中,取出兩物。

一為聖旨,一為免死金牌!

魏忠道:

“傳國玉璽一事,不可張揚,故,不攜聖駕,不宣聖旨!

皇恩浩**,今,賜琅琊侯蘇秦,免死金牌,望琅琊侯,秉持本心,心無旁騖!”

蘇秦叩首,呼道:

“臣,謝陛下聖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魏忠將聖旨和免死金牌遞過去,道:

“蘇侯爺,奴還要趕回京城,陛下言,若無急事,莫要麵聖了,好好建設琅州,待明年夏日,朕會來南巡!若不讓朕滿意,免死金牌,也救不了你!”

蘇秦正色道:

“臣,定不負陛下所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