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一點點熱起來,太陽開始變得火辣辣的,還好這院子裏有大樹蔽日,擋住了陽光,留下一地陰涼。算算時間,姚清新如果是在慶州,大概也快趕來明城了,蘇舒躺在藤椅上想著,手裏抓著一個鮮嫩的菱角,已經掰開了,露出凝脂般的果肉來。
“蘇姑娘,蘇姑娘……老爺……請你去明正堂。”小綠氣喘籲籲的從外麵跑進來,一隻手還捂著肚子,像是跑得腸子抽筋了似的。
“小綠,飯後這麽跑可是要得闌尾炎的。”蘇舒皺了皺眉,把菱角送進嘴裏。明正堂?那不是宣府執行家法和商量重大事情的地方?要她去是怎麽回事?
“闌……尾炎?唉,蘇姑娘,你就別管那什麽炎了。”小綠焦急的說道,“出大事了,大少爺正在明正堂跪著呢,據說他前兩天買進的海貨吃出了人命。蘇姑娘,你不是負責點算鴻興樓幹貨的麽?就是那批貨出問題了,老爺喊你去問話呢!”
說起鴻興樓的那份職務,本來是由一個叫阿旺的夥計負責的,他是三夫人的遠方親戚。那天三夫人請蘇舒,謝雨華去鴻興樓吃飯,說是謝雨華的生日,有了生日這個由頭,蘇舒也不好拒絕,於是隻得陪同前往。而這個時候,阿旺突然病發,便有人通知三夫人,於是蘇舒自告奮勇要擔起那份活,並且不要薪水。一來她覺得在宣府白吃白住,正好借此還了這份債,二來也當曆練,鴻興樓是明城數一數二的大酒樓,她可以在這裏學到很多經驗。再來,點算幹貨不是一件難事,隻要細心,會算術就可以了。一箭雙雕,蘇舒沒理由不做。
沒想到,這份活才幹了半個月,就出這等大事,竟然還鬧出人命來!
蘇舒一路都在想,大少爺的那匹幹貨她點算的時候可有出現什麽紕漏?她做活的時候也是用功過,看了很多這方麵的書的,沒道理有問題的她看不出來啊!
明正堂裏宣東流臉色黑沉,他兩邊各坐了二夫人和三夫人。王玉凝的臉色自然好看不起來,她的兒子宣彬正在堂下跪著呢。至於三夫人謝琴音,則看不出來她是什麽心情,一貫的平靜如水,溫和內斂。
馮仙貞站在她相公宣彬的旁邊,半是怨怒半是心疼。這家法聽說殘酷的很,也不知道宣彬能不能挺住,可她心裏又一轉,讓他被打死也好,一點也不知道長進,也許吃了頓打能長點心眼呢!
宣玨和宣瀟站在一起,兩人一個如玉一個如冰,堂下宣彬的情勢似乎一點也沒有影響到他們,兩人都是如往常一樣,該什麽樣還是什麽樣。
蘇舒踏進堂內,就被地上青冷冷的石板給凍著了,外麵還是六月天的炎熱,這明正堂卻冷得很,很有衙門的一股味道。
他的爹爹蘇韓清也在,和他的師父莫田興站在宣玨宣瀟的對麵,看見蘇舒進來,蘇韓清關切的朝她一笑,示意不用害怕。
“蘇姑娘。”宣東流臉色稍稍好轉了一點,“我隻是想問問當時的情況。你不要怕,一五一十的說出來。”
蘇舒行了個禮,“請問宣老爺想問什麽?”
“三天前,鴻興樓進了一批幹貨,這批幹貨中可有銀春筍幹?”
“有。”蘇舒答道,她當時點算的很仔細,“共有十捆,四十斤。”
宣東流眯起眼睛,問道,“那你可曾細細看過,這筍幹有沒有問題?”
“老爺。”謝琴音忽然插嘴,“蘇姑娘隻是頂替阿旺在鴻興樓幫忙幫忙點算貨物罷了,那些檢查幹貨的事情本就不是她管的。她年紀輕輕一個小姑娘,哪會懂得分這些,再說,老徐驗過的,怎會有問題。”
王玉凝眼眸一垂,複有睜開,“妹妹說的對,老徐驗過的,怎麽會有問題。老爺,在鴻興樓說吃筍幹送命的,多半是想敲竹杠,又或者是我們宣家的仇人,利用來想打擊我們宣家,毀我們的名譽!彬兒他雖說喜歡玩樂,可鴻興樓的事情一向是他所管,這麽多年來也沒有出過錯……”
“沒出過錯?”宣東流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杯碟亂跳,也把王玉凝震得閉上了嘴。“要不是有老徐幫他頂著,這鴻興樓早就沒他立足的地方!你這做娘的,隻知道寵他,隻知道袒護!彬兒,我來問你,這次銀春筍幹到底是問誰進貨的?”
堂下一片寂靜。
“說!”宣東流喝道。
“是……是河西郎垣。”宣彬頭都要抵上石板了。
“郎垣,郎垣?嘿嘿,號稱河西一匹狼的那個黑道水匪?”宣東流哼了一聲,“你膽子真是越來越大。銀春筍幹這批貨你中間拿了不少錢吧?他是水匪,銀春筍幹是他搶來的!你好啊,居然跑去跟匪徒勾結!我們宣家養不起你了?要靠外麵那些黑錢肥你的荷包?衛林,把杖給我!”他站起來,慢慢走到宣彬身邊。
衛林是個粗壯的家丁,一看就是練過武功的,他手裏提著一根長長的杖,似棍子又非棍子,黑乎乎的,旁邊有一溜短刺,尖尖的閃著黑光。
這要打在身上,還不得刮掉一層肉?蘇舒看的心驚,有些同情的往宣彬看過去。
兒是心頭肉,王玉凝再怎麽不想違抗宣老爺,也還是忍不住攔住他,顫聲道,“老爺,就算彬兒他買了水匪的貨物,但是也不能證明這些筍幹是有毒的。今天來到明正堂,本就是為人命來審他,你不能這麽快就定他的罪!誰知道是否有人想陷害他,攛掇他買這些東西,進而危害到鴻興樓。”
見宣東流頓了頓,她又說道,“彬兒固然是不該從水匪手裏買貨,可他也是想為宣家節省點銀兩,老爺,你就看在他這點心意上,放過他這一次吧。”
三夫人謝琴音接過話頭,“是啊,老爺,彬兒也是一番好意,隻是要他以後記得識人,不要再上當,這回就算了。”
“好,好。”宣東流低頭看著宣彬,“看在兩位夫人的份上,彬兒,我給你一個機會。這次去問郎垣進貨,到底是你自己的主意還是別人的?你想清楚,要是被我查到撒謊,可不是這根杖就能解決的。”
“是,是……”宣彬蠕動了幾下嘴唇,發出蚊子嗡叫似微弱的聲音,“是錢先生。”他答的很無力,因為鴻興樓出事的前一天,錢先生便已經辭別宣府,回老家去了。這個人證都沒有了,他該如何為自己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