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第二堂課
天氣漸冷,九月底的時候,京城便迎來了今年的第一場雪。潔白的雪花兒如扯落的棉絮一般,洋洋灑灑的下了一夜。第二天清晨起來,人們才驚訝的發現,竟然下雪了!
仿佛一夜之間,冬天便驟然降臨。
北方的冬天依然寒冷,但有了去年的經驗,京城那些由江南遷來的權貴們倒也從容,點起火龍,燃上炭爐,任外頭寒風刺骨,屋裏卻溫暖如春。
天氣冷了,煤炭生意開始火爆起來。
自從去年謝氏商號大力推行鑄鐵炭爐和煙筒,京城的尋常百姓人家也漸漸習慣了用大塊的山西煤炭取暖、做飯。
今年剛剛入冬,便有不少人開始打聽煤炭何時發售。
隻可惜,自今年起,煤炭生意被劃入了內務府,然後由內務府指定皇商專營。百姓想要買煤炭,須得去該皇商開設的商號購買。
幸運的是,在八大皇商中,百姓們熟悉的謝氏商號拿到了專營權。如此倒是比去年更便宜了——謝氏商號既出售煤炭,又搭售炭爐和煙筒等器物,還有專業的瓦匠幫忙上門切火炕、挖火龍,真真稱得上一條龍服務。
其實謝家能搶到煤炭專營,也是陳複禮的努力。畢竟煤炭生意原就是謝向晚想出來的點子,當初拉上陳家,不過是想借陳複禮在宗室和皇室的地位。
當時陳複禮算著,他們這筆買賣,最少也能做個兩三年。煤炭是暴利。隻兩三年也能賺個盆滿缽滿,到那時再上交內務府,謝、顧、陳三家都不會吃虧。
沒想到的事,去年煤炭賣得太火,所得的利潤竟一點都不遜於食鹽。如此慢說那些權貴、宗室眼紅了,就是在宮裏的聖人都聽聞了。
聖人秉承陳家人的優良傳統,有好東西自然要收歸到自己荷包裏。
於是,聖人一紙令下,將煤炭的開采和銷售統統收到了內務府管轄。陳複禮知道消息的時候,聖旨都下了。他自然無法更改。
想到那麽大一塊肉從眼前飛走。陳複禮說不心疼是假的。於是他跟妻子商量了一番,便攜手進了宮,一個去尋皇帝,一個去找皇後。硬是將謝氏塞進了候選皇商的名單中。
謝嘉樹是個老狐狸。對陳複禮的‘幫忙’心知肚明。拿到專營權後,立刻悄悄去了趟陳家,送給陳複禮一張簽有三成分子轉讓的契紙。
如此。皆大歡喜,除了陸家!
不過陸延德和梅氏也清楚,去年人家之所以拉上定國公府,不過是顧全謝氏的麵子,如今聖人插手了,誰的麵子都不好使。
於是,陸延德夫婦隻能眼睜睜看著大把大把的銀子飛進別人的荷包。而國公府的生活質量也跟著下降了。
不過國公府如何,與陸離夫婦無關,他們仍然在書院忙碌著。
十月初一,是皇長孫再次來上課的日子。但最近天氣寒冷,陸離擔心皇長孫騎馬在野外跑來跑去容易染上風寒,想了想,改變了課程內容。
早在前一天,陸離便命人給東宮送信,說是授課地點改在了京城。皇長孫隻需在巳正(即10:00)在宮城外等著即可。
太子和皇長孫收到陸離的信後,父子兩個都很好奇,不知道他這又在搞什麽新花樣。
不過,太子倒是挺期待的,上次陸離輕輕鬆鬆的幫東宮坑了對手,也讓東宮的地位愈發穩固。他忍不住在想,陸原上還真是他的福星哪,以後說不準還會給他帶來更多的幸運與驚喜呢。
皇長孫亦是如此,經過上次陸離的提點後,最近皇長孫變得分外謙和,不管是對東宮的夫子,還是那些閣老、朝臣們,他都分外有禮。
隻半個月的功夫,他已經成功讓大家不再喚他什麽‘殿下’,而是更親切、更符合規矩的‘大郎’。
見皇長孫如此謙遜、好學,那些老臣們很是歡喜,跟聖人說話的時候,每每提到皇長孫,老臣們都是讚不絕口。皇帝早就從錦衣衛那兒聽到了皇長孫的改變,再聽到老臣們的稱讚,愈發滿意,對待陳祚也愈發好了。
一切都進入了良性循環,皇長孫親身感受著這一切,很是歡喜,對陸離這位先生,也充滿了敬畏和期待。
到了十月初一這一日,還不到巳正,皇長孫陳祚就換好了常服,身邊隻帶了一個內侍和四個護衛,站在宮門外候著。
沒等多久,一輛尋常的馬車由大道另一端緩緩駛來,然後來到宮門前幾丈遠的地方停下。
“大郎,這裏!”馬車的車窗簾子被掀開,陸離從裏麵探出頭來,衝著陳祚招招手。
陳祚頓時露出笑顏,沒有遲疑,快步朝馬車走去,行至近前,恭敬的行了一禮,“大郎請先生安。”
陸離笑著頷首,道:“大郎無需客氣,外頭冷,快些上來吧。”
陳祚身邊的小內侍已經趴在馬車前,拱起了身子。
踩著內侍的背上了馬車,陳祚掀開厚厚的夾棉布簾子進了車廂,乍一進去,陳祚就感覺到一股暖烘烘的熱浪襲來。
“喝~~這車廂裏好暖和啊。”陳祚心裏驚呼一聲,定睛一看,才發現這馬車看著尋常,實則內有乾坤,小小一個車廂裏,竟然將所有的空間都利用上了,柔軟的座位,可以推拉、折疊的桌板,腳下的隔板裏放著腳爐,座位邊則是炭盆,角落裏還擺著個小紅泥爐子,爐子上的紫銅水壺裏正咕嘟咕嘟開著……這哪裏是什麽馬車車廂呀,分明就是一個微縮般的移動小房間。
褪去大毛衣裳,陳祚坐在陸離對麵的座位上,車廂裏服侍的小丫鬟趕忙奉上一杯滾滾的薑茶。陳祚接過茶碗握在手裏取暖,問道:“先生,咱們這是去哪兒?”
陸離不答反問,“大郎,你可去過東、西大街?”
東大街和西大街是京城最繁華的路段,兩個地方都是商鋪林立,非常熱鬧。唯一的區別,便是東大街及其周遭多權貴,而西大街則是多富商。
陳祚點頭又搖頭,“跟著父親去過東大街,但卻從未去過西大街。”
那還是京城還叫燕州的時候,太子也隻是燕王世子,閑暇之餘,也會帶著長子出去逛逛街,體會下尋常百姓的生活。
陸離笑了,道:“那好,今個兒我就領著大郎去西大街逛逛,大郎也好體會下什麽是真正的市井生活。”
陳祚有點兒小失望,他以為今天陸離又會給他指點什麽迷津,可沒想到的是,先生隻是帶他逛街。
不過,他並沒有表露出來,反而一副興致勃勃的樣子,連聲道:“好呀好呀,正好我也想看看尋常百姓都是怎樣的生活呢。”
陸離沒說話,眼中卻閃過一抹玩味,這個皇長孫,還是年紀小,太沉不住氣了。
馬車咕嚕咕嚕的駛向西大街,路上,陸離隨口考問了陳祚一些文章。他並沒有拘泥與四書五經,不管是經史子集,他都會隨便尋個問題問一問。
陳祚的功底很紮實,陸離提出的問題,他能回答出絕大多數。但陳祚還是有些沮喪,原以為自己已經夠努力了,但居然還有問題答不出來。再看到陸離輕鬆隨意的模樣,他愈發鬱悶——陸先生隻比自己大幾歲,可讀過的書卻比自己多得多。
之前陳祚還懷疑陸離夠不夠資格教授自己,但此刻,他徹底折服了。不為陸離的奇思妙想,而是因為人家有真才實學。
到了西大街,陸離和陳祚便下了馬車,選了一條熱鬧的小巷,陸離饒有興致的領著陳祚開始閑逛。
這條巷子有點兒小集市的意思,街邊有一些農戶裝扮的人蹲著擺攤。攤位也很簡單,連塊布都沒鋪,直接將貨物放在地上。貨物倒是挺齊全的,什麽活雞、雞蛋,自家編的竹筐,自家砍的柴火,還有什麽野兔、凍魚、烏龜,還有一些擺著曬幹的菜幹……零零總總,並不值錢,卻充斥這一股濃鬱的生活氣息。
陸離領著陳祚,挨個攤子的轉悠,還時不時的問一句:“雞子多少錢?柴火多少錢?野兔怎麽賣?”
那些農戶都是京畿附近的莊戶人家,偶爾會背著自家攢的東西來城裏換錢,是以對陸離這種一身光鮮的富家公子哥兒並不陌生。憨憨的答了問題,還不忘推銷自家的東西。
陸離也不是隻問不買,待走到街尾的時候,他手裏領著一隻半死的野兔和兩條凍魚。就是陳祚手裏,也拿著一個新巧別致的竹雕筆筒。
“大郎,可有什麽收獲?”
陸離又帶著陳祚來到一家熱鬧的茶樓,到了二樓包間,笑著問道。
陳祚笑著說道:“也沒什麽太大的收獲,就是覺得那些東西好便宜。”小巷子裏的東西基本上都是以‘文’為計價單位的,而據他所知,宮中采買的東西卻是以‘兩’為計價單位的。
但宮裏吃的雞蛋也不是金雞下的,價格卻比外頭多好幾倍,這其中,貓膩很大呀。
陸離聽出了陳祚話裏的意思,知道這孩子已經聯想到了內務府采辦的腐敗,不禁笑著搖搖頭,道:“東西確實便宜,不過,我想問的並不是這個。”
陳祚訝然,先生讓他來市井,不就是想提醒他多熟悉世情,以免長成個‘不知肉糜’的蠢貨?!
陸離笑著鼓勵道:“再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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