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傳來娘親放聲大笑的聲音,“我孫兒可真有本事,這小子以後,前途無量!”

我跟著鄭褚離開,低聲,“我可以帶孩子們先回家麽?”

我原本有些話想對娘親說,今日見她這番言行,頓時失去了所有言語溝通的欲望。

鄭褚思量片刻,似乎在琢磨寧乾洲心思,半晌,“大概,不行。”

他把我帶至內院,娘親大丫鬟安排了一間臥房,給兩個孩子休息用。

鄭褚不便進來,隻是提醒,“既然是夫人邀請你來的,那便是有話要對你說,不妨聽一聽。”

我看著鄭褚的雙眼,從密室出來以後,他總是用一種同情憐惜的眼神看我。

我疑惑,“我刺殺寧乾洲這事,他會怎麽懲罰我呢?”

鄭褚同情的眼神更甚,有了幾分痛惜的色澤,他微微頷首。

無可奉告。

便退了出去。

他應該提前知道了一些……對我很殘忍的事情,所以不肯開口告訴我,卻用一種同情惋惜的眼神注視我。

像是毀滅前的狂歡,這仿佛是我最後的好日子。

兩名士兵守在門口,從我走出密室那刻起,一直都有士兵跟著我。逼我來參加娘親壽宴,又逼我留在這裏……

我給兩個孩子蓋上被子,蜷縮在床邊。眼下,我手上唯一的籌碼,就是花名冊了……

忽而想起了靳安……

這家夥跑哪兒去了?一點動靜都沒有,我真想質問他!我創造好的條件,他為什麽沒珍惜。

午宴時,有人喚我過去。

嬸娘留在這裏照看兩個睡著的孩子。

大廳裏切著蛋糕,娘親換了身大紅色的豔麗旗袍,笑容滿麵接受著眾人的祝福,瞧見我來了,她牽著我的手走到名流中心,揚聲,“這是我認養的寶貝女兒施微,半個寧家人,為咱們寧家生了兩個大胖小子。以後遇到困難了,煩請諸位看在我的麵兒上,多給開開後門,多幫襯點。”

這些年,娘親為了幫寧乾洲鋪路,沒少施以恩惠拉關係,現場的權貴們多多少少跟她都有人情來往。她沒直接承認我跟她的母女關係,隻是委婉說我是她的養女,省去了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她今日可真開心,像是了了一樁願似的,尤其是剛剛見到拏雲尿了寧乾洲滿身,瞧寧乾洲忍怒的樣子,就數娘親笑聲最大。

她牽著我吃宴,給我夾菜,親自切了蛋糕給我吃,我不吃,也不動筷子。

她全然不在意,自顧自的圓場,仿佛把我放在她心尖尖上疼愛,還囑咐眾人多關照我。

一切都那麽反常。

安頓好我,她拿起酒杯便去打圈敬酒,去到寧乾洲身邊,跟他周圍的大佬們笑聊火熱,那酒一杯杯喝下去,像是喝水似的。

有種女中豪傑名利場上撐半邊天的感覺。

可無論她跟寧乾洲攀談什麽,寧乾洲都不溫不火,他自始至終沒向我娘親看上一眼。明明娘親替他除掉了心腹大患,他本該十分敬重青睞娘親的,可他沒有。

今日娘親抱著拏雲去他身邊,他也隻是將眼神投向我。

將責備和質問都給了我。

娘親犯的錯,寧乾洲也隻歸咎於我。

他好像把娘親當透明人。

但是娘親一點也不在意,她自動屏蔽了外界對她惡意的揣測和敵意,喜氣洋洋過著大壽,穿著鮮豔的紅色旗袍,熱絡地活躍在壽宴上,反常地親熱我。

我看著她那副樣子,莫名覺得心累。

喝醉時,她拉住我的手,“今晚你留在這裏,娘親有些話跟你說。”

宴畢,她醉醺醺抓著我的手,將我牽到她的寢臥,踏進房間前,我回頭看了眼。

鄭褚守在門口。

心下稍稍安穩,我如今沒什麽可失去的了,所以也沒什麽好怕的,抬步走了進去。

娘親歪倒在軟椅上,笑著說,“我這輩子最體麵開心的時候,就是今兒個了。第一次有人給我過生誕,長臉了……”

她使喚我給她拿煙,點燃。

她深深吸了口旱煙,將煙吹在我臉上,嗆得我連連咳嗽。

她笑,“沒用的東西,一點出息沒有!”

我沒理會她,等她繼續說。

她解開有些燥熱的旗袍紐扣,“從未跟乾洲提過條件。這次,我提了兩個。一個是把你從密室裏帶出來見我。一個是給我過壽。這點小願望,他總該滿足我了吧。”

我說,“您找我來,就為了說廢話嗎?”

她說,“你在恨我吧。”

“娘親,你給我喝的避子湯,是坐胎藥對嗎?”我要她親口承認。

“你覺得呢?”

“我讓人暗中查過,給那些丫鬟銀錢挺好使。”

娘親笑容甜蜜,“最濃稠的坐胎藥。”

聽她親口承認,又是一番別樣的蝕骨恨意。

“那我……”我輕輕攥緊拳頭,“恨不得殺了你。”

她陰毒得意的眼神挑釁我,“那你倒是殺啊,沒出息的東西。就你這樣兒的,老娘以前弄死了一堆。”

我沒吭聲。

她說,“怎麽?下不了手?不敢?”

我搖頭,“你不配。”

她醉笑,“什麽不配。”

“我覺得你很可憐。”我看著她。

娘親的笑容一點點消失。

“你被拿掉了子宮,連同過往那些傷害和罪惡一並被困在這一方小天地裏。”我娓娓低聲。

“你的丈夫不愛你,你的養子利用你,外麵那些人表麵上恭維你,背地裏都在唾棄你。”我平靜,“這還不夠可憐麽?”

“你的女兒曾經愛過你,你毀了她的人生,害得她家破人亡。”

娘親臉色發白。

“薑常卿愛你,你殺了他。”我冷笑一聲,“你很髒,不配弄髒我的手。”

娘親似乎酒醒了,全身都在發抖。

“從我猜到你給我喝了坐胎藥那天起,我就恨你了。”我坦然,“可我沒想過殺你,真的不值得我髒了自己的手,你這樣的人,活著,對你才是折磨,我希望你活著,熬死在這一方深深宅院裏,且看你養子會不會善待你,他連看你一眼,都覺多餘。”

她“哐當”一聲,將煙鬥扔砸在我身上,勃然大怒,“你算什麽東西!居然可憐我!老娘鬥贏了寧閑鶴十幾房姨太太!可差遣這方權閥金字塔尖兒上的人物!老娘從最底層的泥濘裏一步步走到今天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那些權閥都要看我臉色行事!你居然可憐我?”

我冷聲,“那些權閥不是忌憚你,他們是忌憚你身後的寧閑鶴,寧乾洲。而你,隻是一個被推向舞台去表演的小醜。”

娘親驚訝望著我,不可思議地笑了聲,“我?小醜?施微,你能活到今日,可全靠我啊。”

“沒有我幫你籌謀,你如何能生下寧乾洲的兒子。”娘親得意揚揚,“你如何能跟寧乾洲捆綁一輩子!我這都是為了你好!這亂世裏,越是美貌的女人,命運越是悲慘!你不想法子攀附上強大的男人,你如何在這亂世裏立足!”

“女人,張開雙腿,就那麽回事兒。”娘親笑容毒如蜜,“跟誰睡不是睡,不如找個足夠強大的男人成為靠山,方才能確保後半輩子榮華福祿!”

我被她這番荒唐的言論驚得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