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楚真相的幾人難免麵露各色, 傅氏不由看過陸恒,他原還笑著,餘忠旺說完, 他那笑頓時收住,唇線繃直, 眼底冷暗,沒當著眾人麵發作, 都是他的好性兒了。

傅氏低咳一聲, 衝餘忠旺道, “老爺子操心過頭了, 咱們現在處境艱難,給窈兒擇婿的事還是等以後再說吧。”

餘忠旺苦著臉點頭,又跟陸恒賠笑,“您是來看望老夫人的吧, 咱這院子太小,要是在江都, 也不必大家擠在一起,叫您看了笑話,您現在住哪兒?”

陸恒繃著臉,被他問住了,莫非他還要出去另住宅子?

餘晚媱擱邊上拽了拽餘忠旺,“爹,哥哥呢?”

餘忠旺衝後院嚕嘴。

餘晚媱提著裙擺上台階, 跟陸恒擦身而過,袖角拂過, 陸恒看清了她唇邊有一抹笑, 不知是笑他, 還是笑能見到她的哥哥。

餘忠旺還等著他回答自己。

傅氏告訴餘忠旺道,“是這樣的,瑾瑜不獨獨來青州,還要去杭州府,我想著有他在也有個照應,便留他在這裏住了,老爺子不會生氣吧。”

餘忠旺收好竹攤,揣著袖子點頭,“這院子是老夫人花錢買下的,老夫人安排就好,隻是陸大……瑾瑜身份尊貴,總不能跟我們爺倆擠一間屋子,幹脆我們把屋子讓他住,我們爺倆在廊下打地鋪也成。”

他一直給陸恒抬架子,陸恒頗有些焦頭爛額,傅氏想笑又不能笑,給陸恒使眼色,陸恒繞開,這院子小的他沒地方走,索性便跟著餘晚媱進了後院。

後院的那間屋裏住的沈玉容和茹兒,年輕女子要避嫌,沈玉容平日鮮少出來,。

餘晚媱到後院就見餘雪晨立在屋簷下,他手裏托著一包油紙包裹,也不知站了多久,手微微舉起想敲門,但又作罷。

餘晚媱揪著帕子沒上前,在他要側身時後退了些,避讓到柱子後方,默默看著餘雪晨將油紙包裹放到窗台上,院子裏的楊花飄飄灑灑進了台階窗前,他伸著手指將那些花絨全撥走,怕包裹還沾灰,從袖子裏取了白帕子蓋好包裹,才放心踱步子離開。

餘晚媱匆促回身要退出院門,及目是陸恒,他眼中沉澱著她無法言喻的幽深,她想避開,他卻早一步沿原路退走。

餘雪晨這時走出來,看見餘晚媱欣悅道,“幾時到的?用過膳了嗎?”

餘晚媱跟他笑,“都在屋裏睡過一覺了,爹說你來了後院,我剛好有事要跟你說,便來尋你。”

她便將傅氏同她說的那些話挑著重要的告知了餘雪晨,這近一年,餘忠旺和餘雪晨幾乎沒過過安生日子,不是在牢裏,就在外奔波,他們也是受無妄之災,說來說去,他們就是討口飯吃,回江都是因為在那裏有些積蓄,如今讓餘晚媱這麽一說,餘雪晨自是一陣後怕。

他笑吟吟的,“要是沒遇上水盜,我去年六月份就能趕回江都,像你說的,我們這回是陸大人明察秋毫才得以平安,可江都那頭到底是得罪人了,我們就是回去估計鹽業也做不成了,這一行本來來錢多,同行和官府都盯的緊,爹這些年小心謹慎還栽了跟頭,不如就不做了。”

“哥哥,不做鹽業,也能做其他的,”餘晚媱安慰他。

“小媱,我們不能占你的便宜,要真回不去江都,我就和爹在燕京做點生意,”餘雪晨道。

餘晚媱在這種事上不會勸他,“我自不會不讓你們做。”

餘雪晨彎唇,“等今年秋闈,我還想去參試,沒準能給咱家掙個功名。”

大雍對商戶的管製比前朝要鬆,商戶也有資格參加科考,隻是商戶向來地位低下,遭朝廷打壓的多,真正想走科舉做官的,還真沒見幾個,但像陳肅那樣,花錢捐個閑官兒的有一些,可也沒幾個像陳肅能在官場混出名堂。

餘雪晨有這想法,餘晚媱自然支持,他十五歲就中了秀才,之後餘忠旺太忙了,缺人手他才停了再往上考的想法,一心一意幫襯著家裏,現今他有自己的主意,餘晚媱當然不能阻撓他。

兩人一起走到前院,餘忠旺在給爐子裏添碳,還放了兩擔架新鮮食材,他衝兩人招手,“你們兄妹也閑著,快過來幫我,趁著天還亮,我先去賣些,能賺一點是一點。”

兩人欣然來幫忙,院裏爺仨有說有笑。

傅氏抱著歲歲在窗戶邊,笑不攏嘴,“這丫頭難得能高興成這樣,這一趟算來對了。”

陸恒垂眸盯著餘晚媱,她卷起袖子,那些食材經她那雙秀白的手過,悉數被做成色澤誘人的小吃點心,她的手是真巧。

但他好像從來沒吃過她做的菜,唯一一次吃的小魚幹也被他丟了,那時他嫌棄她跟丫鬟廝混。

她和餘雪晨圍著餘忠旺忙前忙後,兩人極默契,間或相互插兩句嘴,能看得出他們感情很好。

陸恒撇開了眼,不想再看他們。

傅氏卻把歲歲塞他懷裏,“瑾瑜你帶著歲歲,他們要出去擺攤了,我也去瞧瞧。”

像她這種貴婦人,還沒見過街邊賣貨的小販,這回趕著餘晚媱來了,趁著高興勁兒,也想放縱一把,橫豎不在京裏,也沒人會嘴碎。

陸恒就眼睜睜看著餘晚媱跟出門了,前頭還怕遇到地痞流氓,眼下又拋之腦後,有了哥哥就忘記危險。

陸恒眸色深冷,抱著歲歲出屋,衝候在門口的霜秋道,“叫幾個侍衛跟去,省的他們再碰上罩門。”

霜秋福了福身,忙去囑咐。

陸恒懷裏的小團子扭來扭去,小腳丫子蹬他,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看著他,來青州的半個月裏,他們父女倆一路下來勉強算打了照麵,自那回他想打她的小屁股,餘晚媱生氣後,再沒讓他抱過孩子。

這次他再抱歲歲,歲歲又認不出他來,把他當壞人,伸手撓他。

他心裏煩,孩子跟他鬧都沒心思管,兜著歲歲坐在屋裏,人都在發木,他沒把韓雲生放在眼裏,那餘雪晨呢?剛才在後院他看的清清楚楚,她為什麽不敢上前?餘雪晨當她是妹妹,她當餘雪晨是哥哥嗎?

歲歲越來越不安分,在他腿上亂爬,嘴裏嗚哇嗚哇著,就在她快要從他的胳膊裏爬出去時,他忽然黑起臉,托抱著她站直了,“不消停,再鬧我就打了。”

歲歲的小腦袋往四周轉,看不見餘晚媱和傅氏,當即張嘴哭起來,淚珠子不要錢的往下掉,陸恒一手抱著她,眉心突突跳,他沒帶過孩子,隻能抱起她放到**,她在**也還是哭,屋子裏全是她的哭聲。

陸恒一臉寒沉,實在拿她沒法子。

歲歲哭的上氣不接下氣,陸恒又把她抱了起來,學著餘晚媱放低聲哄她,“不哭了。”

可是歲歲根本不聽他的,仍哭的聲嘶力竭。

陸恒看著她哭,腦海裏是餘晚媱和餘雪晨蹲在一起做果子點心時的開心笑容,他心口發堵,削薄的唇翹起一個笑容,再對她說,“別哭了,你母親不會回來的。”

歲歲還是在哭,哭到後麵沒力氣,自己睡著了。

陸恒放她進被窩,搬了椅子坐近守著她,她哭的眼睛都腫了,一個小嬰兒哪裏來這麽多眼淚,她也怕餘晚媱不要她。

可餘晚媱怎麽會不要她,她隻會不要他。

屋裏靜悄悄的,陸恒發著呆,連沈玉容進屋都沒感覺到,直等她到床前,才醒神,沈玉容瘦了些,跟他輕輕道,“我剛聽歲歲哭的厲害,可不能讓她一直哭,會傷嗓子。”

陸恒道了聲好,兩人悄步出去。

“不曾想表哥來了青州,你是跟表嫂……顧姑娘來的?”沈玉容訝然道,陸恒是京官,輕易不能出京,除非是有要緊的事。

陸恒嗯聲,沒多說自己的事,隻道,“老夫人跟我說了蕭家人欺你,你有什麽打算?”

沈玉容露出苦笑,“能有什麽打算,表哥還不知道我嗎?”

日頭下去了,丫鬟端著油燈過來,陸恒的臉在燈影裏忽明忽暗,“他們要去杭州府,你若不願跟去,可以先回京。”

沈玉容笑了笑,“我是想回京的,但是傅老夫人說路上多有艱難,叫我跟著他們,回頭去過杭州府再一道回去。”

其實她來過兩回青州,路上倒沒碰見什麽,但她現在帶著茹兒灰溜溜回去,她父親免不得會問,到時又是一樁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索性就留下來了。

“你若在沈家呆不下去,來我府裏暫住也成,”陸恒道。

話停,那外頭進來餘雪晨,他艱澀跟兩人笑道,“回來取東西。”

他飛快進了右邊的房屋,出來時手裏拿著火鉗,垂著頭往外走。

沈玉容自後道,“窗台上的紅糖糍粑是你放的嗎?我吃了很甜,多謝你。”

餘雪晨扭過臉來,可能是屋簷燈籠昏黃的光照著,他臉上微微映出紅暈,“姑娘喜歡吃,我明日再送些給您。”

沈玉容淺淺笑出聲,“我不太愛吃甜食,怕糟踐了,就別送了吧。”

餘雪晨臉上紅暈消散,低聲應是,腳步快的像跑。

陸恒負著手冷視他的背影。

“表哥,過會子歲歲要還哭,你讓人做些蛋羹,不要太燙,她這點大的孩子,嘴裏隻要有吃的,就不會哭了。”

沈玉容慢步回了自己屋。

陸恒便讓霜秋下去溫著蛋羹,他再回屋守著歲歲。

歲歲睡了小半個時辰,醒來時餘晚媱還沒回來,歲歲見他就要哭,霜秋忙將蛋羹送屋裏。

陸恒單手摟著歲歲,小心喂她吃,她有了吃的果然安分,還能跟他嘰裏咕嚕說話,雖然他也聽不懂,她自己還咯咯笑,活潑的不得了。

這一天下來,陸恒心底浮躁歸於平靜,噙著笑道,“養你真費勁,也不知道你母親這八個多月怎麽過來的。”

房門開了些,餘晚媱自外麵進屋,瞅見這對父女相處甚歡,便沒近前,等陸恒把那小半碗蛋羹喂完,她慢慢過來,陸恒微偏過臉,將歲歲放回床,起身走了。

他站到屋廊上,餘忠旺和餘雪晨在院子裏清理廚具,傅氏伸著腰上了台階,跟他笑道,“他們爺倆手藝是真不錯,那些零嘴擺上攤,路人搶著買,我也嚐了幾個,就是沒給你留,下回叫他們留些也讓你嚐嚐。”

她精神頭比不得年輕人,打了個哈欠,令玉攙她進屋,未幾餘晚媱從屋裏出來,走到他身邊道,“我有些話想跟你說。”

陸恒抿緊唇,轉步走進旁邊的屋舍。

餘晚媱慢吞吞跨進門,順手將門拴上。

他們一個背著身,一個目視著他的背影,嫁給他的那一年裏,她曾聽沈明月提起過,他和沈玉容是青梅竹馬,沈玉容和他差點做了夫妻,隻是在他年少那幾年,他更注重學業,有陳氏在,他才拖到二十來歲成婚,沈玉容卻早早嫁了人,原本他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卻因著各種緣由錯過,現在沈玉容不是王家婦,他也沒了夫人。

他們想重敘舊情,也是很正常的。

“陸侯爺,我哥哥對沈姑娘隻有敬重,從不敢輕浮對待,還望你不要多想。”

在後院,他隻是看到餘雪晨站在沈玉容的屋前,就冷著臉退走。

餘雪晨拿了火鉗到攤麵神不守舍,在她的追問下才說出來自己對沈玉容動了心,可是他配不上沈玉容,他隻要看著沈玉容和陸恒站在那兒,就自慚形穢。

情愛這種事餘晚媱自己經曆過,她不想餘雪晨受到傷害,她隻是跟陸恒解釋清楚,她哥哥從不敢對他陸侯爺的心上人有一絲逾越。

陸恒發出很低的輕笑,“我多想什麽?”

餘晚媱道,“你沒有多想那再好不過了。”

她轉身要出門。

後頭的男人驟然抬腿,伸手握住她肩膀,硬扣在門上,“你覺得我會多想什麽?”

他周身彌漫著暴怒氣息,長眸眯起,餘晚媱陡覺出危險,但還是鎮定道,“他是我哥哥,我隻是怕你……唔!”

他猝然俯身狠狠一口吻住她。

作者有話說:

晚上還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