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

宋崇景依靠在床頭,眼中沒有焦距地發著呆。房間裏除了他就沒有其他人了,原本這個時候,席夢瑤總會湊過來同他討論討論下一步的計劃,或是帶著善意地賴在這插科打諢哄他放鬆緊皺的眉頭。

但自從那日在山頭遇險,僥幸摔進樹叢中得以脫身回來與陸明會和後,席夢瑤就一直沒給過宋崇景好臉子看,跟他鬧起了別扭。

旁人隻道靖王妃此番受了驚嚇,才會跟王爺使起了小性子,但隻有宋崇景知道,席夢瑤這回是真生氣了。

他明白席夢瑤並不是無理取鬧,如果不是他在眾人麵前的失神呆立,他們也不會被人發現,如果不是他在與土匪搏鬥的過程中分神,他們也不會那麽狼狽。

但他沒有辦法,或許重來一次,聽到那些話的時候,他還會做出同樣的反應。

所以這幾日,席夢瑤不理他也好,對他甩臉子也好,他從來都是一笑置之,不是不在意,而是沒資格。

他沒資格揮霍席夢瑤對他的體貼入微和關心擔憂,即使,他是那麽的渴求著這一切。

是的,渴求,或許在那支箭矢破空飛來的那一刻一切就已經雲開月明。身體的本能是不會騙人的,他早已於不知不覺間,將席夢瑤看做了比自己的生死更重要的人。

或許我應該主動去和她說話,服軟,道歉。宋崇景暗暗在心中這麽想著,就當是為了那天他的愚蠢行為。

就在他下定了決心明天去向陸明打聽打聽怎麽哄姑娘家開心的時候,房門“砰”的一聲被人推開了。

宋崇景驚詫的抬起頭,就看見方才他心心念念著的人兒叉腰站在門口,一臉怒容地看著他。

“怎麽,我們的宋大將軍,居功至偉的靖王這是要絕食明誌,餓死自己啊,有傷在身還不吃飯你是嫌自己死的慢嗎?”俏皮明豔的女子一張快嘴突突突突突地說了半天,宋崇景這才看到她沒叉腰的那隻手裏提了個食盒,不禁笑了出來。

這丫頭,典型呢嘴硬心軟啊……

“你還笑!”一見他笑了,席夢瑤更覺得氣不打一處來,“我曆盡千辛萬苦從京城趕過來給你送藥是為了看著你舊傷還沒好利索就又添新傷的啊,你是真不怕死啊你,逞什麽能啊!我告訴你我就是真中箭了我一時半會兒也死不了,但你不一樣你知不知道!你糟踐自己身子不心疼是不是,那好啊,你都不心疼,我就更不用跟這兒瞎操心了,算我多管閑事行了吧!”

“不是這樣的。”被席夢瑤這連珠炮一般的職責砸的有點愣怔,宋崇景無奈的笑了笑,複又漸漸散去了笑意,臉上竟蔓延著些許孩子一樣的迷茫。

“我隻是覺得,如果我連你都保護不了,也就,太沒用了吧。”

“或許那些饑民說的是對的,我,真的很沒用吧。”

瞬間,剛剛還義憤填膺的席夢瑤就安靜了下來。

她看著宋崇景,仿佛是第一天與他相識一般認真的,靜靜的看著他。這個男人啊,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爺,屹立不倒的將軍,是萬軍之首,是天生將才。就是這麽一個男人,用宛若受傷的幼獸一般的眼神看著你,問著你,問你他是不是很沒用。

你還能說些什麽呢?

席夢瑤不自覺的走了過去,她輕輕地攬過宋崇景,因為一個在**,一個在床下,宋崇景得以順利的把頭埋在她的懷裏,像是個蜷縮在母親懷裏的嬰兒:“我真的,我真的已經做了所有我能做的了,我,我不知道,我……”

“聽著,聽著,這不是你的錯,嘿,你是在哭嗎?”席夢瑤撫弄著宋崇景的頭發,低聲的安慰著他,“你已經做的足夠了不是嗎。”

感覺到懷中人不正常的顫抖,席夢瑤的眼眶微微有些發酸,太像了,忽然之間,她就在宋崇景的身上看到了穿越之前自己的影子。麵對著相同的問題,傾盡所有卻無能為力,還要背負著不知道實情的人的指責,直到開始懷疑自己,在理想與現實之間一遍一遍的責問自己,是我的錯嗎,是我該做的不夠好嗎?

可是憑什麽呢?能力越大,越應該隨之加重的隻能是責任,而不應該是義務,不是嗎?我願意為這天下蒼生傾盡所有,隻是因為我願意,而不是因為我必須這麽做。

沒有人應該必須這麽做,但這個世界上,人們對於好人的要求總要比壞人多。

“宋崇景,夠了,你做的已經夠了。”席夢瑤俯下身,湊到他的耳邊,他們的距離無限接近,近的能夠細數彼此的呼吸,“你為世人做的已經夠多了,現在,你能不能為了我,為了我,稍稍在意一下自己,行嗎?”

宋崇景抬起頭,他握住了席夢瑤攬著他的那隻手,珍而重之的放在唇邊,輕吻了一下。

“好。”他直視著席夢瑤泛著水光的眼睛,“為了你,從今以後,我的成功,我的失敗。”

他吻過她的掌心:“我的光榮,我的黯然。”

他吻過她的手腕:“我的尊崇,我的失落。”

“從今以後。”他專注而又深情地看著她,“都將由你保管。”

“好不好?”

席夢瑤僵直了身子,她完全沒想到宋崇景會說出這樣的話,就好像是,要把一切,都交給她一樣。

察覺到她的手足無措,宋崇景終於發自內心的笑了出來。

“我已經派人去圍剿那山上的土匪了。”

他突然轉移了話題,卻沒有鬆開牽著她的那隻手。

“快了,一切,就快見分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