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如此,青綾謝過小主隆恩,"她微微的躬了身子,向我極恭敬的行了一禮。

遠遠有更鼓聲傳來,一聲一聲,敲得人心裏隻覺得煩亂,進宮以後,我其實極喜歡夜,因為夜裏大多數人全都睡了,縱然有滿腔的狠毒,在此時,也多少要歇上一歇。

青綾(從這裏開始,琥珀就叫青綾了,並且,煙文內有的地名是杜撰出來的,請勿較真,看看就好,)拿鐵釺子撥一撥盆裏的銀炭,炭火就旺了起來,不時有炭火"啪"一聲飛濺出來,她轉頭向我道,"時候不早了,小主早些睡罷,縱然有那天大的煩心事,也得睡飽了才有精神去對付嗬。"

我笑著點頭,突然道,"青綾,你可惜是個女孩子,若你是個男兒,不定有什麽樣的出息呢,"想著她往日的聰慧,我這句話著實的發自我的內心。

她卻愣了一愣,笑了起來道,"若奴婢再世投胎,定不願再投生為人。"

她的話裏分明有著無盡的悲涼,我久久說不出話來,隻好,就什麽也不說,翻身向裏,睡了。

一夜翻來覆去,我並不曾睡好,看見窗戶上蒙蒙的透了亮,我輕聲叫,"青綾,茶。"

睡在邊上小榻上值夜的青綾忙披了件衣服起來,將炭盆上小吊子裏溫著的茶倒了一碗,送到暖炕邊,我就著她的手喝了,這才道,"今夜這時辰過得倒快,這天兒都亮了呢。"

青綾向案上的水漏掃了一眼,奇怪道,"咦,才申時呢,怎麽天兒就亮了呢,"說著,她放下茶碗來到窗前,小小的挑開窗縫朝外瞧,就見一陣刺冷的風瞬間衝過那挑開的窗縫,吹得屋子裏的帷幔呼的揚起,青綾放下窗子回身對我道,"小主,不是天亮,是外麵下雪了,小主瞧見的是映在窗子上的雪光。"

"下雪了?"我攏一攏被子,仿佛那雪的寒氣立時已衝進了被窩裏般的,我止不住的顫了一顫。

她點頭,"這天兒暗沉沉的在頭頂上壓了好幾天,大家都說是要下雪了的,今兒終於下了。"

我於是又合上眼道,"既是天還沒有亮,那睡罷。"

青綾悉悉索索的聲音,又去那小榻上躺下了,我心裏隻想著外麵的雪,一時又翻來覆去的,不知道幾時,才又朦朧了過去。

卻又睡得沉了,倒醒來時,天兒已近晌午,青綾見我醒來,忙吩咐紅綾準備我洗漱的水,邊道,"禦膳房一早送了碧梗清粥和南瓜小米粥來,奴婢命在廊下的小爐子上暖著呢,小主想用哪個?"

我卻不答她的話,"我要起來。"

她正拿著羽毛軟墊往我身後靠,見我這樣說,她的手一停,"小主,這樣冷的天兒,小主身子又不好,還是在暖炕上焐著罷。"

我搖頭,隻問,"雪還在下麽,下得好不好?"

"風停了,雪還在下,隻是比早上時小了些,地上已經鋪了有米糕般的厚了。"她疑惑的看著我。

我指一指炕頭上整齊放著的衣服,"給我穿衣服罷,我起來瞧瞧去。"

"唉喲,小主,您這身子……?"青綾很是為難的樣子。

然而她看著我的神情,一點不為所動的樣子,也隻好就依了我,拿衣服厚厚的將我裹得如粽子般的了,她才放心,這邊紅綾已經將洗漱的青鹽熱水捧了進來,我簡單的收拾了一下,就直奔那門口而去,伸手就要掀簾子。

驚得青綾一連聲的叫,"小主,萬萬不可,您這時候可不能著了風。"

我回頭嫣然一笑,"你不是說風已停了嗎。"

出了門,我眼前豁然一亮,庭院中,隻見銀裝素裹,白雪皚皚,風停後下的雪全都停駐在絲柳的紙條上,仿佛千條萬條的銀色絲絛般,尚有大團大團的雪不停的落下,密密麻麻,鋪天蓋地,我的心情瞬間的舒暢起來,指著那雪向青綾姐妹道,"你們快看,這雪下得這樣美呢。"

我並不是沒有見過雪,隻說這樣大的雪,在位於南方的揚州卻是少見,偶然的一場大雪,不知道要引來多少文人騷客的感歎吟詠,而我最高興的是,父親每到此時,都會很高興的將家人全都聚到後花園裏的花亭裏,一家人圍著暖暖的火爐,桌子上或是翻滾的小火鍋,或者是幾杯上好的茗茶,或吟詩或猜謎,真真是天倫之樂,無與倫比。

可是,可是曾幾何時,已經物是人非了,家道中落以後,每年的雪天裏,等待著我們的隻是母親的饑寒病痛,我們的寒冷困苦,受人欺壓的委屈窘迫,一件件,一樁樁,壓得我們喘不過氣來。

而今年,我又能裹著錦貂玉襖站在廊下閑閑的看著雪,而遙遠的揚州城裏,母親和妹妹呢,龔老爺到底有沒有好生的對待照管她們?在自己陡然離去後,她們又到底有沒有這個心情,在看這場雪呢?

縱然心裏哀傷,我卻到底還是記得吩咐小喜子,"雪停了後,除了苑裏正中的這條青石路,別的地方的雪不許掃掉,"回身進屋,紅綾掀起簾子我才要進去時,又回身加了一句,"掃出來的殘雪也別堆在苑子裏,遠遠的運出去,別破了這裏的景兒。"

小喜子連聲的答應著,我進屋坐到暖炕上,屋子裏的暖氣一撲,落在衣服上的雪花立時就成了水珠子,青綾忙不迭的拿棉巾子來給我擦拭,邊就帶了抱怨,"不是奴婢說,小主實在太任性了,光顧著貪看那雪景兒,也不想想自個兒的身子經得經不得的,回頭落下什麽病根兒來,可怎麽好呢?"

我笑著不理她,這邊紅綾已經擺上了小炕桌,將碧梗米粥和南瓜小米甜粥每樣盛了一碗,並幾樣極清淡的小菜擺了上來,我卻並不喜那甜膩的南瓜粥,隻將那碧梗清粥醇醇的喝了兩小碗,這才放下了。

青綾見我胃口大好的樣子,她也歡喜,邊和紅綾收拾桌子邊問我午膳想用些什麽,我撲哧的笑了出來,拿指頭點一點她,"你當我是豬麽,才吃了放手就尋思下一頓的。"

青綾見我興致不錯的樣子,也笑了,"奴婢是想著,難得小主今兒胃口好,得緊趕著讓小主多用點兒,也好讓身上多點兒肉的。"

我瞧一瞧身子,有些不解,"我這不是挺好的麽?"

這下輪到紅綾撇了嘴,"唉喲,小主快別這麽說了,奴婢和姐姐早還尋思來著,說以後但凡這外頭風兒大些,咱們可千萬不能放小主出門,萬一被風刮跑了,咱們姐妹可拿什麽賠皇上去,就拿泥巴現捏也來不及啊。"

她的話一出,我頓時一頭撲倒在了被子上,笑得眼淚止不住的流,青綾也忍不住抱了肚子抽搐,邊拿筷子做勢打紅綾,罵道,"作死的小蹄子,可是小主太寵你了,就這麽沒大沒小起來,小主你也敢拿來取笑的麽,還不快跪下請罪……。"

然而說著話時,她自己到底還是忍不住,也大笑起來,一時間,屋子裏笑聲震天,笑聲傳到外麵,就聽有撲撲的腳步聲響,到了簾子外麵時,是小慶子低低的聲音,"青綾姐姐,發生什麽事了?"

被紅綾一口啐了過去,"去,去,去,我們在陪著小主逗樂子,你們來湊什麽熱鬧。"

聽得腳步聲又去了,我也終於止了笑,擺手命紅綾收拾東西出去,這才對青綾麵色一正的道,"昨兒個內務府的人在我這兒吃了軟釘子,皇後那邊怕是早知道了,你能想得出,她下麵會怎麽做麽?"

青綾頓時麵色一凜,她凝神細想了想後,才道,"皇後娘娘當年是太子元妃正的皇後位,(啊啊啊,這一段和後麵的寫岔了,要死啊)可是皇上並不是很寵愛她的樣子,隻是遠而敬之,後來陳家姐妹進了宮,"說到這兒,青綾忙解釋,"哦,陳家姐妹就是貞妃娘娘和昭儀娘娘了,自從她們姐妹進宮以後,皇後就更是被冷落,而陳家姐妹持寵而驕,在皇後跟前也不是很恭敬的樣子,尤其是近年把,更是囂張跋扈,大家都道皇後定然要怒了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麽,皇後竟一直都是淡然處之,人前背後極看得開的樣子,倒叫人大跌了眼珠子呢。"

我眯了眼,想著這些日子以來,皇後給我的印象,我斷然搖頭,"不可能,皇後一定不是那種逆來順受的人,她……,"然而"她"什麽,我卻又說不上來。

青綾就笑了起來,點頭讚許的看著我,"小主果然是個聰明人,竟被小主看出來了,皇後雖然表麵平淡的樣子,可是皇上登基這麽多年,宮中爭寵奪寵的把戲一年不知道演多少場,特別是陳氏姐妹這樣氣勢洶洶,可是皇後依舊一直穩穩的坐在那鳳位上,動也不動,光這一點,就能看出皇後並不是什麽好對付的人了,"說到這兒,她深看我的眼,"所以奴婢覺得,相對於陳家姐妹的囂張尖銳,皇後娘娘才是真正有城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