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非凡來去如風，她也緊跟著退了出去，不多時，阿昆就回來告訴他說，她追著石非凡進了萬梅宮，小七偷偷藏在梅樹後，聽到她一直在說後悔了，要石非凡救他，哪怕能讓他遲些毒發也是好的。

說到這裏，阿昆咬牙切齒，"皇上，她果然是個蛇蠍心腸的女人，竟然敢向皇上下這樣的毒手，她犯下如此滔天大罪，該被淩遲處死，誅連九族才是，可是如今皇上不但不殺她，還要將玄武朝的整個天下盡交她手，皇上，老奴實在不甘心啊，"說到這兒，他又咚咚的使命磕頭，嗚嗚的哭道，"是老奴害了皇上，是老奴大意，沒有料到後來那一碗的羹裏依然有毒，是老奴害的皇上啊，嗚嗚……"

麵對著阿昆又痛又悔的樣子，他輕輕的合上眼，對阿昆道，"佛家有句話叫做因果，朕得今日之果，焉知不是前世種下的因，而朕大行以後的局勢，她是最好的掌控人選，昆叔，你就當是為了太子吧，將這一頁從心裏掀過去。"

作為一手帶大他的老內侍，阿昆對他的感情其實早就超越了主仆之間，而他的兒子在阿昆的心裏，亦和民間的祖孫含飴之情差不了許多，如此，他深知若要讓阿昆咽下這口氣，就隻能將太子燁兒抬出來。

果然，一聽他提到太子，阿昆的哭聲由憤怒不甘的嚎啕轉變成漸息漸止的抽泣，他在心裏深深的歎了口氣，又說了好些番的話，才讓阿昆心不甘情不願的點頭同意將此事掩了開去。

他的身子越來越難，清醒的時候也越來越少，而每次他清醒了睜開眼時，總會看見她守在他的身邊，就好像他們隻是一對平常的恩愛夫妻，她從來就沒有恨過他般的，無數次，他抬手輕輕劃過她的臉龐，在心裏想著，若是那年，他沒有同意將那個叫做龍井的女孩子接進宮來過，多好！

自從病後，他除了思慮以後的政局安排，更多的就是在想著這件事，為了穩固皇權大業，他這輩子不知道殺過多少人，連夏婉華、陳綺嫣等人腹中他的親生骨血，他扼殺起來也是眼都不眨，可是每次在回想到這個叫做龍井的女子時，他都有些後悔，後悔自己身為帝王浪**成性，對於女子來者不拒才惹下了這段孽債，若不是他親手殺了她的妹妹，想來定沒有此時她的恨毒入心的報複罷？

而相對於這件事，他更耿耿於懷的，其實是她和柳靖遠之間到底有沒有如阿昆所說的不軌，想著她那如秋水般瀲灩的明眸會情濃意盛的落在一個侍衛總管的臉上，他的心中立時便會如火燒油煎般的難受，這種感覺比他知道自己其實是中了她所下的毒時，更加的揪心刺骨。

他是不是錯了，他不應該讓她出宮，鏟除心有不軌的叛逆向來該是帝王朝臣之事，他實不該讓她一個女子去冒那樣的險，若不如此，如何會有後來的事？

隻是他萬沒有想到，她那樣的恨他，原來並不單單隻是因為他殺死了她的妹妹，在他自知時日無多，唯有跟她攤牌的時候，才驚訝的得知，阿昆立心訣意的要將她趕盡殺絕，見勸他不動時，竟趁著他對付靜寧王時，擅傳旨意命將她一起誅殺。兔子急了也咬人，新仇加上舊恨，她再也無路可退，如此，唯一放手而博。

得知這一真相，他不知該哭還是該笑，他是該為她並不是天生毒辣之人而高興，還是要為阿昆弄巧成拙護主不成反誤他丟了性命而悲哀，看著她滿臉的淚滿眼的苦，他突然就覺得自己最該後悔的不是殺了龍井，不是讓她出宮，而是，自己明明那樣那樣的愛她，可是為什麽沒有讓她知道？

不，不對，他壓根兒隻到現在才知道，自己是那樣的愛她，他一直以為往年他疼寵她，也不過是和夏婉華、陳綺嫣同樣的緣由，隻不過相比於夏、陳二女，她動機單純，背景簡單，和她在一起不用戒備，不用算計，不用敷衍，實在是太過輕鬆有趣得多，他一直以為，自己就是因為這個，才會迷戀流連在她的身邊。

原來不是。

原來，他愛她！

看清楚了自己的心，看到她恍然大悟後痛悔的淚眼，他就覺得已經滿足了，原來她也愛過他的，又或者說縱然她被他這樣的傷害，她也還在愛著他，如此，哪怕他立刻就要丟了性命，他也能夠笑得出來了。

事實上這段日子以來，他一直都用極溫和的笑麵對著她，隻是他越是笑著，她眼裏的淚就越多，彼時，她還不知道殺她的人，乃是阿昆的指使。

在所有的話全都說開了的那一刹，他就決定再為她做些什麽，他告訴她，她下了毒的羹湯其實已經被人換了，他告訴她，他雖是中的毒，那個人卻是石非凡，石非凡、墨染二人和他的恩怨，在她悄悄的安排石非凡出宮時，他就已經清楚這一切都是她的所作所為，而她之所以這樣做，一定是已知道了石非凡、墨染二人和他之間的恩怨了的。

如此，將自己的死歸咎到石非凡頭上，將她壓在心頭上那塊毒殺親夫的大石頭搬開，無論是他大行後的朝政大局，還是她的精神上，都有益無害。

她隻是一個女子嗬，若他不如此，她如何能在心上背負著這樣沉重的愧疚的同時，還能再將繁雜爾虞的天下掌握得好呢？

可是阿昆卻到底不能體諒他的苦心，唇齒間盡是恨絕，一字一句盡是尖銳的指責和針對，她的臉那樣的白，看在他的眼裏那樣的心疼，他努力的伸手去握住她的，希望她可以知道，他其實早已經不怪她了。

是的，他不怪她了，佛家有句話叫做：因果，今時今日他得到的這個果，焉知不是往日他自己種的因所至，在他就要撒手而去，這世上的繁華於他已隻是浮雲的時候，唯有她也愛著他才是最重要的。

老天待他何其的好，在他製造了那麽多的殺戮以後，他這樣滿手血腥的人竟然還能擁有她的愛，此時此地，他分明覺得皇權大業已經是一件很遙遠的事，能在她的陪伴下離去，才是最重要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一點，他的胸懷變得無比的寬廣，寬廣到就連殺了他親生母妃的傅太後，他都能放下仇恨，隻念著傅太後養育他長大的好，他微笑著將傅太後和管貴嬪母子盡都托付給她，自己合了眼，再無掛礙。

意識彌留之即，他唯有柳靖遠之事到底還是放不下，他是男人，男人的通病都是如此，不是嗎？

不過好在，她依舊是否認，如此，他就情願相信這一切都隻是誤會流言了，就算，就算她依舊還是騙他的，到底，在大局已盡在她手時，她也還願意騙他，不是嗎？

而神智終於渙散的那一刹，他其實很想對她說，若人真的有來生，他定是什麽都不要，隻要攜著她的手避了那喧囂塵世，一世寄情山水，一世都——好好的愛她！

慕如風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