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如曇花
蘇韓清晚上來了,蘇舒下廚燒了幾個他最愛吃的菜,父女倆以茶代酒,倒也聊的痛快。蘇韓清看蘇舒和以前那段日子有些不同,不再對他冷言冷語,也不再問那些他不願意回答的問題,雖然心裏也有疑惑,可終究沒有開口問蘇舒。有時候,能以糊塗換來暫時的歡樂,也不是不可以的。
夜漸深,紅妝在收拾滿桌的殘羹杯碟,一邊問道,“蘇姑娘,聽說老爺要叫三少爺管理鴻興樓?”
蘇舒正蹲在地上觀察一株曇花,小綠說這株曇花今晚上會開,她有些懷疑。因為曇花一般是八九月份才開放的,可小綠說這花原不是明城的品種,移過來以後花期便提前了。
“是的。”蘇舒回紅妝的話,一邊伸手碰了碰曇花那碧綠如翡翠的莖葉。
紅妝發出輕微的噓聲,半晌說道,“我看三少爺不會去的。”
“你這麽肯定?”蘇舒抬起頭,雖然她也猜宣瀟不會去,可畢竟不是那麽肯定。
“三少爺從來不碰宣家的事情,據說是有理由的。”蘇舒豎起耳朵打算聽她繼續講下去,紅妝卻搖搖頭,“可惜我不清楚,這原因在宣家沒有個七八年,大概是不會知道的。他們藏得很深,所以啊,蘇姑娘,你在我這裏是聽不到什麽的。”
蘇舒呸她一句,“誰要聽?是你自己先提起來的。”這紅妝,明明是在吊自己胃口!可她說的理由……有什麽理由會讓宣瀟不去管自家的事情呢?她抬頭望著暗墨無邊的天空,想起白天明正堂裏宣家每個人的眼神以及那打在宣彬身上的無忌棍,心裏不由一冷。這大家族裏,還不止他們幾個人,據說還有宣老爺的親弟一家子,隻不過住在宣府對麵的府邸,所以蘇舒一直沒有機會見到。若要齊集一堂,該又會上演什麽樣的好戲?
她想著搖搖頭,宣彬隻是被打了一頓,可那個誤食筍幹喪命的人呢?何其無辜!卻隻是被利用來打擊宣彬,或者打擊宣府的一顆棋子罷了。她又想起在福安村賣米一事,想起銀龍魚欺騙一事,想起姚清新說過的話。
這世道……果真是步步須得小心!
月亮今夜如鉤,天空密布星星,頭頂那一個北鬥星座格外清晰。蘇舒一躍上牆頭,站得高,看得更遠。
宣瀟此刻在院內舞劍,他很少舞劍,仔細算起來,該有三年沒有拿過劍了。不是不想拿,而是沒有必要拿。他不需要保衛家園,不需要行走江湖,劍對他來說,實在是一件沒用的東西。可今夜,不知怎地,忽然起了舞劍的興頭。
院子裏劍影如閃電,掃的落葉片片。
蘇舒跳入他的院子,拍起手,“好,沒想到你真的會劍法。我爹爹告訴我的時候,我還不是很相信呢。”
宣瀟收起劍,明亮的劍身映出他俊美無比的容顏。可那雙眼眸幽深,不可捉摸,在暗夜裏藏著太多的心事。
蘇舒偏頭笑了笑,“你明天去不去鴻興樓?”
宣瀟看她一眼,“你也跟宣家所有的人一樣,也關心這件事麽?”
“那當然。我現在是在鴻興樓做事的,你既然是管理者,我自然關心。你若是真讓它毀掉,我就會失業了。”
“你不是不拿工錢麽?”宣瀟哼了一聲,“有沒有鴻興樓,對你沒有影響。”
“話是這麽說,可是好歹也是百年基業。”蘇舒盯著他,看他把劍收入劍鞘,又看他坐下來喝了一口茶,她才緩緩問道,“你究竟為什麽不管宣家的事?是因為……因為,宣家的其他人麽?”
“其他人?”宣瀟自嘲一笑,“我做所有事都隻會因為我自己。”
這句話蘇舒聽不懂,她看著宣瀟,他也才十六歲,記得才見到他的時候,隻以為他是一個囂張的貴公子。可如今,早已不是那種印象了。他,他竟然是出奇的令人難懂!讀那麽多書,學什麽都那麽快,卻隻會縮在他那個院子裏,任外麵勾心鬥角,洪水滔滔!他這麽做究竟是為什麽呢?難道一輩子就打算這樣過麽?
“你是在想我的事?”宣瀟挑了一下眉。他看見蘇舒發上那一支玉簪在月色下閃著潤澤的光,果真襯得她更加漂亮。
“我在想你那一句因為你自己。”蘇舒看著他,她不得不承認他的天資卓越,“那你有理想麽?我不相信你什麽都不想做。你這種人本應……本應該有著很遠大的理想才是。”
“理想?”宣瀟狂傲的笑,“我若想做什麽,這世上便沒有什麽是做不成的。”
嗬,還是不離他驕傲的本性,但蘇舒卻更加迷惑了,“那你為何……”
為何?宣瀟低頭看著碧綠的茶,默然不語。人都會經曆各種各樣的事件,可是,有些事卻是足以改變一生的。
兩人沉默了一會,蘇舒忽然想起什麽似的,一拉宣瀟的手臂,“跟我走,我院子裏的曇花馬上就要開了呢。”
小綠和紅妝見到蘇舒帶著宣瀟進來,很識趣的溜走了。
院子裏,那一盆曇花,碧綠的莖葉像垂著的妙曼的雙臂,柔軟的腰肢,紫紅色的外衣,它似安靜的處子立在皎潔如玉的月光下。慢慢的,話筒翹起來,外衣微微張開,那潔白的花瓣一層層的漲開來,和嫩黃色的花蕊一起顫動。清淡的香彌漫了整個空間,那花朵又大又白,似天上的皓月,又似高山上的雪蓮。
可是都不同,它隻是它,名叫曇花。曇花一現,餘留一香。
仿佛是過了很久,也許是那小小植物用盡了生命所有的力氣而綻放,蘇舒才會覺得像是過了很久。
“真漂亮啊。”她發出由衷的讚歎,曇花開花還是她第一次見到呢。她的眼睛亮晶晶的,一眨也不眨,月光映在她臉頰上,仿佛透明了似的。“隻可惜,再過幾個時辰就要謝了。”她又惋惜的歎口氣。
宣瀟沒有說話,隻是腦海裏浮現出娘親溫柔的笑顏。
是啊,如曇花,如曇花,一切都太短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