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九十、離人葬癡人20(為將軍功而更)

密閉的空間,挑出來的一百精銳禦林軍被隔離在外,三十二名抬冰棺之人稔是再內力深厚功力不凡,一路上兩人間交換臂力,但終究因著路途遙遠而神色疲乏。

父皇打發他們下去休息之後,便將石門關上,杜絕了與外界的接觸。

夜明珠因著長年累月的照耀,光線隱隱有些幽暗。

石室內一目了然,並不曾有多餘的修飾。三哥所在的冰棺被放置在了石室中朝南的位置,桌案上放了各色祭品,另有香燭燃燒,那香燭之氣,即使此處空氣還算充裕,但還是會有些嗆人。

不過,在香燭之氣充斥之餘,我卻恍惚間聞到了另一股不同尋常的味道。似花香,又似……墨香……

想要再仔細地聞聞,卻反被香燭的氣息給嗆住了,劇烈咳嗽起來。

景行然剛想要有所動作,父皇瞧見我略有蒼白的麵色,便已經先一步將香燭熄滅。

“你幹嘛!?連給邪兒最後一點祭奠都不允許嗎?”母後激動地一把推開父皇,卻反被父皇緊緊護在懷內。低沉的聲音染上一絲悵然:“雲兮,你隻知道你死了一個兒子,可你還有兩個兒子,也還有一個女兒,更是還有一個即將出世的孫子。你這般,當真是要讓邪兒走得不安心,在天之靈難以瞑目嗎?”

發人深省的話霹靂在耳,母後一怔,終是停止了質問,隻是在埋首在父皇明黃的龍袍之內,小聲地啜泣。

“這個膽敢殺了邪兒的人,本宮絕對不會放過!”

“母後放心,兒臣和二弟一定會為三弟報仇!找出真凶!將他碎屍萬段、抽筋剝皮!”金龍在胸前盤旋,大哥一身太子常服,鄭重起誓。

我一愣,想起自己的揣測,剛想要開口,卻憶起雲蘭被我派了出去調查此事。凡事都講求一個證據,沒有絲毫的證據根本就無以為憑,遂緊了緊袖內的手,將即將出口的話默默收回。

“怎麽了?”緊握成拳的手被景行然掰開,他的手指與我的相扣,無言地給予我力量。

“我有凶手的線索,但是,卻沒有足夠的證據。”未免母後徒惹傷悲,我用僅能令兩人聽到的聲音回著,腦袋更是故意靠在景行然懷中,以期讓自己的聲音更加模糊難辨。

“凶手殺人一般都會有一個理由。你知道凶手的動機嗎?”

動機……還能是什麽動機呢?指尖嵌入掌心,我聽得自己的聲音帶著一絲悲憤:“報複!她想要報複三哥!這就是動機!”

“邪兒,你好好在此處安息,父皇定會為你找出真凶,將他繩之以法,以慰你在天之靈。至於你母後,這幾年她的身子已經大不如前了,若你真的愛惜你母後,夜裏便拖個夢給她,讓他知道你在那邊過得很好,也讓她放下心來……”

“三弟,二哥和大哥都知道你生前愛畫成癡,尤其是對天方子的畫作情有獨鍾。所以這一次,我們將你書房內天方子的畫作都帶了來給你陪葬。原本還想在坊間為你高價收購天方子的畫的,隻可惜卻無人叫賣,就連近日據說公然叫賣的那一幅,也被天方子本人又收了回去。”二哥將隨身攜帶的包裹打開,裏頭,是大大小小的卷軸。無疑,這些便是三哥珍藏多年的至寶。

“三弟,得罪了。”伴隨著這一聲,大哥將手一抬。放在一旁的冰棺被一點點打開,“二弟,趕緊將畫都放進去。”

“好。”大大小小的畫軸,估計都有好幾十幅畫了,二哥將這些畫一一放在三哥的身側,又將其中一幅塞到了三哥冰冷的手中。

塵埃落定,大哥便順勢闔上了棺木:“三弟,這是大哥和你二哥的心意。若你真心想要娶了那天方子,大哥祝你在陰間能得償所願。”

站定在三哥的棺木前,我的視線緊鎖在三哥的眼眉之上:“三哥,以後便再沒有人像你這般與紫兒玩鬧了,也再沒有人像你這般能無條件縱容紫兒了。”

景行然掐了我一記,打斷我的話:“爺不是無條件縱容你了嗎?”

我不置可否,隻是望著冰棺內那張早已失去了光彩的俊顏,分明便該是意氣風發的年紀,分明便該是受所有的光環籠罩,風流倜儻,天之驕子,萬眾追捧,臨了臨了,卻隻換來這麽個結局。

三哥身上,已經被母後親自換上了代表閑王身份的服袍,袖口上的爪龍犀利,盤旋欲飛,栩栩如生。可是三哥眉心隱約透著黑色,那是中毒的明顯標誌,而他,終究不可能再飛得起來了,更加不可能活過來了……

“四妹,我怎麽聽那些婢子們說你不務正業,成日裏就和準駙馬打情罵俏?似乎根本就沒有所謂的自力更生,沐浴更衣也要人家代勞,有時還樂此不疲地洗鴛鴦浴……”

是誰,執著素扇玩笑,大肆戲謔?

“天方子的畫風雖然有眾多才學之士模仿,但筆觸,卻是輕易模仿不來的。你三哥我研究了這麽多年,是真是假,一看便知。”

是誰,隻是一提天方子之畫,便會目露癡迷,侃侃而談?

“還以為單槍匹馬闖入皇宮破壞婚禮能有什麽能耐,看來也不過是個中看不中用的家夥,景行然怎麽會有你這樣的屬下?”

是誰,為我報打

不平,對奉景行然之命搶親的九公子用手中素扇頑劣地補上一掌。

“謝諸位看得起,讓寸邪來一睹為快。隻不過如今寸邪是即將成家之人,不敢輕易為諸位賦詩作畫填詞,還請各位見諒。”

是誰,覽盡世間風/流,卻甘願為一個女子斂盡鋒芒,隻因那人,是他誤以為的天方子……

“四妹,你趕緊給三哥看看,這兩幅畫究竟是不是出自同一個人。是不是?快!三哥現在腦子亂得很,根本就分析不了,你快替三哥好好看看!”

是誰,麵色憂鬱,明知自己認錯了人,卻死撐著那最後一根救命稻草?隻因那般的陰差陽錯,他根本就承受不了……

“傾心相許……表達情意……她愛我……她愛我……不,她不是她……她才是她……她才是天方子……可她走了……留下這幅被我好不容易找到的畫卻走了……”

是誰,萬般癲狂,唯有一抹身影,承載著千萬狼狽與落寞?

然而,那個人,永遠地走了,永遠地淡出了我的生命,再也不會活生生地站在我麵前。

神情淒楚,我默默拉過景行然的手,背著眾人,在他掌心偷偷落下一個“聽”字。

然後,在他想要詢問時,我卻驀地睜大了雙眼,手指指著冰棺,喜悅與驚詫共存:“三哥……三哥的手動了!三哥他……居然動了!”

“紫兒,你別跟母後開玩笑,邪兒他,邪兒他怎麽可能……”整個封閉的石室之內,所有人臉上都呈現著難以置信,母後更是踉蹌著上前,身子匍匐在棺木之上,哀戚聲聲,“邪兒,你是特地回來看母後最後一眼的嗎?邪兒,你應母後一聲,應母後一聲,讓母後聽聽你的聲音……”

幾個人,紛紛圍在棺木前,仔細地盯著冰棺內的三哥。二哥三哥更甚至是激動地想要直接開棺將三哥的屍首搬出。

“胡鬧!邪兒已經死了,怎麽可能死而複生!一個個都糊塗了嗎!?”這陣子忙於三哥的喪事,父皇一下子真的衰老了許多。他臉上的傷痛分明不比我們少,卻還是疾言厲色地打斷我們的無用功,“邪兒已經死了,你們一個個都清醒點!”

母後盯著棺木內依舊一動不動的三哥,手揪緊了我的衣袖:“紫兒,為什麽……為什麽母後看不到你三哥的手在動……為什麽……你告訴母後你剛剛沒有看花眼,你告訴母後,說你剛剛確實見到你三哥動了,你三哥活過來了……快點,你快告訴母後……說你三哥沒死,隻是和母後開了個玩笑。就像小時候一樣,母後偏幫你的時候,他便故意跟母後置氣,一個人溜出宮去練功,稔是母後如何費勁努力都找不到他……這一次,他一定也是和母後置氣。母後應該勸你父皇早早將賜婚的聖旨收回來,成全了他和那個叫葉檀的女子……他肯定是生母後的氣了,所以才躲在冰棺中裝死,他不過是吃了些藥昏死過去了,隻要再讓禦醫們配個方子服下藥,一定可以醒過來的是不是?你告訴母後,是這樣的,對不對?對不對?對不對?對不對……”

到最後,是無休止的重複,聲嘶力竭。那,是一個母親對於自己摯愛的兒子橫遭慘死的哀鳴。

我知道,我剛剛的舉動,無疑是在母後的傷口上撒鹽,給了她希望,卻又生生帶給她絕望。

“母後,我剛剛……眼花了……看……看錯了……”

這麽對待母後,我有些不忍,強烈抑製住自己想要甩自己一巴掌的衝動,我,卻握得死緊。

母後的哭泣聲,更大了,父皇在旁安慰著,二哥三哥向來投來責怪的眼神。我知道,我剛剛那句話,勾起了母後那麽大的希望,渴求什麽事都不曾發生。可是我,卻又親手毀了這一切。

“那兒,剛剛有響動,似乎是人就著牆麵滑落在地的聲音。”雖然不明白我剛剛為何在他掌心中寫下一個“聽”字,但景行然還是照做了,壓低聲音在我耳畔訴說,手指之處,恰是正對著三哥冰棺的牆麵。

習武之人,內力修為強悍,聽力自是不凡,能聽到常人所不能及之音。

父皇、大哥、二哥雖然都會武,但心緒混亂,根本就無暇多顧,我便讓景行然代了勞。

剛剛那股奇異的香,不可能是我的錯覺,但細細聆聽周圍動靜,卻察覺不到異樣。

這座遍布暗道機關的皇陵,一個不慎便是萬箭齊發毒氣噴灑,擅闖者,根本便不可能活著出去。

但很明顯,我們都低估了來人的能力。

她不僅比我們先一步進入了皇陵,且一早便在這座石室的另一座密室之內傾聽著我們這邊的動靜。

對於這兒的機關暗道,更是比深諳皇陵構造的父皇還要熟悉。

母後哭著暈了過去,父皇抱起她,打開石室之門:“大家都出去吧,就讓邪兒在此處長眠。讓他……”頓了一下,父皇的聲音蒼老,終是徐徐落地,“就讓他……安息吧……”

說罷,父皇抱著母後率先走了出去。大哥二哥深深望了一眼棺木的方向,也緊隨其後。

“走吧,不要吵著你三哥休息了。”用了個最不易讓人感到傷感的詞,景行然牽著我的手一步步將我帶離。

“景行然,對於三哥的事,我一直忘了對你說一聲謝謝。謝謝你,發現了中毒的他。也謝謝你,將他的屍首保存得這麽完好。更是謝謝你,讓他回到了我們身邊……”頗有幾分感性,我凝望著他。

“這些等出去之後再說,把自己弄這麽傷感,當心真的影響腹內胎兒。”他皺眉,有著嗔怪,腳下的步子沉穩有力,一步步,帶著讓人安心的氣息。

石門,一如既往,在我們出去之後自動一點點閉合,發出轟烈般的聲響。

隻是,在最終關頭,我卻猛地甩開景行然的手,抱著自己的腹部狠狠地衝向那即將閉合的石門。

不去看他的表情,不去聽他的呼喚,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發足了狠力狂奔。

腹部的抽痛傳來,所幸距離石門甚短,我側著身,終於如願,隔絕了所有人,再次入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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