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輕狂 63.有女人嗎?!

“連翹,!連翹!你知道嗎,那天被大水衝進村子裏來的軍人裏麵……”

河岸邊,一個紮著雙角朝天髻的小姑娘滿臉通紅地跑到河邊浣洗的少女身邊,興奮地湊上去呱呱大叫,盡管她刻意掩著手壓低了聲音,但那激動的聲調還是擋不住地飄了出來。

“你還記得你阿爸救上岸的那個帶著麵具的男人嗎?天呐,你猜猜他是誰?!我做夢也沒想到這輩子居然能遇上這麽厲害的人……”

少女耐性地聽她扯完不著邊際的一段話,等她狠狠吸了一口氣緩過魂兒來,才笑著問她:“那個男人,應該是位大將軍什麽的吧?”

邊關戰事連年不斷,雖然這隻是一個邊陲小村落,卻也偶爾會遭到殃及,村子裏精壯的男人都被征召參軍去了,有些傷患陸陸續續會被送回來,講述他們在戰場上的所見所聞,因而“戰爭”兩個字對於村裏的人而言並不陌生。

就連她,小時候也曾隨著阿爸給軍隊送過糧草炭火。

那天阿爸下水一口氣救了二十多人,裏麵有個穿著講究全副盔甲的男人,她還記得阿媽當時撫摸著男人盔甲上鑲嵌的寶石欣羨地歎了一句,說她從沒見過這麽漂亮的寶石,要是拿到市麵上去賣,不知道能換來多少銀子,。

那個男人從身到下的裝束,都要比她小時候見到過的那些將軍要高貴得多,而且別的軍士一醒來,第一件事就是詢問關於那個男人的事,聽到他隻是感染了風寒沒出什麽大礙才仿若死裏逃生般送了一口氣。

“我聽隔壁的阿東說,那個男人啊……”小姑娘促狹著彎起眼睛,眸子裏熊熊燃燒著一團火焰,“很可能就是清王殿下!”

“清……王?!”少女恬淡的臉上終於露出了震驚的神情。

“對啊對啊!就是那個傳說中長得很美很美,打戰很厲害很厲害的清王殿下欸!以前阿伯講到清王殿下的時候,那個眼神兒就跟拜佛似的,差點沒當場跪下來……不過好可惜啊,殿下大人帶著麵具,都不能看他長得有多好看……”

激動的勁頭一過,十二三歲的小姑娘不由得開始惆悵起來,屈膝坐在河邊的石頭上,雙手托著下巴,看著河麵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名叫連翹的少女卻禁不住微微紅了耳根,那個男人麵具下的容顏,在阿爸摘了麵具替他檢查傷勢的時候,她不經意間瞥到過一眼。並不是傳說中那種傾城絕豔的美,卻也足夠讓人怦然動心一見鍾情。

但是那種身份地位的男人,於她這樣的鄉村女子而言,自始至終都隻能是一個遙不可及的美夢。

豈不知,她這一番微妙的神態,悉數落到了河岸邊倚在酒肆窗口的男人眼裏。

微微勾起唇角,白朗之輕輕蓋了蓋杯子,繼而湊到嘴邊小酌了一口茶水,露出一抹詭譎的笑意。

“翹兒!翹兒!”

婦人的聲音隔得老遠傳了過來,連翹趕緊回頭應了一聲:“哎——我在河邊洗衣服,!”

“洗什麽衣服!都什麽時辰了……”婦人劈劈啪啪地踩著小石子快步走過來,拉起少女往她手裏塞了一個食盒,“這是那位將軍的藥,你阿爸剛熬好的,趕緊給趁熱送過去!”

婦人一邊說著,一邊使勁兒擠眉弄眼,推搡著少女往村長的屋子那方趕。

“連翹姐姐,我也一起去!”

紮著雙角朝天髻的小丫頭騰的跳下大石塊,一蹦一跳趕上來也要跟著去。然而才沒走出幾步就被婦人一把扯了回來,教訓道:“小丫頭別跟著瞎湊熱鬧,看你這咋咋呼呼的性子,萬一把藥打翻了怎麽辦?!”

小丫頭抿了抿嘴唇,一臉不高興,但婦人抓著手腕箍得緊,任她怎麽掙也掙不開,隻好朝連翹大聲嚷嚷:“翹兒姐姐,要是看見了將軍長啥樣兒的,回來給我說說唄!”

聞言,連翹的耳根又是一燒,忍不住加快了步子。

望著少女匆匆走離的背影,白朗之隨手撿了一顆小石子,啪地打在少女的後膝,力道不算太重,恰好能叫她屈膝。

少女由是驚呼了一聲,作勢就要往前跌去,手裏的力道微微一鬆,整個食盒就往外甩了出去。

“哎!”

顧不得即將摔成狗啃泥,連翹忙不迭伸手去抓那食盒,卻還是來不及,正驚慌著,眼前忽而襲來一陣淡淡的香風,緊接著白色的身影一晃而過,再次正眼,那人已如謫仙般立定。

一手拎著食盒,一手抓著她的肩膀將她扶正,男人的半張臉上戴著銀製麵具,整個人給人的感覺卻是十分冷漠。

“姑娘小心。”

男人將食盒遞回給連翹,在她還在怔忪著沒緩過神來之前便就轉身走出了老遠,。

好一會兒,連翹才驚魂甫定地打開食盒檢查,裏麵盛著的一盅藥汁竟是半滴也沒灑漏出來!

“翹兒姑娘,又來送藥啊!”守門的侍衛也是連翹的阿爸從河裏救上來的,因而對他們一家人甚是感激,笑盈盈地打了聲招呼就放連翹進了門,還好心地提醒了一句,“休息了兩日,將軍已經醒過來了,要是你不趕時間,就等將軍把藥喝完了再走吧,免得跑來跑去拿罐子,麻煩得很。”

“嗯!”連翹笑著點了點頭,出生山野的孩子沒有世族大家那麽亂七八糟的規矩,撇開女兒思春的羞澀,連翹也算是個不拘小節的野丫頭。

推開門,窗外射進來的陽光照亮了滿屋子的白光,不算寬敞的房間內被打掃得幹幹淨淨,纖塵不染,桌椅櫃子亮得能當鏡子。

連翹一抬眸就看見了坐在窗口曬太陽的那個男人,此時男人已經換下了那層厚重的軍裝,穿著幹淨整潔的純色綢衣,連翹何其眼尖,隻一瞟就認出了這件純絲綢的長衫是村口的劉寡婦連夜趕製出來的。

連年的戰火下來,除了幾個交通要塞,邊陲的幾個小鎮都不怎麽富庶,更別提他們這種戶頭不足百家的小村子,平日裏大家能夠吃飽穿暖已是萬幸,這種貴人穿的綢衣隻有村長在重大節日主持禮宴上才會穿上那麽幾次。

不過……連翹目不轉睛地盯著男人的背影看了一陣,心裏忍不住感歎,都說佛靠金裝,人靠衣裝,可有的時候,衣服也是要人來映襯的。這件錦衫因為趕得急,都沒來得及往上繡花紋,純白的一件長衫套在那人身上,別有一種出塵的謫仙氣質。

連翹又想起方才在來的路上遇見的那個人,也是一身白衣,卻是冷冷淡淡的,令人望而生畏。

眼前這位不一樣,他沒有那種傲然孤高的冷漠,潑墨似的長發垂在白衣之上,在陽光下反射出微微的金光,看起來尊貴高雅,宛若神靈顯世,。

但他們之間有一點是相同的,都是高高在上,可望而不可即。

感覺到身後的目光,柳逸軒回過頭挑眉望了過去,赤金的陰陽之眸襯在鬼怖的麵具之下尤為駭人。

連翹渾身一顫,當即雙膝一軟跪在了地上,垂下目光埋下頭,雙肩止不住瑟瑟發抖。

陰陽之眼……陰陽之眼!

這個人長著一雙赤金雙色的眸子!

她就是再孤陋寡聞,就算不記得自己叫什麽,也不會不知道眼前這個戴著麵具的男人,究竟是誰!

普天之下,除了聖焰的帝君王主,還有誰生得一雙赤金的陰陽之眸?!

“民女……叩見陛下。”

“起來吧,這裏不是皇宮,不用拘於禮節行此大禮。”柳逸軒淡淡開口,轉而收回了視線,沒來由的竟然有些失落。

他以為,那個女人會來找他。

如果說先前還不知道鏡月未央在哪裏,那麽前兩日的那場意外的“天災”就毫無保留地暴露了她的蹤跡——地下暗河不可能無緣無故會湧上來,除非是有人刻意破開了地表石壁。

會用這種看起來荒唐至極的手段的人,數遍天下也隻有她一個,也隻能是她一個。

闊別經年,沒想到她的武功已經精進到了這麽可怕的境地!

柳逸軒有些頭疼的揉了揉太陽穴,眼下唯一算得上是好消息,大概就是能確定鏡月未央就在附近,而且很有可能一起被水衝到了這個村子,畢竟當初在那片平原之上,地下暗河一旦上湧,無論人畜蟲蛇,一概是沒有藏身之地的,。

但話又說回來,就算鏡月未央現在就站在他的麵前,他真的有能力製住她嗎?

柳逸軒頭一次這麽迫切地祈禱,詛咒鏡月未央的魔功練不到家,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陛下……”連翹端著藥汁走上前來,連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惹怒了眼前這個九五之尊。

“叫將軍。”

正惱著,柳逸軒憋著一口怨氣沒出發泄,便就免不得遷怒於人,口吻不自覺重了三分,嚇得連翹差點腿一軟又跪了下去。

“是,將軍。”連翹的臉色白了又白,垂著頭咬了咬薄唇,把藥丸遞到男人麵前,極力忍耐聲腔中的顫音,“藥熬好了,請將軍按時服用。”

“先放著吧……咳咳,咳咳咳!”

柳逸軒揮揮袖子,想要一個人靜一靜,一張口又忍不住連連咳嗽起來,連翹見狀趕緊上前幫他順氣。她家世代行醫,雖說是不入流的赤腳醫生,但醫術並不比一般大夫差,連翹雖是女子,但從小耳濡目染,也學到了不少。

經過連翹的一番捶打按壓,柳逸軒立刻覺得舒服多了,便就放緩了口吻:“你叫什麽名字?”

“民女姓譚,雙名連翹……”輕細的聲音慢慢淺了下去,最後兩個字幾乎聽不見。

柳逸軒蹙起眉頭:“連什……咳……”

見男人作勢又要咳,連翹趕緊端起藥碗呈過去:“將軍還是快些趁熱喝了這藥吧!”

這回柳逸軒沒有再為難他,端起藥丸一飲而盡,末了撇撇嘴角,孩子般抱怨了一句:“真苦,。”

聽到這話,連翹忍不住想笑,但又不敢笑,立刻從食盒裏拿出另一碟點心奉上,柳逸軒含了一顆蜜餞才覺得好受些,隨手抬了抬袖子:“起來吧,朕……本將軍有話問你。”

連翹這才站起身來,但還是垂著頭不敢直視男人。

“這幾天一共有多少人順著水流衝到這個村子裏?”

“我聽阿爸說,差不多有三百多人,第一天最多,有兩百三十五個,到了昨天晚上基本上就沒有新的屍……人再漂過來了。”

“有多少是活著的?”

“頭一天漂來的基本都救活了,那些被水泡得腫了的人本來是要埋了的,但是爹爹擔心屍體堆積在一起容易誘發瘟疫,就說服村長把他們都運到一起準備找個時間燒了。”

“燒了?!誰準他們燒了?!”柳逸軒驀地站了起來,嚇了連翹一大跳。

“可是……”

“來人!”柳逸軒厲聲喚了侍衛進來,口吻陰沉,冷然下令,“沒有本將軍的允許,誰都不得動那些屍體!不行……我要親自去看看……”說著還覺得不夠,柳逸軒旋即快步走到一邊,抓了外袍就準備往外走。

然而沒走出兩步,頭就猛地暈眩起來,柳逸軒一個踉蹌,扶著桌子差點摔倒。

“將軍,你沒事吧?!”連翹忙不迭跑上去扶他。

“我沒事……”柳逸軒扶著桌子緩緩坐下,轉而繼續向她問話,“這兩天救上來的人當中,有沒有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