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祖父是在可元五年的春初走的。

他走得很平靜,正如他生前那般從容不迫。

我第一次不顧百官如何看待,親自出宮為他整理好遺容。

這一次,終於沒有脆弱的哭出來。

我看著他臉上依舊淡然的神情,仿佛他真的隻是去了一個更美好的地方似的。

隻是他這一段時日受病痛折磨,變瘦了許多,看得讓人心疼。

我悄悄對他說:“外祖父,您安心去吧,一定要找到外祖母和我娘親,要與她們團聚,幸福……大遼水患已過,如今天下平和,外孫女會力保百姓平安,也會繼續待您教導可知做一個心懷天下、有勇有謀的天子。其實……我也都知道,您當年像個縮頭的狡詐老狐狸似的躲起來,並不是因為怕死,是怕我這被沈家當做權勢棋子的外孫女再受苦、受牽連,以後,終於再也不必怕了……外孫女,已經長大了……”

遵循外祖父生前遺願,我安排將他的遺體安葬於家族的祖地,並將外祖母的遺骸也遷移至此,往後他們便不再陰陽兩隔,終於可以同娘親一家三口,和和美美的生活在天之彼岸。

隻是……外祖父這一走,尚府便徹底空了。

院中的書卷氣還在,梅花樹依然挺立,那把積了灰的石凳依舊靜靜地擺著那裏。

樹下鳥兒還是那般不畏懼人,三三兩兩跳著腳覓食。

隻是,曾經熟悉的人影卻已不複存在了。

我著人遣散了府中官家、奴仆,對侍奉多年的老奴打點了許多的銀兩,便看著整個府邸逐漸清空。

雖昔日清貧也不見什麽熱鬧景象,可如此人去樓空卻依然讓人感到格外淒涼。

我在空曠的府邸中緩緩行走,凝望著庭院內外每一寸的景致,用力記在心間。

我想曾幾何時,這裏一定也歡聲笑語,親情溫暖如春。外祖父的智慧,外祖母的剛柔,娘親又是那般聰明伶俐、知書達理。可惜造化弄人……

造化弄人……

隨之,我的心好似也徹底抽空了,過去的記憶就如抽絲剝繭般,好的壞的,一並隨著外祖父埋葬,再也尋不見……

我站在空****的尚府之中,閉上眼睛,最後一次將幼時、少時、以至於今的人和事上演循環,

一點一滴,一幕一幕。

笑的、哭的、怒的、憂傷的……

有些,甚至都記不清了,連容顏也快變得淡了。

我伸出手,看春日的陽光從指縫間鑽過,聽到新生的鳥兒叫得歡暢。

倏覺風去了寒,不再感覺冷,也覺不出不冷來。

隨著自己終於下定決心踱出那扇素雅的大門,聽著身後關門聲重重響起。

才覺紅塵世事皆如夢,這人生路的下半程,好像,我隻能……自己去走了。

……

我大約一個月後才緩過神來。

這年,可禎十二歲,可知可念八歲,可予也五歲有餘了。

從前常聞皇家兄妹無手足,自己也曾親眼見識過帝王家相殘的事實,便時常擔心皇家宿命使然。

夜不能寐,也常囑月太妃教導他們手足情深,不可相鬥猜忌。

月太妃便笑著答應,說我真是多慮了。

現如今看來,我確實多慮。

這四個孩子之間的情感紐帶似乎比以往任何朝代的皇嗣都顯得牢不可破。

可禎作為長姊,雖是四個孩子中最大的,可並無自傲,也不見與弟弟妹妹們有隔閡,總是最會照顧人的那個。

也最懂事,心腸最軟。

不僅對弟妹好,連平素年紀小的宮女們內官門也常得可禎關心。

我帶來的婉兒,除了玲瓏,就數她的關心最多。

雖然,多不過質子邱林渡。

可知作為天子,是地位最高的。如今已再看不到幼時的調皮模樣,頗有些少年老成,說起話來總是負著手,腰板挺得很直,頭也抬得高些。

但他自小心係百姓,才這麽大點兒的小人兒,就已經開始時常憂心民間疾苦,操心民生了。

在朝堂之上,也可見沉穩而有遠見;在我考驗她政事時,甚至能做到答出公正又不失溫情的解法。

不過下了朝堂,偶有玩樂時,他依然還能和可念玩在一起,如孩童般天真歡笑。

小公主可念是幾個孩子中最調皮的,活潑好動,機靈嘴巧。

不過在兄長麵前也懂得分寸,如果長姊或天子有什麽煩惱之事,還甚通開解之道。

為此,可知常板著一張小臉嚴肅地誇耀妹妹道:“可念是最會寬慰朕的,什麽事兒在她那兒仿佛都不叫事兒呢……”

是呢,她還會寬慰大人哩。

是宮中出了名的開心果兒,總能驅散大遼宮中偶有的陰霾,讓整個皇室都充滿了希望和活力。

至於可予,嗯……別看他雖然年紀尚小,卻有著超乎常人的懂事和敏感。

是個自小兒嘴甜的人,五歲便會審時度勢了。

他常常能感受到哥哥姐姐們對他的愛和期望,在他們無微不至的關懷中茁壯成長。

我與林太妃、月太妃一起,看著他們和睦相處,心中時常充滿欣慰。

他們……終於不再似我們幼時那般艱難……

至少,他們現在是在愛與嗬護中長大的。

至少,我有能力,去盡全力支起自己漸豐的羽翼,為他們遮風擋雨、教他們“覓食“本領。

使他們再不會不會成為誰權利的犧牲品,再不會爾虞我詐、手足相殘。

使他們有相互扶持的勇氣,有共同麵對風雨的團結。

至少……現在是的……

於是接下來三年,宮中一切靜好,宮外也幾乎不再有什麽天災人禍發生。

難得的安穩。

在這三年中,我見證了大遼逐步走向盛世的希望,也看到百姓安居樂業,工商農貿等再次邁回正軌。

三年的時間,仿佛當真是一個輪回,將我昔日的傷痛一點點修複。

現在,即便不再忙碌於政務,我也已很少再想起江知栩來了……

隻是,好時光總是轉瞬即逝的。

可元八年時,宮中還是發生了一些我意想不到的事。

他們說……林太妃與當朝丞相有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