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明暗的燈光交織的在光潔的肌膚上滑過,碩大的木桶裏翻出白色的水花,春光暗動,擋住了此刻屋外的濃濃秋色。

寒氣被熱氣所衝散,屋子裏暖意濃濃。

明雲裳輕輕偎在鬱夢離的懷裏,眼睛微微合著,她喜歡這樣靠在他的胸前,他的胸膛讓她覺得無比的安全,她的心裏也由原本的騷亂而變得寧靜。

隻要有他在身邊,她什麽都不怕,她再不要和他分離。

鬱夢離的下巴輕輕抵在她的黑發上,她的發被火已燒掉大半,此時雖然已經聞不到焦味,卻能想像得到那猛烈的火勢。

鬱夢離的手輕輕撫過她光潔的下巴,再緩緩的繞到她的腦後,用修長的手指為她梳理已燒了大半的發,許是因為燒過的原因,她的發很多都結在一起,根本就梳不開。

一旁的小幾上前放著梳子和剪刀,鬱夢離輕輕將她扶起,先用梳子替她梳了梳,當他梳到梳不動的時候,他便拿起剪刀替她將那些燒焦了的發剪掉。

他很小心的剪著,明雲裳都沒有感覺到痛意,她的阿離永遠都是最細心最體貼最溫柔的男人。

鬱夢離剪完她後麵的頭發,發現前麵的頭發有些長,他幹脆拿起剪刀替她將前麵的也剪掉,他的手很穩,剪起發來的手藝不比二十一世紀的理發師差。

當他替她將頭發修理好後,她卻笑了。

“似乎有些短。”鬱夢離說道。

明雲裳一邊摸著發一邊道:“好像有些短,不過也沒有關係,我以前剪過比這更短的發。”她有一次為了拍了個片子,她將頭發剪成了寸板頭。

鬱夢離含笑看了她一眼,卻覺得她是在寬慰他,這個朝代的女子,大多是自小就留起了發,是不可把頭發剪得如此短的,隻是她現在還頂著謹夜風的身份,頭發短一些也不打緊。他此時瞧著她這副短發的樣子,卻又覺得另有一番味道,依舊美得緊。

明雲裳笑著問道:“是不是不好看?”

“不管你是什麽樣子,都是極好看的。”鬱夢離笑著道。

明雲裳的嘴角微微一勾,鬱夢離將她摟在懷裏好一會之後道:“水快涼了,我們出去先。”

明雲裳輕輕點頭,兩人便一起緩緩走出了水麵,她扭頭看他,覺得他的身材實在是沒話說,就算平日裏看他的臉覺得他有幾分陰柔之氣,可是此番脫光了反倒滿是男子漢的陽剛之氣。

她的眼裏也頓時滿是溫柔,他卻已回過頭替她擦幹身上的水漬,然後替她將裏衣穿上,他一邊穿一邊道:“小心些,仔細著涼了。”

明雲裳嘻嘻傻笑,鬱夢離此時也穿好了中衣,看到她那副傻笑的樣子不禁莞爾,伸手輕輕捏了一下她潔白如玉而又富有彈性的臉。

明雲裳也回捏了他一下,他也笑了起來,淨房裏頓時又多出了幾分暖意。

“快些穿好衣服,一會還有事情要告訴你。”鬱夢離輕聲道。

明雲裳傻傻的點了點頭,卻輕輕的自他的背後摟著他道:“若時間能停留在這一刻多好。”

她的話說的很輕,很溫柔,卻觸動了鬱夢離的心,他緩緩轉過身來看著她道:“我也這麽想。”

明雲裳的眼裏頓時更多了幾分笑意,鬱夢離輕輕低頭吻上了她的唇,然後又緩緩地道:“隻是時間永遠是向前走的,從來都不會停下來。”

明雲裳輕輕扁了扁嘴,鬱夢離自與她相識以來,極少能看到她這副女兒態,他輕輕執起她的手道:“裳裳,最多半年的時間。”

明雲裳知道他嘴裏最多半年的時間指的是什麽,她輕輕點了點頭。

鬱夢離的眼裏有了抹愧疚,他輕輕歎了一口氣,明雲裳卻低聲道:“阿離,也許從進京我們初次相逢的那一刻起,我就該聽你的話,不應該逞一時一意氣在朝堂之上爬滾。”

鬱夢離見她的眉眼裏有了淡淡地後悔,他柔聲道:“人生是一路向前走的,從來都沒有後悔。再則你在這條路上已經做得很好了,你幫了我不少,我反倒覺得虧欠了你。”

明雲裳伸手輕輕捂著他的唇道:“不許你這樣說。”

鬱夢離失笑,明雲裳又幽幽地道:“在很久以前,我一直認為這世上很我事情隻要是我想的,我努力了,不會有我做不到的事情。可是我卻忘了,在人生的路上,從來就滿布荊棘,而那些荊棘很多時候又都是超出了我的預期。”

鬱夢離的眸光溫和的落在她的身上,沒有說話。

明雲裳輕輕咬了咬唇後又道:“也許我眼前的這副樣子,在很多人看來是做得很好了,但是這中間的滋味隻有我自己知道。我討厭這樣的生活,縱然如今我已有能力應對。昨日被困在皇陵的那一刻,我才驚覺原來我做得是極失敗的,我不是一個合格的妻子,也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自喵喵出生之後,我幾乎就沒有盡過做母親的義務。”

她的話說到這裏微微有些哽咽,鬱夢離依舊沒有說話,隻是將她的手握得更緊了一些。

明雲裳抬起微微泛著淚光的眼睛看著鬱夢離道:“我突然覺得做女人也該有做女人的樣子,也許可以像男人一樣成就一番事業,卻在骨子裏終究還是有著小女人的心思。所幸的是,我極為幸運,我遇到了你,不管我做什麽,你都支持我,不管我遇到什麽困難,你都默默地在我的身後幫我化解,當我遇到危險的時候,也是你在第一時間出現,為我排憂解難。我之前一直覺得我是在幫你,助你擺脫那些枷鎖,可是如今我回過頭去看的時候,才發現我以前的想法竟是那麽的可笑。”

鬱夢離看著她道:“傻子,胡說八道。”

“你讓我一次把話說完。”明雲裳看著他道。

鬱夢離笑了笑,眸子裏滿是柔情,明雲裳低低地道:“阿離你方才許我半載時光之後就擺脫那些紛擾,讓我想起我年少時的夢想,想尋一個人能為我遮風擋雨,讓我有枝可依,讓我免受顛沛流離之苦,隻是後麵的紛撓竟讓我忘記了那些想法,而我卻又在不期然間得到了。可是反過來想,我能為你做的事情卻太少了,到此時,我竟已不知道我能為你做什麽。”

“你在我的身邊便好。”鬱夢離看著她道:“隻要你在我的身邊,對我而言,便足夠了。因為有你,所有我才會去試著做那些事情,我是你的夫,有義務為你的孩子遮風擋雨,可是看看這幾年發生的事情,顯然我做得也不好。”

明雲裳聞言卻笑了,她伸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胸口,鬱夢離看著她道:“所以別說那些傻話了,我們都盡力在做自己能做到的事情,誰做得多,誰做得少,從來都不重要。因為我們都是在為我們的幸福而奮鬥,當初選了這條路,就注定再也沒有回頭路。”

他伸手輕輕替她拭盡了眼角的淚珠,她卻又朝他燦然一笑,他輕輕拿起放在桌上的人皮麵具為她戴上。

明雲裳看了一眼那個麵具,不知從何時起,她已開始討厭她的這個身份,卻又滿是無能為力。

麵具一戴上,她就是謹夜風,再不是明雲裳了。

兩人離開淨房之後,鬱夢離和明雲裳打算回房,卻在回房的必經之路上遇到了謹老爺和謹夫人,她的眸光深了些,謹老爺卻似鬆了一口氣地道:“聽說你回來了,我們也就安心了。”

明雲裳低聲道:“讓父親和母親擔心了,是兒子不孝。”

謹老爺和謹夫人輕輕歎了一口氣,謹夫人卻抹了一把淚道:“到屋裏來,我有話跟你說。”

明雲裳輕輕點了一下頭,鬱夢離看了她一眼,然後便在外麵守著。

三人走進屋子之後,明雲裳在圓桌前坐了下來,謹夫人替她倒了一杯茶,她輕聲道:“母親,我自己倒茶便好。”說罷,她便站起身來。

謹老爺輕輕拉了一下她的手,然後示意她坐下。

明雲裳的心裏頓時升起了極為奇妙的感覺,她低低地喚道:“父親,母親。”

謹夫人將茶放在她的身邊道:“風兒自小隻會讀書,其它生活上的事情幾乎都不太會做。謹府雖然不太富裕,但是我和老爺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家裏的事情自也不願意讓他操心。”

明雲裳聞言麵色微微一變,知道兩人是已經發現了什麽,她看了兩人一眼道:“母親……”

謹夫人對她擺了擺手,示意她不要說話。

明雲裳的心裏有些不安,謹夫人卻又低低地道:“上次進京的時候,我就覺得你好像有些不太一樣了,老爺一直勸我說孩子進了京,做了大官,自然會和以前有些變化,而你又是一國之相,很多事情都需要你親自去處理。”

明雲裳想起上次謹老爺和謹夫人到謹府時,她大多數時候都會躲著不願意見他們。

謹夫人長歎一口氣道:“我也覺得老爺說得是極對的,隻是我的心裏終究是有些不安,而後你又到千赫草原平亂,我的心裏卻無論如何也不得安寧。因為你不在家,我們在京中呆著也沒有意思,隻能回宜城。隻是回到宜城之後,我的心裏依舊是不得安寧,總覺得你好像已經不在了。”

她說到這裏已經眼裏含淚,謹老爺勸道:“方才都說好了,不要哭,風兒如今好好的,就在我們的麵前,你這副樣子像什麽。”

謹夫人抹了一把淚後道:“我隻是覺得心裏堵得緊,實在是有些難受。”

謹老爺的眸光深了些,明雲裳卻已聽出了一些端倪,她沒有說話。

謹夫人將眼淚擦掉一些後道:“而這一次進京之前,容景遇告訴我們,風兒早就被明府的五丫頭給殺了,上次我們在京城見到的風兒就是明府的五丫頭,我們無論如何也不信他的話,我的風兒怎麽可能會死?又怎麽可能被明府的五丫頭冒名頂替,她一介弱質女子,又哪裏來的那樣的本事?”

明雲裳沒有說話,謹夫人卻又輕歎了一口氣道:“隻是我也細細地想了很多,我上次見到的風兒再沒有以前那股懦弱的氣息了,我自己的兒子我心裏清楚,他自小就膽小,沒有太多男子漢的擔當。他平日裏愛吃的東西雖然和你很像,但是我本身不會下廚,以前在謹府的時候,家裏的飯菜都是丫環和婆子做的。所以來到謹府的第一天,我說我親自下廚做菜給你吃的時候,你竟沒有一點反應,我便知道你真不是我的風兒。”

明雲裳輕輕歎了一口氣,她自認為她扮謹夜風扮得極好,卻沒有料到謹夫人竟不會下廚,她的身份竟早已被謹夫人知曉。她的心頓時一緊,卻又很快就放鬆了下來。

她看著謹夫人道:“夫人為何替我瞞著?”

謹夫人滿臉慈愛的看著明雲裳道:“我不管你是誰,可是在我的眼裏看來你就是風兒。”

明雲裳愣了一下,謹夫人又低低地道:“我的兒子在我的心裏,永遠都是最好的,但是他卻並不是多孝順的孩子,他和明府五丫頭的事情,我們說過他很多次,他卻從來都不聽。平日裏去外麵見到好吃好玩的,卻從來都不記得為我們帶上一點。而你卻比他孝順多了,雖然一直躲著不願意見我們,可是卻會吩咐廚房給我們做好吃的,宮裏賞了什麽東西,都會先拿過來讓我們選,還會寄銀子給我們花,為我們翻新謹府的院子。”

明雲裳愣了一下,前麵的事情是她做的,但是她並未給他們寄過銀子,也沒有翻新謹府的院牆,她的麵色頓時有些不太自然。

謹夫人又低低地道:“在我看來,這些就算是親生兒子也未必做得到的,隻是在我們的心裏,依舊不願意接受這個現實,但是若一直這樣自欺欺人,心裏也極不好受。”

“謹老爺和謹夫人想如何處理這件事情?”明雲裳反問道。

謹老爺看著明雲裳道:“在皇陵的時候,我們曾經想過要為我們的兒子報仇,因為你若不是心有愧欠,又豈會那般孝順我們。可是我們一想容景遇也不是什麽好人,就算你死了,風兒隻怕也活不過來。於是,我們改變了主意,隻是沒有料到那皇帝竟如此的陰險,竟還要殺你,我們這幾日天天都在為你擔心,如今見你安然回來,我們也安心了。隻是朝堂之上,處處都是凶險,你本不是風兒,就不要再冒這樣的險了,做回你自己吧!”

明雲裳原本以為兩人怎麽著也得危脅她一把,不想竟是勸她離開朝堂,她的眼睛微微一紅,然後重重地在兩人的身邊跪下來道:“我本是父親和母親的兒子,做回自己也不過是父親和母親的兒子!”

謹老爺和謹夫人愣了一下,謹夫人已輕泣出聲,半摟著明雲裳道:“我苦命的風兒啊!”

明雲裳如今已為人母,極能體會謹夫人此時的心情,她輕聲道:“從現在開始,我就是你們的兒子。”

三人頓時哭的抱成了一團,半晌之後,謹夫人終於把淚抹了抹後道:“你能不能告訴我,風兒是怎麽死的?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明雲裳看了兩人一眼,見兩人的眼裏滿是期盼,她的心裏頓時覺得堵得慌,她決定說實話,於是她輕聲道:“我當時陪他進的宮,容景遇一直想要控製他,並讓他殺了我,他下不了手,然後容景遇派了殺手來殺我們,第一次我們逃脫了,第二次他為了救我,被容景遇的人殺了。”

她說罷之後又將那天的事情細細說了一遍,然後輕輕歎了一口氣。

謹老爺聽完之後來暴怒道:“真沒料到容景遇竟是這樣一個人渣,竟是他殺了風兒!”

他氣得胸口直起伏,一口氣上不來,明雲裳忙替他拍胸口,好半晌他才緩過氣來,謹夫人在旁勸道:“老爺,你總勸我不要激動,如今你自己竟也氣成這副樣子。”

“我是氣容景遇賊喊抓賊!”謹老爺咬著牙道。

明雲裳輕聲道:“我當初之所以選擇用令郎的身份活下來,便是想為他報仇。”

謹老爺的身子微微有些顫抖,他看著明雲裳道:“所以容景遇才更要殺你,對嗎?”

“是的。”明雲裳緩緩地道:“我一定會讓容景遇付出血的代價!”

謹老爺輕輕鬆了一口氣,眼裏卻滿是無奈道:“你有這分心盡力就好。”

明雲裳低低地道:“你們可以在旁看著,容景遇總有一天會死在我的手裏。”

謹老爺輕輕點了一下頭,卻又道:“我們明日就回宜城了,在這裏不但幫不上你的忙,反而會惹來不必要的麻煩。你行事一定要小心些,我們……我們都盼著你平安。”

明雲裳的心裏一暖道:“請二老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的活著,你們也要保重,照顧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