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遼的冬天過了一年又一年,冬雪就消融一年又一年。
可歲月如梭,時光荏苒,過去的故事也總會隨著那冬雪一並消融。
去得了無痕跡……
我禮了整整兩年佛,也不知上天是否有靈,能洗清那些我忽視不了,騙不了自己的愧疚。
於是希望佛能許我念之於心之人,來世得以新生,互不相識,一生無憂。
我活了近五十年,其實也不是不知,為天下君主,大愛則愛天下,大仁,則必因兼濟,舍棄諸多溫情。
何況天下亂局,八方四雨之時,要助天子於危牆之下力挽將傾大廈,就必定會有至親染血之事。
何況,惹天下之亂局的,還是自己的至親呢?
可我就是沒用,人活到將入土,終是不能走出來。
就連月昌都忘前看了,我卻依然活在過去,久久不肯離開。
還活了如此之久,久到長信宮中的桂花樹都已老邁。
這兩年,這棵我曾經又恨又愛的桂花樹已不再枝繁葉茂了,逢到季節,桂花開得越來越少,香味也越來越淡。
也不是沒有讓宮中負責植被的宮官給看過,說是之前野蠻生長了許多年,反倒耗了營養,如今怕是需得付出了諸多努力,才似乎有恢複往日的生機的可能。
我有些唏噓,看著這顆活了幾十年的老樹,覺仿佛這桂花樹的命運與我的人生相互映照似的,都在歲月的流轉中逐漸老去,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宮官恭敬著問太後是否要繼續嚐試挽救這棵桂花樹,或許通過精心的照料和恢複其所需的營養,還能讓它重新煥發生機。
我沉默了片刻,最終還是搖了搖頭。
我想人有宿命,世間萬物也定是如此,不如就順其自然,萬事不必再強求。
該逝去的也不必強行挽留。
這棵桂花樹見證了我從未及童齔到將近垂暮的許多故事,包括歡笑與淚水,包括逝去及留下的人。它似乎早也成了我人生的一部分,承載著我的今生。
也許不久幾年,我終將也尋先帝而去,它也會帶著那些記憶與愛恨,與我同去吧。
然後塵歸塵土歸土,西風蕭瑟時,隻留盛世長河,就……去得了無痕跡吧。
可元二十五年冬雪剛過,初春將近時,長大的小非晚也要嫁人了,她要嫁之人,也沒得太多疑問。
是驍騎將軍林釋的長子,那個相貌不夠堂堂,性格還有些木訥的男子。
我初知時,其實是不甚滿意的,畢竟這孩子年歲不僅大非晚許多,還不是什麽會察言觀色之人。
用他親娘的一句話形容,說是她這孩子也就武藝學識和一身腱子肉值得誇讚了。
不過可知很重視這門婚事,小非晚也滿意至極。
我明白可知有自己政治因素的考量,卻不明白小非晚滿意在哪,生怕是福澤長公主之擔當委屈了這孩子。
卻沒想到,小非晚當著我和雅兒的麵,言之昭昭道:“皇祖母、母後,非晚是真的真的真的喜歡林哥哥!你們莫要再擔心了,他就是非晚從小聽的話本裏的將軍本將啊!”
“可……可那孩子長相一般,”雅兒惆悵地看了我一眼,“現在指婚的定貼未下,你別屈就,若是不喜歡,母後與太後去與你父王回旋。”
哪知小非晚卻道:“別!”
故而鄭重其事道:“長相一般怎麽了,母後與皇祖母怎以貌取人呢?林哥哥雖然不善言辭,但他的心地善良,對待人誠懇,這比任何華麗的外表和甜言蜜語都來得真實可靠。我不在乎他的相貌是否堂堂,不在乎他的性格是否不夠圓滑,我隻在乎他那顆真誠而勇敢的心!”
小非晚的話讓我和雅兒都愣住了,她又轉向我來,看著我抱著懷中的胖貓兒,語氣堅定:“皇祖母,您曾教導我,人不可貌相,自己怎就忘了呢?我知道您擔心我受委屈,擔心我是因父王的考量才答應這門婚事……”
“但其實不是的,非晚很滿意,也不覺林哥哥年歲大,林老將軍不也比我未來婆母大許多麽?”
我聽後,再不擔心諸多,與雅兒相視一笑:“好,既然你心意已決,我這個老太婆也就不多說什麽了。你母後也不必再擔心。隻是希望你嫁過去要與夫能夠相親相愛,一生扶持,共同走過人生的風雨。”
“皇祖母,您就放心吧……”
就這樣,在朝堂的一片祝福聲中,小非晚也嫁了人。
因其婚事,我再次得見林釋,又是幾年過去,他竟也老了,還胖了。
已不見當年征戰之神韻和風采,我笑著與他寒暄,說也算得半個親家,不必與哀家再拘禮,他這才憨憨的笑來。
一如模糊不清的桂花樹下,熟悉又不熟悉的幼年身影。
憨憨地說:“臣為何總覺得差著輩兒呢?好似這一生都差了一步似的。”
我也哈哈笑道:“誰讓你,連娶妻都要這般遲呢?”
是啊,總有些人,一輩子都遲,而我,卻無論經曆什麽,都是那般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