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解抬頭。

“別有壓力。”寧乾洲說,“若是理解不了,那就順從你自己的內心,早點休息。”

他徑直離開,空氣中彌漫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香水味,屬於陌生女人特有的體香。

為什麽男人對女人做了那種事情,他們會若無其事地像是什麽都沒發生。仿佛這是件一日三餐般尋常的事情,他為什麽可以坦然麵對,對於造成的傷害,隻字不提。

這或許便是施暴者的處事方式,天大的事情對他們來說,都不是事。

“統帥的意思是,對外你要讓民眾知道,你為了他們殫精竭慮爭取了最大福利。”判官解釋道:“對內,你隻需要完成這個任務就行,也就是說,不管你談成什麽樣,哪怕你談得亂七八糟,隻要你把鐵路拿下了,就算用最高價格拿下的,讓平京血虧,都不要緊。重要的是,這件任務完成了,鐵路來咱們平京,對上有交代,對外有態度,對內有功勞。統帥給你兜底呐!”

我輕輕蹙眉。

“你怎麽還不懂?”判官像是官場的老油子,說,“你這次去,肯定能把合同簽下來的,那些洋人巴不得立馬簽。一旦簽了,鐵路就來了。若是你把價格談高了,咱們就準備兩份合同,一份虛假低價合同對外安撫民眾,一份真實合同對內存檔。萬!事!大!吉!就這麽簡單!”

“你們就是這樣糊弄民眾的?”

“這是遊戲規則。”

“天價簽下合同,讓平京城血虧,這不是損害國家利益嗎?”

“羊毛出在羊身上,到時候車票價格定高點,錢不是又從百姓腰包裏掏出來了嗎?”

“老油子,都是老油子。就一點不為百姓考慮?”

“若是統帥談判,自然不會這樣。”判官說,“統帥這不是怕你有壓力嘛!讓你放輕鬆,統帥說了,你若是不想這麽做,你就遵循自己的內心,決定權不都在你自己這裏嗎?無論你怎麽做,都有統帥給你兜底呐!別有壓力啊!”

我默然許久,轉了話題,“判官大人,希望你能提前幫我聯係報社,對這場談判前期預熱,中期追蹤,後期報道,必須是正向宣傳。”

我要打造自己的個人品牌,抓住這次寶貴的機會,一戰成名。贏得最大民眾支持率,塑造自己的名望,讓各方勢力都認得我。不僅僅成為平京代言人,我要讓自己在各方勢力間暢通無阻。

判官擺手,笑說,“不用你吩咐,統帥都交代過了,統帥要給你正名呐。”

我琢磨著他說的這番話。

次日,因為突發事件,談判往後推遲一周。

全國各地的報刊鋪天蓋地開始報道這次平京鐵路談判事宜,預告時間,地點,煽動民眾情緒。

首席談判官:施微。

詳細介紹了我的學曆,畢業院校,履曆。

我出身背景不好,也沒什麽拿得出手的成績。

可那篇報道洋洋灑灑寫了我前半生精彩積極的人生。

將我漢奸父親被舉報、槍斃的帽子,扣給我,說我為了國家大義滅親。

將我狼藉糟糕的婚姻,粉飾成了我不滿資本家丈夫斂財方式,雙方觀念不合,感情破裂,毅然離婚。

將我跟靳安的緋聞,說成了對匪類的勸降,使得靳安棄暗投明,不做洋人走狗,

還將很多寧派取得的成績都給了我。

三言兩語將我所有的壞名聲扭轉了過來。

又三言兩語將我的壞名聲說成了:不懷好意之勢抹黑。

洋洋灑灑千字文,無中生有了我的功勞。

將我斑駁的人生洗得清清白白,閃閃發光。

又將我的一無是處,寫成了碩果累累。

貼上了我這些年默默無聞做慈善的證據,甚至有我給難民發放糧食的照片。

一時間,我在報紙上竟那樣耀眼。

不僅引用古今之經典案例,將曆史上有相同經曆的名人取得的非凡成就和曆史意義梳理出來,為我增重注腳。還結合當下國內外局勢,發表了見解深刻,看法獨到的評論性文章。

一篇簡單的談判報道,突然有了厚重的曆史意義,還拔高到國內國際視野,將整個版麵都鍍上了一層硬核質量的濃鬱政治氣息。

文章結尾的時候,又把話題扯了回來,說當今社會,需要更多施微這樣的愛國良善人士站出來,代表人民勇敢發聲。

點題。

我讚歎於對方顛倒黑白的能力,佩服他的文采和卓識。

撰稿人未署名。

好奇問道,“這是誰寫的?行文脈絡層層遞進,層層拔高,好厲害的筆杆子,”

判官哼哼笑,“統帥親自寫的。”

我原本崇拜賞識的心瞬間冷卻下去,將報紙折疊放在一旁。雖然這篇報道給了我極大的加持,可是寧乾洲寫的,我便覺得這怕是又要拿我命了。

“靳安被抓,你一點都沒感覺麽。”我看向判官,“共事那麽久,你不擔心他麽?”

判官一副看穿一切的狐狸樣子,“寧澈在靳派手上,靳督軍不會出什麽事。”

“你這麽肯定?”

“統帥心有乾坤,所行之事,皆有他的用意。兩日前,統帥親自去牢裏,跟靳安密談了很久,雖不知聊了什麽,寧帥既然願意去見靳督軍,花時間與他閑聊,那便證明,規勸為主,不會輕易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