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玫卡與皇後僵持不下之際,禁軍衝進皇宮,宮裏的人,反抗即殺,所有皇子妃子都被軟禁在宮中,就等著皇後的命令,是殺或是流放。

玫卡事先安排好的近衛軍也趕到了皇後的坤儀殿前,團團將此包圍住,形成了第一層包圍圈,隨後趕來的禁軍形成了第二個包圍圈,隻是禁軍不得命令不敢進來,而原本計劃好了兵諫的皇後,因為玫卡和莫淩穎的到來,出不去了。

玫卡在賭,用自己和丈夫的命,用整個漢統皇宮裏人的命在賭。如果她能拖延時間到莫淩霄帶兵前來救援,那麽或許還會有一線生機。

雙方僵持不下,天色也漸漸黑了,皇後似乎不急,修習過武術的她,絲毫不會覺得握匕首頂住皇上是件累人的事。

隻是她算盡天機,鏟除了各路絆腳石,卻惟獨忽略了玫卡這個女人!箭到弦上,不得不發,皇上命不久已,可還是未鬆口讓五子做太子!若不是如此,她也不會急著兵變。

究竟是生命重要,還是皇位重要?

“皇後娘娘,你不必挾持皇上了,現在是我們出不去,你也出不去。”玫卡笑道。

皇後瞪了她一眼,果然放下了匕首。確實,現在誰都不敢動誰,互相成了人質。畢竟在這個殿中,她一個人是打不過玫卡夫妻兩的,而他們,到也不敢動她。

“我要確定我兒是不是中了你說的毒,是不是當真解不了!”皇後說道。

莫淩晨在禁軍行動前已經被皇後安置到了宮外,她當然不會因為玫卡的一句話就輕易相信了,指甲發黑,是中毒的跡象,但不一定像她說的無藥可解。

皇後讓圍在外圈的禁軍去確認莫淩晨的情況,而玫卡則坐到圓桌的椅子上,吃起上麵放的桂花核桃酥來,悠閑的模樣好像她才是坤儀殿的主人。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窗外帥領禁軍的皇後之弟很是焦急!可就這麽幾十步的距離,硬是跨越不過。

莫淩穎來到他父王麵前,老國王不知是過於疲憊還是體質太差,已經昏睡過去。莫淩穎把他安置在軟塌上躺好,蓋上毯子,才坐到玫卡身邊,深情地望了她一眼。

“相公,如果我們死在這裏,你怕不怕?”玫卡回以溫柔一笑。

他握住她的手,搖搖頭,說:“如果我們死了,你下輩子再做我的妻子,可好?”

玫卡看著他,眼裏有點濕潤,她的丈夫其實一點都不笨,一張俊臉與莫淩霄像極了,隻是沒有莫淩霄的冷俊和尖銳,反而更寬厚、大量。而他的眼裏永遠乘載了一片春光,溫暖而深情。

她不知道的是,這片春光,今夜過後,將再無辦法照耀於她。

皇後坐在一旁看他們,忽然冷哼一聲。最薄情莫過帝王家,她作為女人的一生都奉獻了出來,可得到了什麽?

女人的一生所追求的無非是一個心愛的男人,可男人呢,心中永遠不可能隻有一個女人!家、國,還是天下?

帝王家的男人,一顆心裏包含了太多欲念,怎麽會有一生一世的愛可言?女人最後也隻能淪落成欲望的附屬品。

皇後走到軟塌前,望著皇上蒼老的臉。曾經她也用過全部的心來愛這個男人的,可這個男人並不愛她。所以她漸漸明白,愛情不如權利來得真實可靠,嫁與帝王家,若是爭不到權奪不到利,那她這一生又情何以堪?

一個女人所想要的,其實並不多,可是為何,男人總是吝嗇給予?

天開始下起雨來,閃電過後,雷聲隆隆。

春雷嗎?是春天來了啊。

雨聲很大,打在地上,屋頂上,卻反而覺得安靜。這世界隻剩下這片雨。而這大雨傾盆,像從撕裂開的天上潑下,是老天要衝刷這皇宮裏的血腥和罪惡嗎?——可血流出來了,又怎麽收得回去。

皇後低頭看看自己發黑的指甲,忽然笑了,聲音很輕,融入了雨聲中。

第二天早上禁軍回報,五殿下確實中毒了,大夫正在查相關資料,希望找到毒引。

皇後聽了微微一笑,問玫卡:“你是什麽時候下的毒?”她所有吃過的東西,都由太監侍女們先嚐過的。

“跟皇後娘娘您給陳淑妃下毒用的一樣的手法。”玫卡靠在莫淩穎身上,懶懶地回答皇後,“很聰明的辦法,不是嗎?普通的測毒法和太監侍女們嚐食物,隻能檢查出立即斃命的具毒,但對毒性很弱的毒,其實查不出來的。”

皇後一愣,“毒性很弱?”

“是,我用的是一種毒性很弱,弱到幾乎不可能用常規方法測出來的毒。”玫卡坐直了身子,笑道,“但是它會在你身體裏潛伏很長時間,從您每天吃的食物中,每天喝的水中,每天呼吸的空氣中,慢慢吸收毒份,讓這些毒堆積在你的身體裏,當毒堆積到一定程度時,毒性才會發作。一般來說,發作期限會是一個月。”

“嗬,就像海綿那樣?”皇後反到沒了開始的惶恐。

“差不多。”

“你把毒性告訴我,就不怕有人能解了你的毒?”

“不可能的皇後娘娘,其實解毒方法很簡單,可是……”玫卡笑了,如春日裏的陽光那般絢爛,“我南僵的毒,藥理上和漢統的大相徑庭,漢統的大夫怎麽可能會解?即便是一般南僵的藥師都不一定會解呢。”

玫卡隨手拿來皇後放在案頭的書翻起,竟是一本詩集。她一愣,皇後還會有這份閑情雅致?

楚江湄,湘娥再見,無言灑清淚,淡然春意

空獨倚東風芳思誰寄?

淩波路冷秋無際

香雲隨步走,漫記得、漢宮仙掌,亭亭明月底

冰絲寫怨更多情,騷人恨,枉賦芳蘭幽芷

春思遠,誰歎賞國香風味?相將共、歲寒伴侶,小窗靜,沉煙波熏翠被

幽夢覺涓涓清露,一枝燈影裏

……

輕輕一歎,皇後也非無情之人,隻可惜淪落於欲望中,不可自拔。

待到夕陽再次落山,禁軍通報,說大夫們解不了毒。

皇後這才起身,對玫卡說:“我答應你,不殺你們,我隻要皇位。”

“送我們安全出城,我就告訴你解毒方法。”玫卡認真地看著她的眼睛說。

莫淩穎沒說話,走到軟塌邊,扶起皇上,忽然看見他渾濁的眼裏淌下了一行淚來。

“父王,我們走吧。”莫淩穎輕聲道。

老國王輕輕推開莫淩穎的手,說:“朕不走。”

“父王?”

老國王搖晃著站起來,麵對皇後,勉強露出一個笑容,眼裏卻是坦誠的,“你做了那麽多,隻為一個皇位嗎?”

玫卡和莫淩穎趕緊過去攙扶著,怕他一個不小心就摔倒在地。

“除了這張龍椅,我還能得到什麽!”皇後把手握成拳,忽然情緒很激動,她的手竟然在抖。

“對不起,是朕辜負了你。”皇上一聲歎息,仿佛用盡了他這一生所有的力氣,仿佛穿越了幾十年,從她嫁入帝王家開始……

“你的一句對不起,要我賠上整個人生。”皇後苦笑,“我隻信我自己,我隻想抓住我能抓住的東西。”

“珍兒……”皇上喚著皇後的小名,讓皇後忽然身體一僵,但是沒動,她一直站著沒動。

皇上一口血噴出,染紅了黃色的龍袍,他虛弱得倒下,莫淩穎夫婦把他放回軟塌上。玫卡搭了下皇上的脈,對一臉焦急的莫淩穎搖搖頭。

他已在彌留之際了。

忽然門外一陣喧鬧,玫卡打開門,卻見近衛軍攔著一個吵嚷著要進來的少年,仔細一看,是皇後之子莫淩晨。

“讓他進來吧。”玫卡開口道。

近衛軍讓出一條道,淩晨進來見皇上胸口的血跡,衝了上去,一臉哀傷地叫道,“父王!”

皇上很吃力地睜開眼睛,伸出顫抖地手想撫摩莫淩晨,卻終是伸不過去。淩晨一把抓住他的手,眼淚在眼眶裏打轉,“我來晚了,父王!”

皇上搖搖頭,笑著,沒有說話,於是他再也沒辦法說話了。

莫淩晨搖晃著皇上的身體,大聲叫道:“父王!父王!”

莫淩穎站在一邊閉上眼睛。玫卡上前握住他的手,緊緊地。

到死,皇上也沒說,皇位要給誰。

一張龍椅千人爭,爭來爭去,到最後也終將被這三尺黃土掩埋。

皇後拉過莫淩晨,用袖子摸去他眼角的淚光,歎道:“你這個傻孩子,為什麽要過來!”

“母後,我不要做皇帝!我隻要你平平安安的就好了!”莫淩晨反手抓住皇後的手,想她回心轉意。

皇後搖頭,眼裏有份決絕,“晚了,走到這一步,你已經沒有選擇了。”

“母後!”

皇後不再理會莫淩晨,對玫卡說:“我們母子的命在你手裏,你們夫妻的命在我手裏,怎麽交換?”

玫卡正色道:“送我們安全出城。”

皇後搖頭,“我怎麽信你?”

“你隻有這一條路走,如果你不信我,這個交易就沒辦法完成了。”

“先給我解藥!”皇後堅決地說。

“我也不信你。”玫卡輕笑。

兩人僵持不下,站在殿前,誰都不說話。

莫淩霄進來的時候,就恰好是這個當口。他撬開了坤儀殿的瓦,從天而降的。

玫卡一見他,心中先一喜,接著一急,他卻像沒事一般,笑著跳下來,說:“這邊好熱鬧!”

“淩霄你怎麽……”莫淩穎眼裏也是一份喜悅,一份擔憂。

皇後一驚,轉而笑了,“好,好,好!這下,是你們三條命換我們兩條命了,是否我的籌碼又大了呢。”

淩霄聽罷挑挑眉,來到皇後跟前,說:“我以為你會很奇怪你派出的殺手怎麽沒把我解決掉呢。”

“四殿下果然神勇,出乎我的意料。”皇後也笑,眼裏卻泛出了肅殺之氣。

“可是你……”淩霄笑得一臉燦爛,臉微微俯下逼進皇後,“你一是錯算了玫卡,二是錯算我。我既然可以進來,自然也能出的去。這裏沒有人可以阻擋我的。沒有人!”

“你……”皇後不由向後退了一步,臉色鐵青,莫淩霄臉上那種陰狠她是第一次見到,竟如此駭人!

這時莫淩晨擋在到了皇後麵前!

“四皇兄,請放過我的母後吧!”

莫淩晨一臉祈求,完全不同於皇後的飛揚跋扈。莫淩霄看著他,他們雖為同父異母的兄弟,卻很少有交集。

莫淩霄正想著要怎麽說的時候,隻聽得一陣破空之聲!

而這,便是皇後算錯的第三個人!

“小心!”莫淩霄驚叫!他站的地方離莫淩穎夫婦有幾步距離,可僅這幾步之遙,讓他再也無法挽回他的大哥!

箭像雨一樣密密麻麻從窗戶外和門外射入,接著外麵的內侍衛發出慘叫聲,倒下,箭雨更密,像要洞穿這坤儀殿一般!

莫淩穎在發現第一支箭射入的時候,就撲到了玫卡身上,他用自己的身體死死保護住身下的人,隻聽幾聲箭入肉的悶響,他卻沒有發出一點呻吟。之後莫淩霄躍到他們麵前,揮劍擋住向他們射來的箭雨,以劍芒做成了一麵盾!

而另一邊,皇後撲向莫淩晨,他們所在的位置剛好是牆角,不在箭雨的範圍內,可皇後背後已中了三箭,一箭在肩膀,一箭在腰上,一箭在大腿。血從她身體裏蔓延開來,溫熱如潮。

“母後!”莫淩晨痛呼!難道這一天,他必要看著兩個至親之人在他麵前死去嗎?!

箭雨下了足足有三分之一柱香的時間。

牆上,桌上,地板上,密布著箭,像隻巨大而醜陋的刺蝟一般。

莫淩霄垂下幾乎要麻木的手,轉身。

莫淩穎背上中了五箭,玫卡抱著他,沒有說話,隻有一行清淚流下。

他死了,死前隻是輕聲問她,下輩子還願不願意還做他的新娘。

莫淩霄怔住了,手忽然顫抖了一下,他換視四周,皇上躺在軟塌上已經去了,身上插滿了箭,血從箭孔處淌下,在他的腳下凝聚成一股,再順著階梯汩汩流淌下來。

皇後被莫淩晨抱著躺在角落裏,身上插了三支箭,同樣一身的鮮紅。

原來血都是一樣的顏色。

爭來奪去,誰想到最後竟是這樣的局麵。

莫淩霄眼中血光衝天,放肆地大笑起來,猛地向門口走去,推門而出,笑聲直穿破青天,回**在整個皇宮。

原本想坐收漁翁之力的皇後的親弟弟,禁軍統領在搜到傳國玉璽後,見到皇後被挾持還不做出反應,情急之號令弓箭手射殺坤儀殿!

他急什麽?他急他會得不到這個天下!可是愚蠢的人,是必會為他的愚蠢付出代價的。

許多年後,後世對那個夜晚有過多種描述。

有人說那晚鬼神出動助漢統殲滅叛軍;也有人說,那晚是莫淩霄一人斬殺了禁軍一千多人!更有人說,莫淩霄召喚了地獄裏的惡魔——一隻紅著眼睛,渾身浴血而出的,如鬼魅般強大的修羅!

總之,那晚的情況究竟如何,誰也不知道,因為除了坤儀殿內的玫卡和莫淩晨,在場的所有人,都沒有逃脫死亡的命運。

隻是後來聽打掃宮殿的人說,那夜的坤儀宮,千人的軀殼裏湧出的血,凝結到了一起,鋪成了血海般的地毯,泥土滲透的速度趕不上血液凍結成冰的速度。於是那一地暗紅,即使在白天見著也震撼得他們後來每夜噩夢纏身,更難想象當夜血紅的月下該是如何的場景。

可以確定的是,那一夜,坤儀殿成了修羅場。

在後來的幾十年,這個已經荒廢的宮殿沒有像一般廢宮那樣野草叢生,而是開出了一種野生的薔薇花,血一般的紅,鋪天蓋地爬滿了宮殿院落,走廊,圍牆,隻要走近了,都還能聞到空氣中彌漫的一股濃烈的,讓人快要窒息的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