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崇景佇立在哨亭上,放目遠眺著眼前的江南城。

在他原本的印象中,江南應該是個溫婉秀麗的地方,山清水秀,雲朗風清,就像是最最賢惠溫柔的女子,至少,也該是和他曾經身處的戰場大不相同的地方。

然而現在,他才明白,無論是什麽樣的地方,或者說,無論原本是什麽樣的地方,一旦戰火開始肆虐,那麽結局,都是一樣的。

一樣的生靈塗炭,一樣的民不聊生,一樣的屍橫遍野,一樣的哀鴻響徹。

不過還好,這一次他還算及時的挽救了局麵,損失還不算大。

“王爺。”

聽見身後傳來的聲音,宋崇景並沒有動,甚至沒有回頭看上一眼,隻是淡淡地道:“陸明,你覺得我們贏了嗎?”

陸明沒有立刻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認真地思考了起來。他們贏了嘛?從局麵上來看,他們毫無疑問的贏得了這場平定叛亂的勝利。

這幾天來,宋崇景坐鎮軍中,運籌帷幄,安排軍隊以之前被他們掃清的土匪山頭為要塞,不時地派遣士兵下山阻擊零散的叛軍部隊,若是碰上的叛軍少,就直接拿下,若是對方人多勢眾,就憑借地理優勢,在密林之中同對方周旋,趁機派人回山頭上請求支援,待援兵趕到,再將其一網打盡。如此這般,很快叛軍的部隊就被俘虜了個徹底。

但他們,真的就贏了嗎?

“如果咱們能在快一些,就好了。”陸明喃喃自語道,作為謀臣,他當然明白宋崇景的意思,這一場戰爭,無論他們損失了多麽稀少的兵馬,無論他們俘虜了多少的敵軍,這種同官逼民反的老百姓之間的戰鬥,從來就不是可以用輸贏來定義的。

如果一定要分清輸贏的話。難道你一開始,他們就輸了,輸在他們對於那些貪腐之人下手下的太晚,輸在他們對於這個如今早已千瘡百孔的王朝失望失的太遲。

陸明看向身前的男人,從他決定跟從這位靖王,輔佐他的時候,他就明白,宋崇景定非池中之物。隻是從前的宋崇景固然在行軍布陣上冷靜果斷,對待敵人從未心慈手軟,甚至在外人的眼中,這位靖王一直被打上了冷漠陰鬱的標簽,但對於皇上和百姓,他卻是帶著幾分近乎天真的期待和信任。

他期待自己為國家立下的戰功可以平複皇上在殘酷的奪嫡戰爭中逐漸扭曲的多疑心理,期待現在坐在王位上的,是一個配得上那個位置的千古明君,。他信任那些被他自始至終護在身後的百姓和子民,以為他們就算不會對自己感恩戴德,至少也能理解他的所作所為,讓他真正能對他們問心無愧。

正是因為陸明了解宋崇景的這種心理,所以即使當今聖上一遍一遍的苛責刁難他們,他也未曾勸說過宋崇景謀反,畢竟以當時宋崇景的這種想法,即使把他推上這個位置,他也沒有足夠成熟的心智去應對王朝的更迭和身份的轉化,更別提把他自己的才華用於治理國家了。

但現在,有什麽東西明顯不一樣了。

“別擔心,現在還不算晚,即使咱們輸了第一步,卻不妨礙咱們絕地反擊。”見陸明不吱聲了,宋崇景反而露出了一個勢在必得的微笑,主動安撫了起他來,“也別太自責,以前有個人跟我說過,別什麽擔子都往自己身上壓,容易垮的。”

“我們隻需要做我們自己該做的,就好了,我問心無愧。”

陸明有些詫異,有些欣慰,這就是他決定要追隨一生的人,他以然成長成熟為了一個真正的領袖了。

“王爺,哦,陸大人也在。”恰在這時,一個小士兵上來通報道,“那個,王爺,王妃娘娘的馬車已經到山下了。”

“什麽時候的事?”宋崇景聽聞馬上轉過了身來,“我怎麽不知道她過來了,不成,我得去迎迎她。”

話剛說完,陸明和那小兵還沒反應過來,就看見宋崇景噔噔噔噔地把木製的台階踩的直響,快步地跑下去了。

嘖嘖,我收回剛才說他成熟的話。陸明有些哭笑不得的如是想著。

“夫人既然要來,怎麽不提前同我打個商量。”

輕裝簡從的馬車在山路上不緊不慢的走著,宋崇景挽起了袖子,把馬匹交給了車夫騎著,自己卻身體力行地當起了馬夫給自家王妃趕車,不時同車廂裏的人說上幾句話:“我也好同營裏的弟兄們說一聲,免得衝撞了你。”

“嘖嘖,你未免也太小瞧我了些吧,那滿是凶神惡煞的大漢的土匪窩我都去過了,怎麽可能被你手下的兵蛋子嚇著。”席夢瑤從車上探出頭來,一臉笑意卻不自知的看著男人寬闊的背影,“我這不是尋思著要給我們得勝歸來的大將軍一個驚喜,巴巴的趕過來了嗎,怎麽,你不歡迎我?”

“怎麽可能?”宋崇景現在已經完全適應了席夢瑤這種帶著調侃意味的撒嬌,反而受用的不行,“把車簾子撂下,別著涼了。,對了,你是和陸明通過信了嗎?”

“嗯?沒有啊。”

“那我也沒有給你寫信,你怎麽知道我是得勝歸來了,萬一你夫君打仗打輸了,你就這麽跑過來危不危險!”

“哦,你擔心這個啊。”席夢瑤很是“不聽話”的依然掀著注視著他,眉眼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彎成了兩彎明媚的月牙,“這有什麽好懷疑的呢,因為我從始至終,都沒有想過你會輸啊。”

“不管別人怎麽說,不管情勢如何,你都是我的,常勝將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