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公夫人的這場壽宴一直到華燈初上才見客人三三兩兩離府,女眷幾乎都走盡了,剩下與英國公府交好的幾位賓客又湊了一小桌,陸韶安也在其中,都是些老相識,酒場上的贏家,陸恒不慣在他們跟前湊活,早早便出來了。
燕京城有宵禁的規定,過了戌時便不能在街上晃**了,這宴開到這個時辰已算是盛大,英國公府門前候著不少馬車,陸恒循著標記找到自家馬車,正見陳氏立在前頭馬車邊,陸瓔從車窗探頭,瞅見他便道,“大哥哥,嫂子怎還沒來?”
陸恒頓然,記起來餘晚媱被傅音旭帶到她的住處,他一個男人倒不好進女眷房中,他正打算折回去,讓顧明淵去跟傅氏說一聲。
那英國公府左側的儀門半開,出來一個圓臉丫頭,跑過來對陸恒道,“陸大爺,您夫人發高燒了,我們姑娘不敢挪她。”
陸恒微沉眉,“煩傅姑娘多派幾人攙她出來。”
那丫頭哎一聲,噔噔轉回儀門。
過片刻,就見餘晚媱裹著皮裘,頭上戴著氈帽,由幾個丫頭半攙半抱出來,秀煙背著她換下來的髒衣裳跟在後頭,眼睛都哭紅了,看到陸恒立刻如臨大敵,瑟瑟縮縮的給他行禮,“世子爺,夫人燒的厲害……”
陸恒沒接話,手伸到餘晚媱的肩側,那幾個丫頭極有眼力見兒,當即鬆手退走,沒了她們支撐,餘晚媱整個身子都往地上跌,陸恒一手攬住她,抬另一隻自她膝下穿過,抱了人起來,很輕很綿,從前他讀書時,也曾聽過同窗學生說些風流話,他已經不記得那些醃臢詞,但腦海裏陡然冒出了那四個字。
柔若無骨。
陸恒抿緊唇,將這雜念揮走,抱著人到馬車前,跟陸瓔道,“你去和母親坐一輛馬車吧,你嫂子站不住腳,也沒法坐,小榻讓她歇會兒。”
陸瓔瞪著他懷裏的餘晚媱,燈籠上的火打在她麵上,臉異常紅,她閉著眼的,頭靠在陸恒頸下,紅唇半開,吐息在這肅冷的空氣裏形成白霧,像幻化出來的美貌妖怪,貼著男人勾魂索命。
陸瓔再火大也不能表露,隻得下了馬車,看他抱著餘晚媱上去,跺著腳,跟陳氏小聲抱怨,“她定是裝的!”
陳氏凝重著臉沒答,撫了撫她手背,叫香盒送她上前邊的馬車,陳氏也準備上去。
“陳老夫人留步!”
一個婆子從角門出來,急走到她跟前,弓著背道,“奴婢有事要同您說。”
陳氏便附耳過去。
那婆子湊到她耳邊嘀咕著,說完便走,陳氏在原地僵愣住,須臾上到馬車裏,跟陸瓔道,“紅兒死了。”
陸瓔登時嚇到,“母親,她殺了紅兒,現在裝病,故意趕我走,好叫大哥哥跟她獨處,她要是跟大哥哥說了這事……”
“瑾瑜怎麽說也是我養大的,她要是聰明些,這事就爛在肚子裏,”陳氏篤定道。
陸瓔還是擔心,“她心機這麽深沉,就算不說,也會想辦法讓大哥哥懷疑的。”
“原是我小瞧了她,當初就是看她孤苦無依,才敢讓她進府,何曾想過有這麽多事,如今請佛容易送佛難,到底是個麻煩。”
陳氏頓了頓,繼續道,“瑾瑜那裏倒是有個法子能不叫他懷疑。”
她掀開車簾,招了李媽媽過來,先取下腕上帶的銀鐲子給她,隨後在她耳邊低語,“你親自去找紅兒哥哥一趟,讓他……”
——
後一輛馬車裏,陸恒將餘晚媱放到小榻上,拿起桌幾上的琉璃燈往近了看,她沒有全閉上眼,留了條縫,眼底波光粼粼。
陸恒將燈放回桌幾,坐到凳子上,馬車緩緩行,燈火跟著晃動,榻上人慢騰騰翻了個身,拿背對著他。
陸恒冷著臉,終究沒說一句。
從英國公府回陸家用了大半柱香,馬車停在外院,陳氏和陸瓔先回了房,陸恒在馬車裏坐了會,沒等到餘晚媱坐起來,站到小榻前,冷道,“能動就起來。”
餘晚媱半睜著眸,迷迷糊糊往他臉上看,隻看到他眼裏的漠然,她在這高熱裏醒悟了點,這是陸恒,她不能依靠他。
她支起一點身子,腳往下踩,剛落地,腳上巨疼,疼的她那點力徹底殆盡,軟綿綿的倒到他胸前,她身上很熱,臉靠到他耳邊,皮膚燙的像是要燒著。
陸恒沒有動,頭腦仍保持著清明,可下一瞬,她眼裏滑出一滴淚,掉到他下巴上,他還是伸手摟住她,抱下了馬車。
一路回到西廂房,陸恒放她躺進圍子床,屋裏燈亮,才看清她頰邊額角都是汗,低低的喘著氣,眼睫上掛著淚珠,抖動著、掉落著。
秀煙杵在屏風前呐呐道,“世子爺,夫人這樣……”
“去請大夫,”陸恒道。
秀煙連忙把包裹放到櫃子上,匆匆出去。
陸恒轉到櫃子前,解了包裹來看,果然裏麵都是餘晚媱白日裏穿的衣服,隻不過都濕透了,手摸上去全是水,就像是從水裏撈出來的。
他凝住眼,回身到床前,餘晚媱已經燒糊塗了,合著目不停的落淚,臉上都是淚痕,看起來極為可憐。
這是陸恒第一次見到她哭成這樣,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哭的無聲無息,自來她都很安靜,無論他說什麽,她都不會辯駁,隻除了她父兄的事上。
其實她是有些強性的。
陸恒不由伸出手指撫到她眼下,指腹下的肌膚脆弱燙人,他想起白日裏,她就是穿了那麽多濕衣服在身上,因為在人前,所以隻能佯做鎮定,掉水裏的是紅兒,或許也有她,隻是她命大,她的丫鬟把她救上岸了。
“為什麽殺那個丫頭?”他問道。
餘晚媱沒有回答他,因他手指冰涼而喟歎,臉貼到他手心上,肆意的吸取著冷意。
陸恒怔愣,手不由自主摩挲著她的臉頰,她眼尾流出來的淚都落進他手心,很熱很黏,卻讓他再說不了傷人的話。
陸恒保持著這個姿勢良久,她輕啟唇呢喃,“渴……”
陸恒的手指按到她唇側,才摸出來她嘴巴特別幹,口脂隻是掩飾,她大概渴的受不了了,才會出聲要水。
他撤了手,走到圓桌邊倒一杯清水,旋即抱她腰起來,喂她喝水,她大口大口的咕著水,喝完趴進他懷中,奄奄一息。
陸恒沉著臉坐在床沿上,未幾拉開被褥放她睡倒,垂視著她寧靜睡相,他還是取出白帕將她臉上的淚擦幹淨。
因為一副萬壽圖,記恨了陸瓔,也不至於害丫頭的性命,就算要出氣,沒可能還自己動手,她跟前的那個丫頭更能出力。
陸恒在這一刹那想歎氣,他在給她找借口,哪怕她的嫌疑最大,他還是在為她開脫,可這恨意猶在,現在死的是丫頭,往後呢?他能為她開脫一輩子嗎?
上夜時,秀煙將大夫請回來,給餘晚媱把脈,大夫道,“夫人先前身體就沒好全,這回風寒入體,要是再不好好養著,拖成了肺癆可就治不好了!”
秀煙在旁邊聽著又想哭。
陸恒肅穆著麵容,“帶大夫下去開藥。”
秀煙忙領著大夫下去,叫了小丫頭來拿藥煎熬。
陸恒在屋裏坐了會,出來時對秀煙道,“這幾日不要讓她亂動亂跑。”
秀煙猶豫著,“可、可晨昏定省……”
“我替她去跟母親說,”陸恒下了台階,自回東廂房去。
秀煙捂著胸口,這算是事情過去了吧……
——
隔天一早,陸恒便去安福堂跟陳氏說了餘晚媱病重的事,陳氏自然是裝出慈善的樣子來,免了餘晚媱的晨昏定省,讓她好生將養。
陸恒說完事就欲上值去,恰巧李媽媽進來,對陳氏道,“老夫人,紅兒的嫂子來了,哭著要見您。”
陳氏看向陸恒,“昨兒在英國公府的事,瑾瑜聽說了嗎?”
陸恒點頭,“他們打撈屍體的時候我在場。”
陳氏心下定,餘晚媱看來是真病了,根本沒跟陸恒提這一出。
“讓她進來吧。”
李媽媽朝外頭的婆子遞眼色,那婆子趕緊出去,隨即再帶著一個瘦臉婦人入內,那婦人撲通跪在地上,“老夫人,求您饒我們這回!”
陳氏板著臉,“昨兒是英國公夫人的壽辰,她死了倒幹淨,沒得卻跌人晦氣!”
那婦人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著,“這要我怎麽說?大前天我那老不死的公公賭錢輸了人百八十貫錢,我們這樣的窮人家,哪裏拿的出那麽多錢來還賬,趕巧紅兒回來歇假,我公公便找她要錢,說是、說是她拿不出來錢,就把她賣去勾欄院裏,我這小姑子生性最倔,卻不想聽了這話,竟想不開去死……”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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