婁太後接過靖熙姑姑手中的羹湯,用銀勺舀了舀,才道:“陛下信皇叔嗎?”

小皇帝見左右無人,便小聲道:“信,皇祖母,我信皇叔,隻是······”

婁太後擱了碗,轉眸接過小皇帝的話:“隻是楊愔與他背道而馳,諫言與他爭鋒相對?”

“楊愔是父皇身邊的人,他跟隨父皇多年,”小皇帝有些坐立不安,“孫兒如今做這個皇帝,什麽都不懂,那些文臣武官都看著呢,稍有不慎,就會出錯,可皇叔此舉惹的群臣激憤,皇祖母您說,孫兒該怎麽做?”

“楊愔雖是你父皇身邊的人,但終歸是外人,你皇叔才是自己人,眼下他出了這樣的的事,總得給他一次辯解的機會,他隻是皇室諸侯,若論實力他比不上朝廷,如他果真有那個心,朝廷可以輕而易舉不費一兵一卒。不如設宴召回,當麵說的明白,豈不更好?”

小皇帝不禁喜笑顏開,道:“皇祖母的提議甚好,就這麽辦!”

婁太後略略點點頭,小皇帝忽然想起了什麽,又道:“皇祖母,四皇兄救駕有功,孫兒想在三月給他封地蘭陵。”

婁太後嗯了一聲,道:“長恭忠君愛國,理當如此。”

乾明元年三月二十一日,高長恭受封蘭陵王。

數月後,當元軒與高演在五裏亭賞景談心時,楊愔在府裏有些心神不寧,等去宮裏打探消息的曹溪豐一回來,便圍了過去。

“陛下設宴,已召太傅回京?”楊愔瞪大了雙眼。

曹溪豐麵上露出無可奈何的微笑,皺著眉道:“陛下也不知哪裏來的主意,竟會如此行事!”

“還請了誰?”

“太皇太後。”

“主意是太後出的!”

“太後會怎樣······”

楊愔轉身朝外裏走:“她要保太傅!”

曹溪豐正待跟上去,楊愔突然頓珠腳,沉聲道:“先想好對策再行事。”

他話音未落,外麵傳來腳步聲,有人疾步跑過來萱報:“太傅被外調出城,去了常山!”

楊愔、曹溪豐頓時一驚,心內說不出是什麽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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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演離開帝都鄴城,封常山王,起先高演作為高洋的至親,也是權力最大的,曾被封為大司馬、太子太傅。自外調以來,作為螻蟻偷生的常山王每日與元軒秉燭夜談,這會兒已箭在弦上,他擱下筆,道:“不到萬不得已,本王不想這麽做,當時我曾答應皇兄盡心輔佐,眼下最大的憂患是楊愔,隻需除了他,大齊才能太平。”

元軒站在桌邊,看著麵前剛繪好的地圖,他細長的手指停留在宮門位置。目下他人雖已隨同高演離開皇城,但身後還有一批效忠他的禦林軍將士,這些將士有的家貧如洗,有的孤苦無依,元軒上任期間不長,卻或多或少幫助過他們,此刻,這些朱牆內的禦林軍似乎早就對他死心塌地,連同封霆雲,此刻隻要高演動作,他們定會裏應外合來配合。

“楊愔固然要除,”元軒抿了口茶,慢條斯理地道,“大齊沒了楊愔,還有他的黨羽,陛下年幼,分不清是非黑白,如果王爺能坐上皇位,獨攬大權,那時就無人敢在興風作浪,

高演擱下茶杯,歎道:“本王隻想做個閑王。”

“閑王雖好,終究不能將命掌握在自己手中,”元軒眉尖一挑,“明槍易躲暗箭難防,王爺還是早做打算為好。”

愣了片刻,高演拍桌起身,驟然道:“本王這就召集人馬,十日後,我們回京,清君側!”

此言一出,更是堅定了他回京都的決心,身邊的部下心中暗自歡喜,不由得紛紛動作了起來。

雖說是除掉楊愔,但高演帶著囤積的兵馬裏應外合殺進帝都的這個陣仗,又氣勢洶洶的將曹溪豐一幹人等殺了個幹淨,文臣武臣見著誰也不願意貿然出手,怕站錯了陣營反而丟了官,就連高肅也沒有站出來,他想保護的隻有小皇帝,而高演此次打進來隻是誅殺楊愔這些亂臣賊子。

高殷深知自己不是叔叔們的對手,為了保全自己性命,他隻有把帝位讓給太傅。

“皇,皇叔,”隨著楊愔等人被紛紛誅殺,小皇帝戰戰兢兢的從椅子後麵爬出來,臉上手上濺滿了血,他悠然站起身,顫聲道:“我,我做不好這個皇帝,皇叔,這個皇位給你吧······”

說話之前,他已吩咐宦官傳來了文武百官。眾臣哭笑不得地看著小皇帝,但也隻能躬身聽宣,見小皇帝自願讓出皇位,盡管頗有些匪夷所思都暗自揣測露出難以形容的神情,但還是沒敢真正出言諫思。

元軒站在王府客院,望著院裏的花草嫩葉,雨珠一下一下地點著花瓣,不知那瓣上的水珠被點了多少下後,高演才被下人撐傘,簇擁著踏進客院,他支退下人,走到元軒身旁,道:“楊愔已伏誅,心腹大患已死,便塵埃落定。”

“並非如此,”元軒一副風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眼下陛下雖已禪位給王爺,但終究堵不住悠悠眾口,須得消散這凝滯沉悶的氣息,王爺的帝位才能坐的踏實。”

高演聞言,眉頭微皺,悶聲問道:“那要如何行事?”

“一山容不得二虎,”元軒淡淡一笑,唇角微灣,“王爺若不想再回到以往的境地,就得狠心。”

高演在暗影裏沉默許久,道:“我答應過皇兄······”

“他能保你性命無憂?”元軒道,“此次若不是死裏逃生,早就命喪黃泉了,不僅僅是王爺你一人,稍有不慎,整個王府都要跟著陪葬。”

高演站在簷下,望著連綿的雨,仰首看著遠處的天空,閉上眼朝身後的人艱難地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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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小皇帝惶惑不安地走著,見周圍沒了人影,不禁害怕地喊:“來人。”

這段宮牆是老舊廢墟改造的,自太傅常山王高演兵變後,婁太後就依照他的意思下旨廢帝,他此時隻是一個濟南王,方才有人傳話要他來此見新君,便悻悻然跟了來。

“人呢,人都到哪去了?”小皇帝在這陌生幽靜裏毛骨悚然的停下來,“皇叔何在?”

帶路的人不知何時消失不見,小皇帝更是害怕起來,他剛要再開口說話,突然一把利刃飛過來,正中心口,頓時他閉上了嘴,還沒來得及掙紮,隻聽“撲通”一聲,驚飛了牆角枝頭的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