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榮輕笑,笑裏依舊是高貴又疏離的刻意親切:“大丈夫當先成家後立業,你無須在意那些個流言蜚語。”
聽到“流言蜚語”幾字,文宇神色更傷痛幾分。
哦,他一定是想到了幾個薄命的夫人,也許,還想到了那些“克妻”的傳言。
老天如斯不公,他強加給文宇許許多多苦難,還將那些苦難醞釀成沉重的枷鎖——他要讓文宇一輩子抬不起頭呀!
我忽然悲傷,低低的歎息一聲。
世榮扭頭深深的望我一眼,似那歎息引起他什麽猜忌。
文宇終於開口,聲音低啞:“王爺不必再說,世人都傳我命硬克妻,不會有哪家姑娘肯嫁的,文宇心領王爺的好意。”
世榮將目光由我身上收回,輕輕淺淺的笑道:“文宇無須忌諱那些,隻要你有看中的姑娘,我便求父皇親自賜婚,以父皇真龍天子之身賜福,自能壓製一切妖邪怪異。”
哦,世榮說的話,委實有些傷人,他一遍遍說那些隻是傳言,最後卻話鋒突轉,尖銳的說“妖邪怪異”。他這般,無疑是真真的將那些傳言坐實,以他高貴的王的身份將那傳言變成一頂恥辱的帽子,結結實實戴在文宇頭上。
我聽的氣憤,不由替文宇辯解:“哪裏是妖邪怪異,不過是老天無情,人心涼薄。”
人心涼薄,自是說他,他冷酷殘忍的往文宇傷口上撒鹽!
世榮怔了一下,又扭頭深深的望我,目光尖銳如劍。
文宇亦怔了一下,繼而深深的歎息:“九夫人所言極是,人心涼薄,尤其女子,更比桃花無情。”
哦,他這般比擬,讓我想起在玉山桃樹下聽的一首詩,拿女子去比桃花的詩。忍不住輕輕吟出:“美人不是母胎生,乃是桃花樹長成。已知桃花容易落,桃花比汝尚多情。”
文宇錯愕的望我,世榮亦錯愕的望我。
半晌,才聽世榮輕笑:“文宇和九兒的見地十分相像呢,無怪乎一個是
我的摯友,一個是我的摯愛。”
我挑眉望他,他笑的溫溫柔柔,隻眼中隱隱藏著尖銳之氣。
文宇一臉詫異,似乎十分驚奇:“九夫人怎知這首詩,這詩.....”
哦,我恍然意識到,他們那日吟詩之時,我不過一尾躲在林中的白狐,以他來看,並不應該聽聞,幸而急中生智,飛快的接上他的話尾:“這詩在坊間流傳甚廣,聽說是個叫長卿的才子所作,剛見將軍拿美人與桃花相比,便不由想起。”
文宇朗笑:“原來如此。”
世榮不動聲色的緩緩開口:“長卿可是文宇舊時同窗?”
文宇輕輕點頭:“王爺英明,王爺曾在微臣府中與長卿有過一麵之緣。”
世榮含笑點頭:“記起了,長卿果真好文采。隻不知為何會這般作詩,莫非是被女子所負?”
文宇眉頭緊鎖,似是陷入回憶,又似是陷入哀愁:“長卿此詩是為我所作。”
世榮望我一眼,頗有趣味的詢問:“哦?莫非文宇曾被女子所負?”
這話問的,委實直接又尖銳些,文宇麵色潮紅一片,垂頭沉默半晌,又變得哀傷:“三年前,我與靈歌大婚,世人都知靈歌絕色傾城又才華橫溢,都羨我福緣深厚,我亦滿心歡喜,與她拜堂時虔誠的對天地發誓,我將會珍惜她一生一世。那夜正是十五月圓,我輕輕揭下她的蓋頭,滿天的月輝似乎都集齊在她臉上,我以為那會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刻。”
我與世榮對望一眼,相視而笑,我笑是因感受到那雙璧人的光彩與文宇一腔柔情,可世榮的笑裏,似乎另有些我猜不清明的深意。
文宇的聲音愈加低沉:“可就在那時,洞房外傳出一聲驚天震地的聲響,靈歌痛苦的抖成一團緩緩暈倒在我懷中,再沒醒來。”
說到這裏,他聲音有些哽咽,我心緒萬千,迫切的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卻又不忍他再這般痛苦的回憶。哦,我想,我所經曆過的所有疼痛都不
及他當日的千萬分之一。
可他要比我想的堅強,隻一瞬便穩了心神,又嘶啞的低語:“後來知道,軍中將士酒醉,嫌府中點的炮竹不夠響亮熱鬧,便點燃了剛從蒙人手中繳獲的銅筒。而靈歌自幼患有厥脫症,受不得刺激與驚嚇,竟是被活活嚇死。”
我聽的怔了,想象著本來歡聲笑語的場麵換成了悲苦哀嚎,想象著搖曳的紅燭被換做冰涼黯淡的長明燈,想象文宇由天堂直接墜入地獄的傷痛,哦,人間竟是這般的苦。
我不知他在講述那一幕時是怎樣的心情,也許是又一次將心撕裂的疼痛,也許是懷念與悲傷並存的憂愁,卻隻聽他聲音逐漸平靜清朗:“一年後,我與相府千金玲瓏訂婚,本以為生活會重新變得美好,那夜依舊是個十五,我輕輕揭落喜帕,看到的卻不是玲瓏,隻是一個渾身顫簌的小丫鬟,那時我才知,她前夜與人私逃——她早便與相府中的一個內院侍衛私許終生,那場婚事不過相爺的一廂情願。我將那丫鬟打發回去,又命人準備喪事,對外隻說夫人在大婚之日暴斃。從那日後,坊間便總有傳聞,說我命硬克妻。”
文宇苦笑著搖頭,又將目光悠遠的望向窗外一株孤零零的桃樹。
“那年春天,我陪母親去化生寺上香,途中經過玉山,見一穿著青衫的女子正立在棵桃樹下吟詩。母親許是勞累,許是想借機與那女子攀談,便也停了一停,知道那女子也要去化生寺上香,以為是天賜的緣分,便悄悄打聽了女子人家,派人前去提親。因為剛辦喪事,便將婚期拖延到了今年,我本以為一切都會塵埃落定,可她也在大婚前夜離家逃走。”
我深深的歎口氣,忍不住追問:“她便是婉兒嗎?”
文宇輕輕點頭。
世榮瞟我一眼,緊跟著追問:“莫非她也與人私定終身了?”
文宇苦笑:“她不過聽聞我克妻之名,被嚇到了。而荒唐的是,我隻能再辦一次喪事來遮醜,這般,也算將克妻之名徹底的坐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