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巨大的變故麵前,我腦子停轉空白了一秒。待反應過來,寧乾洲已奔至孩子身邊,他蹲身查看孩子傷勢。
我輕輕哀嚎一聲,一腳深一腳淺跑過去,寧乾洲警覺地對卜遠遊說了句什麽,卜遠遊迅速奔過去抱起星野,將我擋住。不讓我看到拏雲的樣子,透過孩子掙紮**的小腿,巨大的失去感斷崖式割裂了我的人生,仿佛黑洞漩渦吸走了我命中所有,我痛苦嘶喊。
卻聽不見自己的聲音,頭腦轟隆隆。
“施小姐您放心,小少爺沒事。”卜遠遊攔住我安慰,“沒事,沒事,小少爺沒傷及要害,隻是輕傷,沒事的,統帥讓您看顧好大少爺,別讓暗處的敵人趁亂擄走。”
越來越多的士兵聞聲趕來,許是寧乾洲防患於未然,軍醫時刻待命在府上,很快帶著醫療團隊奔來。
大腦混沌一片,我瘋了似的掙紮,卻靠近不了拏雲。人肉盾牌嚴嚴實實遮擋了我的視線,嘶喊仿佛變成了嘶吼,似乎在喊拏雲,又似乎在喊寧乾洲,我做過醫生,讓他放我過去。
視線被熙攘的人群遮擋,全然看不到孩子。隻曉得小小的孩子躺在冰涼的地上,很多人圍著他,卻沒人敢動他。寧乾洲蹲身背對著我,醫護分外忙碌。
我心髒一陣陣發緊,有些窒息地捂著心口,一陣天旋地轉的眩暈。
卜遠遊看出我情況不對,他撐住我搖搖欲墜的身體,“施小姐,拏雲少爺真的沒事,統帥之所以不讓你看,是擔心你身體不好,受不了刺激。事實上,拏雲少爺沒傷及要害,您看看星野少爺,星野少爺也需要你。”
他迫不得已將手探進我衣下,拿出裝藥的荷包,飛快捏開我的嘴,將西藥喂了進去。又將他腰間的水壺灌進我口中。
我頭頂發麻的轟隆感漸漸散去,耳鳴漸止。睜開眼,便見拏雲被抱上了擔架,小小的孩子悶頭蓋在寧乾洲寬大的黑色大氅下,隻露出了帶血的小手,手中緊緊攥著我給他削的搗棍,上麵刻著他的名字。
情緒瞬間崩潰,我再次向著拏雲奔去,卻被士兵攔住。
寧乾洲站在不遠處,一群人圍著他說著什麽,軍醫匯報完情況,快步帶著團隊往山下去了。軍隊護送著他們漸行漸遠……
那麽多人擋在我麵前,我無法掙脫這被束縛的命運之網,歇斯底裏喊了聲,“寧乾洲!”
他冷靜掃視向我,神情陰戾沉鬱,轉步往我的方向走來。我看見他滿手鮮血,便曉得那是給孩子按住傷口止血染上的……
我急促,“我要看孩子,讓我看看孩子。”看見士兵給他讓開的一條道,我飛快跑去。
經過寧乾洲身邊時,被他扼住胳膊,一把扯了回來,“孩子沒事。”
我重重撞上他堅硬的胸膛,想要掙脫他的桎梏,卻掙脫不掉。眼睜睜看著小小的孩子悶頭蓋在大氅下被抬下山,像是把我的命給奪了去,“拏雲……我的拏雲……”
我嚎啕奔去,卻被寧乾洲緊緊禁錮在懷中。為什麽……為什麽不讓我見他!為什麽不讓我陪著他!天這麽冷!人世間這麽殘酷又荒涼!拏雲需要媽媽陪伴……
我歇斯底裏掙紮而不得,無論如何都掙脫不掉!憤怒地轉回身,狠狠一個耳光重重扇在寧乾洲臉上。他微微側了臉,冷冷回視我,什麽都沒說。
我喘著粗氣,瞪著眼睛看他,“如果孩子沒事,你為什麽阻止我見他!你在擔心什麽!你在害怕什麽!你在阻止什麽!你憑什麽不讓我見他,你算什麽東西!有什麽資格不讓我見孩子!”
他一言不發,隻是冷冷注視我。我再次想從他懷裏掙脫,用力掰開他的手,卻像是墜入命運之網,被寧乾洲牢牢捆綁。我發了瘋似的喊叫,瘋狂廝打他,將我心底的絕望/憤怒/沉痛的失望通通發泄給他,全然失去了理智,隻想將這命運之網砸碎!想將這兩世的恩怨情仇全部斬斷!想將眼前這個毀掉一切的男人撕碎。
不知道廝打了多久,打累了,哭累了,痛崩潰了。我頹然放棄了掙紮,額頭抵在他胸口低低戚戚的痛哭,無力捶他胸口,“放開我……我要陪著拏雲……天太冷了,我怕他冷……”
寧乾洲胸膛劇烈起伏一瞬,他聲音平穩中幾分安撫,“我會陪著他,重霄需要你。”
他抬起我萬念俱灰的臉,雙眸冷靜沉鬱,強迫我與他對視。他說,“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施微,事情已經發生了,我們要尋求解決辦法。一味地發泄情緒隻會讓事情越來越糟,你還有一個兒子需要媽媽的陪伴。”
我看著眼前冷靜的不像人的男人,感受不到他對孩子一丁點的愛,他像是銅牆鐵壁,將所有的情緒深深隱藏。
寧乾洲撫去我臉上的淚,“冷靜點,拏雲沒事。他不會有事,星野需要你。”
他第一次念出“拏雲”和“星野”的名字,放低他的姿態迎合我的情感需求。這仿佛是他能做的最大的妥協和讓步,用屬於他的方式共情我。
他說,“你是媽媽,是母親,要堅強。不要給敵人可乘之機,敵人有意製造混亂,會趁亂對下一個目標進行精準打擊。他們下一個目標會是星野,守護好他。”
我從極端恐懼痛苦中漸漸冷靜下來,窒息鈍痛的心髒輕輕收緊……星野……才想起來星野的存在……
我下意識看向周圍,卜遠遊急忙將星野遞給我。
星野似乎被發生的一切嚇壞了,雙眼膽怯呆滯,臉色煞白,雙唇發紫,哆嗦不止,哭都哭不出來。
我急忙心疼地接過星野,緊緊將他摟進懷裏,無聲流淚,“星野……”
小家夥全身冰涼,僵硬地躲在我懷裏顫抖。
寧乾洲用他的軍大衣將我和星野裹住,擋住深夜的淩冽山風,他說,“你不能倒下,星野還需要你的保護。拏雲那邊,有我陪著,他不會冷。”
我顫顫抬眸看向寧乾洲。他散發著穩定秩序感,似乎撐起了我崩塌的世界,仿佛有他在,拏雲便不會有事。
給了我一絲生還的希望……
他的脖頸上被我抓的血淋淋,俊臉上也有血印子,領口散亂微開,隱約露出的胸膛上都是我發瘋時指甲抓過的血痕,我將臉深深埋在星野頭頂。
被軍隊護送下山。
寧乾洲去了醫院。
前陣子為了保密治療,他授權建立了軍區醫院,拏雲連夜被送往那裏。
而我和星野被安排在軍區醫院的休息室。
被保護得密不透風,卻也對外麵發生的所有事情一無所知。
一夜未睡,吃了兩次治療心衰的藥,內心煎熬得快瘋掉。
次日下午,卜遠遊來喊我,“施小姐,可以探望拏雲少爺了。”
他也第一次親切稱呼崇謙為拏雲,似乎都在遷就我的情緒,怕我想不開。卜遠遊說,“快去看看吧。”
這個曆來像是戴著麵具的男人,經過多年的熟識,他似乎有了人情味兒。
我抱著星野一路狂奔,來到重症監護,兩名女性醫護穿著無菌防護服,陪著他。
小小的孩子孤零零躺在病**,輸著液。小臉蠟黃……
我腳步虛浮走進病房,隔著無菌玻璃牆,小心翼翼觀察他。小家夥戴著氧氣罩,呼吸均勻像是安靜地睡著了。
謝天謝地,他還活著……
一直冰涼僵硬的星野終於有了哽咽的動靜。他從我懷裏跳下地,趴在玻璃上開始哭,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我急忙問護士,“孩子的情況怎麽樣?”
醫護神情有些異樣,轉瞬尋常微笑,“施小姐別擔心,子彈取出來了,沒傷及要害。”
我要來病曆本查看,子彈沒有擊中右胸腔,僅僅是穿過了右胸腔側壁,位於胸側壁與肋骨處,未傷極重要器官。
根據當時兩個孩子的距離,子彈射程,以及中槍位置。我對拏雲的傷情有了初步判斷,極力控製住表情,沒有表現出來。
那麽小的孩子,身體怎經受得住子彈穿透過程中的震**。我趴在玻璃上仔細查看孩子臉色,很黃很黃。
是不正常的黃。
如果隻是中了槍傷,失血過多,怎會那麽蠟黃!那些醫護似乎有意隱瞞我,病曆本上記錄平平,並無詳細檢查結果。
“寧乾洲呢?”我極力控製情緒,低低說了句。
卜遠遊守在我身後,“在隔壁,專家會診座談會。”
我深深看了眼拏雲,牽著星野疾步向外麵走去。來到隔壁房間,房門虛掩,隱約聽見裏麵說,“要盡快查清子彈是用什麽材質做的,分解子彈上的化學元素。孩子槍傷雖重,仍有50%的生還希望,現在還未脫離危險期。突然發現中毒跡象,體內某種化學元素超標,似乎是子彈上的!如果不查清楚究竟是哪種化學元素超標,我們無從下手治療。”
毛骨悚然的涼意侵襲我全身。
“耽誤不得。”一名蒼老的聲音說,“單看體內化學元素超標這件事,數小時以內,孩子很可能會多器官衰竭。眼下,孩子身上還有槍傷,隨時會有性命之憂,統帥,你要早做打算啊。”
“若是能盡快搞清楚究竟是什麽化學元素超標,或許還有得救。”另一名權威人士說。
卜遠遊想阻止我偷聽,我緊緊推著他,抬手捂住他的嘴。似乎不忍心,他沒做掙紮,任由我站在門外。
我沉默流著淚,搖搖欲墜的精神世界崩潰得那麽徹底,可是寧乾洲說得對,如果我垮了,誰來保護我的孩子。
星野木木站在原地,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緊緊抓著我的手。卜遠遊本能地捂住了星野的耳朵,不讓他聽到。
會議室內傳來電話鈴聲,有人轉接,隨後說,“統帥,找你的。”
寧乾洲接過電話。
不知那邊說了什麽。
寧乾洲皮笑肉不笑,“紀淩修。”
我猛然推開會議室的門,對組的黑色真皮沙發上,身穿白大褂的老教授們圍坐在四周,寧乾洲坐在對門的沙發上,正接聽電話。
似乎是紀淩修親自打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