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外遊幕三十年,隻有四川、貴州、雲南這三個地方尚未去過。但也不過都是隨同他人乘車馬出行,無法寄情山水,無法探究其原貌,無法欣賞其幽靜之美。我還是喜歡獨來獨往,不屑於附和他人,即便是品詩論畫,也時常存在“人珍我棄,人棄我取”的心理。所以遊覽名勝,最重要的在於有自己的感觸,我並不認為有些所謂的名勝存在什麽可圈可點之處,反倒覺得有些名不見經傳的地方自有妙處。那就把我這些年遊曆過的地方,在此一記吧。
我十五歲時,父親稼夫公在山陰趙明府上做事。有一位聲名遠揚的趙省齋先生,名傳,是杭城的文化大家,趙明請他做自己兒子的老師,父親讓我也拜趙省齋先生為師。閑暇之餘,我們得以遊賞吼山。吼山在城外十餘裏,沒有陸路通行。進入吼山後,視線內出現一個石洞,帶有裂痕的石頭仿佛要墜落一樣,我們便在石頭下麵乘船而行。石洞內豁然開朗,周圍都是峭壁,俗稱“水園”。順水而建五間石閣,對麵的石壁上有“觀魚躍”三個字,水位極深,傳說裏麵潛伏著很大的魚。我嚐試著往裏麵投魚餌,僅僅看見很小的魚過來咬食。石閣後麵有通向旱園的路,如同拳頭一樣的圓形石頭毫無章法地矗立在那裏,有的橫闊如手掌,有的形如柱子,上麵還疊加了更大的石塊,鑿痕猶存,無可取之處。遊覽結束之後,我們設宴於水閣,令隨同者燃放爆竹,轟然一響,萬山齊應,好似聽到了霹靂聲。這正是年少時的第一次暢快遊玩。隻可惜沒有抵達蘭亭、禹陵,至今都以此為憾事。
在山陰的第二年,趙先生認為自己父母年事已高,便不再遠遊,於是在家開設學堂,我也因此隨他前往杭州。西湖勝景,得以暢遊。要論結構設計,我認為龍井最是絕妙,小有天園要排在龍井之後。天竺的飛來峰和城隍山的瑞石古洞屬石景中最佳者。水中勝景要屬玉泉,水清魚多,活潑有趣。最不值得一提的,應屬葛嶺的瑪瑙寺。而湖心亭、六一泉等景致,各有妙處,不能詳述,不過它們都存有脂粉氣,反倒不及幽僻的小靜室,更具天然的雅致。
蘇小小之墓位於西泠橋側麵。當地居民對我說,最初這裏不過是一堆黃土而已。庚子年(1780年),乾隆皇帝南巡,曾詢問過此墓。甲辰年(1784年)春天,乾隆皇帝再次南巡,蘇小小之墓已用石頭砌好,呈八角形,立有一塊石碑,上用大字刻著“錢塘蘇小小之墓”。自此之後,那些懷古的文人墨客,再也不用到處徘徊探訪了。自古以來,那些被埋沒的烈士,多得不勝枚舉,就算傳頌一段時間又被遺忘的,也不在少數。蘇小小隻是一個名妓,從南齊到現在,家喻戶曉,也許是因為她與生俱來的靈氣受到天地的喜愛,湖光山色也因她得以點綴吧!
向橋北而行,不出幾步,便看到崇文書院,我和趙緝之曾在這裏投考。時值夏季,我們很早就起床了,出錢塘門,過昭慶寺,上了斷橋,坐於石欄上。太陽將要升起來,朝霞投映於柳樹之上,美到極致。白蓮散發著香氣,清風拂過,令人神清氣爽。走到書院時,考試題目還沒有公布。
午後上交試卷,我和趙緝之到紫雲洞避暑。紫雲洞很大,可以容納幾十個人,陽光從石洞中照進來。有人在此擺放了幾張矮凳,用於賣酒,我們解衣小酌,嚐到了美味的鹿脯,再配以新鮮的菱角及藕。我們喝到微微有些醉才離開紫雲洞。趙緝之說:“上麵有朝陽台,特別高大空曠,想前去一遊嗎?”我興致大發,奮勇攀至山頂,隻見西湖如同鏡子,杭城如同彈丸,錢塘江如同飄帶,視野開闊,可以看到幾百裏以外的景致,此乃我人生中第一次觀賞到如此壯闊的景象。我們停留了很久,待到夕陽西下時,才互相挽扶著下山,南屏山的晚鍾也敲響了。
由於韜光、雲棲距離此處較遠,所以我們沒去,紅門局的梅花、姑姑廟的鐵樹,也沒什麽特別之處。我覺得一定要觀賞紫陽洞,經過一番尋訪找到後,發現洞口隻能容下一根手指,流淌著涓涓細流。傳說這裏住著神仙,我恨不得可以挖出一道門進去一探究竟。
時值清明節,先生帶我同去掃墓。墓地位於東嶽,長有很多竹子,守墓者將那些尚未出土的、形狀如梨而尖的筍挖出來,烹飪成羹供客人食用。我非常愛吃,連吃了兩碗。先生說:“哎,這食物雖然美味,可是吃多了會傷及心血,最好多吃些肉來中和一下。”我向來不喜歡吃肉,此時的飯量恰巧因為吃了太多的筍而減少,歸途中我感覺口幹舌燥,唇舌幾乎要裂開。過了石屋洞以後,沒有什麽值得觀賞的景色。水樂洞的峭壁上長著很多藤蘿,進入洞中,仿佛進入一間鬥室,泉水流速很快,發出悅耳的聲音。池子寬三尺,深五寸左右,既沒有溢出水來也沒有幹枯。我俯身去喝泉水,內心的煩躁頓消。洞外麵有兩個小亭子,坐在那裏可以聽到泉水流動的聲音。和尚請我們去看萬年缸,缸位於香積廚,很大,裏麵灌滿了由竹子引流進去的泉水,任其滿溢而出。天長日久缸內結了很厚的青苔,冬天也不結冰,所以沒有破損。
辛醜年(1781年)八月,父親患上了瘧疾,我返回家鄉看望他。我父親身寒了索要火,身熱了又索要水。我說的話他也不聽,後來變為傷寒之症,日益嚴重。我端湯喂藥,不分晝夜地照顧了他一個月。妻子芸也患了重病,狀態不佳,我心情極差,難以言表。父親對我說:“估計我要一病不起了,你守著那幾本書,終究無法養活家人。我將你交給蔣思齋,你可以延續為父的基業。”第二天,蔣思齋來了,我便在父親床前拜蔣思齋為師。不久後,父親經徐觀蓮先生診治後,身體漸漸康複,芸的病症也逐漸減輕了,而我則開始習幕為生了。這並不是什麽暢快之事,為什麽要記錄下來呢?因為我覺得,這是我拋書浪遊的開端,所以要記下來。
蔣思齋先生名襄。這年冬季,我便隨同他到奉賢官舍習幕。有一位和我一同習幕的人,姓顧,名金鑒,字鴻幹,號紫霞,也是蘇州人。顧鴻幹為人慷慨正直,比我大一歲,我管他叫兄長。顧鴻幹也很爽直地稱我為弟弟,真心與我做朋友。這是我人生當中的第一個知己,可惜的是他二十二歲就去世了,從此我便孤獨一人了。如今我已四十六歲了,茫茫人海中,不知還有沒有機會遇到和鴻幹一樣的知心朋友呢?
想起昔日我和鴻幹做朋友時,內心都十分向往那高遠遼闊之地,時常有隱居的想法。重陽節時,我與鴻幹都在蘇州,前輩王小俠與父親將女伶喚到家中演戲,招待賓客。我不喜歡熱鬧,於前一日約鴻幹前往寒山登高,並趁機尋找日後我們隱居的地方,芸為我備好了酒菜。
第二天天剛亮,鴻幹就來找我了。我們帶著酒菜出了胥門,然後到一家麵館吃了早餐。渡過胥江,走到橫塘的棗市橋,雇了一條小船,行至寒山時,還沒到中午。船夫為人善良可信,我們把買米做飯的事交給他處理。我和鴻幹上岸後,先去了中峰寺。中峰寺位於支硎古刹南麵,我們沿著山道上了山。寺廟隱於深林之中,寂靜清幽,僧人甚是悠閑,見我們倆衣衫不整,不怎麽接待我們。我們誌不在此,所以也沒有深入其中。我們回去的時候,飯已經準備好了。吃完飯後,船夫帶著酒菜與我們同行,囑咐他兒子看著船。我們從寒山到了高義園的白雲精舍,此處臨著峭壁,鑿有小池,圍有石欄,可見一泓秋水,懸崖上長有薜荔,牆上布滿了莓苔。坐於軒中,隻聽到落葉蕭蕭,人跡罕至。出門後,有一個亭子,我們讓船夫在此處等候。我和鴻幹穿過一道名為“一線天”的石縫,循級而上,直達頂峰,名為“上白雲”,此處有一庵,已坍塌,僅存一座危樓,可以用來遠眺。
休息一會兒之後,我們相互扶持著走下去。船夫說:“你們登山時忘記帶酒具了啊。”鴻幹說:“我們此行,是為了尋求隱蔽之地,不是專門為了登高。”船夫說:“由此處向南行走二三裏路,有一個上沙村,村落很多,還有空地,我有一位姓範的親戚在村子裏居住,你們願意隨我同去嗎?”我高興地說:“明朝末年的徐俟齋先生正是在那裏隱居,據說那裏有園亭,非常幽雅,從未去遊玩過。”於是我們讓船夫在前麵引路做向導。
村子位於兩座山的夾道之中,園亭靠山而建卻無山石,古樹多呈盤結迂回之勢,亭榭窗欄簡單樸素,盡是竹籬茅舍,不愧是隱居人士居住的地方啊。其中有個皂莢亭,裏麵的樹大到要兩個人才能環抱。我所遊曆過的園亭,這裏可以稱為第一了。園亭的左邊有山,俗稱“雞籠山”。山峰直立,上麵有很大的石塊,和杭州的瑞石古洞很像,但不及其玲瓏秀美。旁邊的青石如同床榻一般,鴻幹躺在上麵說:“此處可以仰觀峰嶺,俯視園亭,空曠幽遠,很適合喝酒。”於是我們叫來船夫同飲,或歌或嘯,暢快之極。當地居民得知我們到這裏來,都以為我們是過來探查風水的,所以告訴我們哪裏有風水寶地。鴻幹說:“隻要能合乎我們的心意就好了,不在乎風水如何。”沒想到這話竟然成了讖語!酒都喝光了,我們每個人又采了野菊插於兩鬢。
乘船回去的時候,夕陽已西下。一更時分才抵達家中,賓客仍在。芸悄悄對我說:“有個叫蘭官的女伶,端莊大方。”我假傳母親之命將蘭官叫進來,握著她的手腕觀察她,果然豐腴白皙。我對芸說:“確實漂亮,但真人與名字不相符啊。”芸說:“體態豐盈意味著有福氣。”我說:“馬嵬之禍,楊玉環的福氣體現在哪裏?”芸找了個理由讓蘭官出去,問我:“夫君今日又喝了很多酒吧?”我將今日所見所聞都講給芸聽,芸心神向往許久。
癸卯年(1783年)春季,我隨同蔣思齋先生到揚州習幕,得以目睹金山、焦山的真麵目。金山適合遠觀,焦山適合近觀,可惜我來往於兩山之間,沒有機會登山遠望。渡過長江向北行,王士禎所說的“綠楊城郭是揚州”之景映入眼簾。
平山堂在城外三四裏處,走起來卻有八九裏的路程。雖然都是人工製造出來的景色,但奇思妙想構築了一種天然之美,就算是閬苑瑤池、瓊樓玉宇,也不過如此。這裏的景色妙在十多個園亭連在一起,蔓延到山上,氣勢相通。其中最難處理的,當屬離開城區進入景區,有一裏長的路緊鄰城郭。城市點綴於崇山峻嶺中,方有一種詩情畫意,園林若也這樣設計,就蠢笨至極了。而此處無論是亭台、牆石,還是竹樹,都若隱若現,使遊人並不覺得突兀,這一定是心懷自然山水的人設計出來的景致。
走到城的盡頭,我們先去虹園,然後向北走,有一座名為“虹橋”的石橋。不知道是虹園因虹橋而得名,還是虹橋因虹園而得名。乘船穿行而過,有“長堤春柳”一景,此景沒有設在城郭腳下,而是設在此處,足以見其布置構思之巧妙用心。再往西走,有一座名為“小金山”的土廟,有了它的遮擋,頓時感覺氣勢緊湊,不是俗作。聽聞這裏原本是沙質土地,多次建築失敗,用了很多木排疊加壘土,耗費了數萬兩銀子,才得以建成。若不是商賈之家,還有誰能這麽大手筆呢?
從小金山出來,有一座勝概樓,人們每年都在此處觀看龍舟賽。此處河麵較寬,南北橫跨一座蓮花橋,橋門通往八個方向,橋上設有五個亭子,揚州人稱其為“四盤一暖鍋”。這種絞盡腦汁的構思,沒有什麽可取之處。橋的南麵有蓮心寺,寺中矗立著一座喇嘛教白塔,塔頂金色,飾有纓絡,塔身高聳入雲,殿角紅牆與蒼鬆翠柏相互掩映,時常可以聽到鍾磬之聲,這是天下其他園亭所不具備的。過了橋可以看見三層樓閣,畫棟飛簷,絢爛多彩,假山由太湖石堆疊而成,圍繞著白石欄杆,名為“五雲多處”,仿若一篇文章中最重要的部分。過了此處,有“蜀岡朝旭”,平坦無奇,實屬附會之舉。將近山腳時,河麵漸漸收束,岸上堆土植樹,沿著河道轉了四五個彎;好似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又突然豁然開朗,平山的萬鬆林已呈現在眼前。
“平山堂”為歐陽修所題。所謂的淮東第五泉,其實位於假山石洞中,隻不過是一口井而已,味道與天泉相同。荷亭中的六孔井,其實隻是個擺設,裏麵的水無法飲用。九峰園在南門的幽靜之處,天生帶有一種意趣,我認為其位列所有園亭之首。康山沒有去成,不知其真麵目。這些景致我不過是言其概貌,沒有詳述其精美巧妙之處,大概可以將它比作濃妝豔抹的美人,而不能比作浣紗溪上的西施。我恰巧趕上乾隆皇帝的南巡盛典,各處工程都已竣工,地方官府恭敬謙卑地演排著接駕活動,我得以觀此盛況,真是生平之幸啊。
我家鄉向來崇尚繁華,至今爭奇奪勝之風比以前更為盛行。彩燈耀眼炫目,歌聲嘈雜聒耳,古人所說的“畫棟雕甍”“珠簾繡幕”“玉欄幹”“錦步障”,也不過如此。我被朋友們東拉西扯,幫助他們插花結彩,閑的時候就呼朋引伴,暢飲狂歌,盡興遊覽,年少時精力充沛,不知疲倦。若是生於盛世而居於窮鄉僻壤之地,怎麽可能有機會如此盡興地遊玩呢?
這一年,何府因受政事牽連,我父親就接受了海寧王明府之聘。嘉興有一個叫劉蕙階的人,長期吃齋念佛,前來拜訪家父。他家位於煙雨樓的側麵,有一間閣樓臨河,名為“水月居”,是他誦經的地方,如同僧舍一般整潔清淨。煙雨樓處於鏡湖之中,四周岸上都是楊樹,可惜竹子不多。有用作遠眺的平台,漁船如同星星一樣散布著,水波平靜,很適合在月夜觀賞。僧人準備的素食味道極好。
到了海寧,我與白門的史心月、山陰的俞午橋一起共事。史心月有子名燭衡,性格沉靜,彬彬有禮,和我成為莫逆之交,是我生平的第二個知己。可惜萍水相逢,聚少離多。
我們遊覽了陳氏的安瀾園,園子占地麵積有百畝,樓閣甚多,夾道回廊。園中池子非常廣闊,上有六曲橋。石頭上布滿了藤蘿,完全掩蓋了鑿痕。眾多古樹,皆有參天之勢。聽著鳥叫的聲音,看著花落的場景,如同進入深山之中。這是一座散發天然之氣的人工園亭,在我所遊覽過的平原上的假石園亭中,此處當屬第一。我曾設宴於桂花樓,所有菜肴的味道都被花的香氣掩蓋了,隻有醬薑的味道沒有變。薑桂的性情,越老越辣,用來比喻那些忠烈義士,誠然是再合適不過的。
出了南門,便能看到大海,一天漲潮兩次,潮水如同萬丈銀堤一般破海而過。那些迎著海潮開船的人,潮水一到,便馬上掉轉船頭,並在船頭放上一個形狀如同長柄大刀的木招。木招向下按一下,海潮馬上就破散開了,船便隨著木招進入海裏,過一會兒才浮起來,這時撥轉船頭,隨著潮流而去,頃刻間便行駛百裏。塘上有一座塔院,我曾於中秋之夜隨同父親在此觀潮。沿塘向東行駛三十裏左右,會看到尖山,一峰突起,如同撲入海中。山頂有閣樓,匾額上寫著“海闊天空”。登塔遠眺,一望無際,隻看到了怒濤接天。
我二十五歲那年,應徽州績溪克明府之召,在武林乘坐“江山船”,經過富春山,登上了子陵釣台。釣台位於山腰,一峰突起,離水有十多丈遠。難道東漢時的水麵與山峰齊平嗎?我在一個月夜乘船泊至界口,看到一個巡檢署。“山高月小,水落石出”,正好形容此景。我隻走到了黃山的腳下,可惜沒有機會一睹其全貌。
彈丸之城績溪處於萬山之中,民風淳樸。臨城不遠處有一座石鏡山,在彎曲的山間小路上曲折行進一裏左右的路,就會看到懸崖急流,濕翠欲滴。漸漸行至高處,到了山腰,有一石亭,周圍都是峭壁。亭子左右兩邊的石頭如同屏風一般,青色光潤,可以照得見人形——民間傳說可以照出前世。黃巢經過這裏時照出了猿猴的形象,放火把這裏燒了,所以後人無法在此處照出自己前世的模樣了。
城郭的十裏之外有火雲洞天,石紋盤結,巉岩凹凸,如同元末畫家王蒙的畫作,但是這些石紋雜亂無章,洞裏的石頭都呈現深紅色。旁邊有一座寺廟,很是幽靜,鹽商程虛穀曾邀我同遊並設宴於此。宴席上有肉饅頭,小和尚一直在一旁盯著看,所以我們給了他四個。臨走前我們還給和尚兩塊番銀作為報酬,可是對方不認識番銀,一直不接受。我們告訴他,一塊番銀可以換取七百多文青銅錢,他說附近沒有可以兌換的地方,依舊不接受。於是我們湊了六百文銅錢給他,他才欣然接受。
有一天,我與友人帶著酒菜再次前往那裏,廟裏的老和尚對我說:“上次小徒不知吃了什麽東西而腹瀉,今日不要再給他吃了。”我這才知道他們吃慣了粗劣的食物,已經吃不了葷腥之物,令人不勝歎息。我對友人說:“作為和尚,一定要住在這種偏僻的地方,一輩子不聞天下事,才可以靜心修養。倘若是在我的家鄉虎丘山那種地方修行,終日看到的都是妖童豔妓,耳朵裏充斥著弦笙之聲,鼻子聞到的都是美酒佳肴的味道,怎麽可能做到身如枯木,心如死灰呢?”
城外三十裏有一個名叫仁裏的地方,正在舉辦花果會,這個花果會十二年舉行一次,每次展會都要進行盆花比賽。我身在績溪,恰好趕上展會,非常想一睹盛況,奈何沒有轎子車馬。於是我命人截斷竹子做成杠,再綁上椅子製成轎子,雇人用肩抬著前往花果會,與我同行的隻有許策廷,路上看到我們的人都忍不住笑了。
到了那裏,有一座廟,不知道供奉的是什麽神。廟前麵的空曠之處搭著高高的戲台,畫梁方柱極其壯觀,近觀才發現是用紙紮出來的彩畫,上麵抹了油漆而已。忽然聽到鑼聲,隻見四個人抬著一對如同斷柱般大的蠟燭,八個人抬著一頭如同牯牛般大的豬,這隻豬養了十二年才宰殺了獻給神靈。許策廷笑著說:“這豬固然長壽,神仙的牙齒也鋒利啊。我若是神仙,怎能享受得了這個呢?”我說:“這也足以見百姓愚鈍的忠誠了。”進入廟中,殿廊軒院中所設的花果盆玩,並沒有剪掉枝節,都以蒼老古怪為佳,大半是黃山鬆。接下來便是開場戲,人流洶湧,我和許策廷躲開了。
不到兩年,我與同僚不合,於是拂袖而去,回到了家鄉。
自打遊曆績溪之後,我便忍受不了官場中那不堪入目的卑鄙行為,所以打算經商。我有一個叫袁萬九的姑丈,在盤溪的仙人塘做釀酒生意,我便與施心耕在姑父那裏投資入夥。姑父的酒原本是通過海運販賣,不到一年,台灣的林爽文發動起義,海運受到阻隔,貨物堆積得太多,我們賠了本錢。無奈之下,我又重操舊業,在江北坐館四年,一時之間沒有什麽遊玩之事可以記載。
待到我和芸居住在蕭爽樓,做著煙火神仙時,表妹夫徐秀峰從粵東回來,見我賦閑在家,感慨道:“你靠筆墨來糊口,終究不是長久之計,要不同我去一趟嶺南?應當不會僅僅獲得蠅頭小利。”芸也勸我說:“趁著雙親還身體健康,你還年富力強,與其每天解決了柴米之事而沾沾自喜,不如先賺夠了資財再享受。”我和許多一同遊玩的朋友講了此事,湊了一點錢作為本金。芸也籌辦了一些刺繡品及嶺南沒有的蘇州酒、醉蟹等物品。我稟告了雙親,於十月十日和徐秀峰自東壩出了蕪湖口。
第一次遊覽長江,心中甚是暢快。每晚停船後,一定會在船頭小酌一番。我看到捕魚者用的漁網長不足三尺,網孔卻有四寸,四角用鐵皮包著,似乎很容易沉入水中。我笑著說:“雖然聖人說‘罟不用數’,但孔大網小,能有收獲嗎?”徐秀峰說:“這是專門為捕捉鯿魚設計的。”我看見捕魚者在網上係了一根長繩,忽起忽落,仿佛在探查是否有魚。過了一會兒,捕魚者迅速將網拉出水麵,便有鯿魚被卡在孔中了。我感歎道:“由此可知,一己之見不足以探知事物隱藏的奧妙啊。”
我見江心中突起一座山峰,四麵都無倚靠。徐秀峰說:“這就是小孤山。”秋霜盡染的叢林中,殿閣參差不齊,我們乘風經過,可惜沒有機會在此停留觀賞一番。
抵達滕王閣之後,我發現它仿若蘇州府學堂中的尊經閣搬到胥門的大碼頭一樣,所以王勃在《滕王閣序》中所說的並不可信。我們在滕王閣下換乘了一隻高尾昂首的船,名為“三板子”,由贛關行至南安後登陸。時值我三十歲生日,徐秀峰為我準備了壽麵。第二天,我們經過大庾嶺,山巔上有一個亭子,匾額上寫著“舉頭近日”,表明它海拔之高。山頭分為兩部分,兩邊都是峭壁,中間的那條道路仿佛石巷。巷口有兩座石碑,一座石碑上寫著“急流勇退”,一座石碑上寫著“得意不可再往”。山頂上有梅將軍祠堂,不知道是哪個朝代的人。所謂的嶺上梅花,並沒有一棵,難道是因梅將軍才命名為梅嶺的嗎?我帶過來用作送禮的梅花,到這時將近臘月,已花落葉黃了。過嶺出山口,山川風物便立刻覺得與吳地不同了。嶺西有一座山,石洞玲瓏精致,已忘其名,轎夫說:“這裏麵有仙人床榻。”可惜我們匆匆而過,因未能暢遊而憂傷。到了南雄,雇了一艘老龍船,經過佛山鎮,看到居民家的牆上有很多花盆,葉子如同冬青樹,花朵如同牡丹,有大紅、粉白、粉紅三種顏色,其實是山茶花。
臘月十五,我們抵達廣東省城,在靖海門內租了王家三間臨街的樓屋。徐秀峰將我們帶過來的貨物都賣給當地官商,我也隨同他一起處理訂單,接待客人。很快就有配禮的人絡繹不絕地來取貨,我們的貨物在十天之內就賣光了。除夕那天,蚊聲如雷。拜年賀節時,有的人穿著棉袍,有的人穿著紗質的衣服。不但氣候與我們那裏有很大的區別,就連當地居民,同樣的五官,神情也與我們那裏的人有很大的不同。
正月十六,官署中的三位鄉友拉著我遊河觀妓,名為“打水圍”。妓女被稱為“老舉”。我們一同出了靖海門,到了小艇上(小艇就像一分為二的蛋殼一樣,上麵加了一個篷子),先行至沙麵。妓船名為“花艇”,船頭均相對而排,中間留了一道水巷,便於小艇往來航行。每幫大約有一二十條船,用橫木綁定,以防海風。兩條船之間釘了木樁,套上了藤圈,便於隨著潮水漲落。老鴇稱作“梳頭婆”,頭上架著銀絲,大約有四寸高,中間架空,頭發盤在外麵,鬢間插著一支帶花的長耳挖;身上披著元青色的短襖,腿上穿著元青色的長褲,褲管拖至腳背;腰上束著或紅或綠的汗巾;光著腳趿拉著鞋,像梨園旦角的腳一樣。我們上了她的船,她便躬身笑迎,掀開簾子請我們入艙。船艙兩旁放著凳子,中間設有大炕,一道門通向船尾。老鴇喚了一聲“有客”,便聽到雜亂的腳步聲,走過來一群妓女。有綰著發髻的,有梳著辮子的;臉上塗的那層粉像牆皮一樣,抹的胭脂如同石榴花一樣紅豔;或者穿著紅襖綠褲,或者穿著綠襖紅褲;有的穿著短襪和繡花的蝴蝶鞋,有的光著腳戴著銀腳鐲;或者蹲在炕上,或者倚在門旁,眼睛一眨一眨的,一言不發。我對徐秀峰說:“這些人為何如此?”徐秀峰說:“你挑到中意的,招手示意,她們才會過來侍奉你。”我試著招呼她們中的一個,對方果然笑臉相迎地走過來,從袖子裏拿出檳榔表達對我的敬意。我放入口中嚼起來,無法忍受那種澀澀的感覺,急忙吐掉,用紙擦嘴唇,上麵的顏色像血一樣,船上的人都笑了。
宴席散去時,有躺著吸食鴉片的,有調戲妓女的,下人送過來枕頭和被子,打算連床開鋪。我悄悄問喜兒:“我可以睡在你的小船上嗎?”喜兒說:“有一間寮屋可以住人,但不知道現在是否有客人。”(寮,就是船頂的閣樓。)我說:“我們前去看看吧。”我們乘坐一艘小船行至邵寡婦的船那裏,看到那些花船上的燈火如同長廊一樣相對而列,寮屋恰好沒有客人。老鴇笑著迎上來說:“我知道今日有貴客登船,所以故意把寮屋空出來款待貴客。”我笑著說:“您真是荷葉下的仙人啊!”於是下人拿著蠟燭在前麵引路,我們由船尾的梯子登上寮屋。寮屋宛如鬥室,旁邊設有一長榻,擺著幾案。掀開簾子再往裏走,便到了船艙的頂部,床榻擺在一旁,中間的方窗上嵌有玻璃,對麵船的燈火透射進來,使這個屋裏不生火也滿室明亮。被子、床帳和梳妝台都非常華美。
喜兒說:“站在平台上可以賞月。”她在梯門上打開一扇窗,我們蛇行而出,到了後艙的頂部。三麵設有短護欄,但見一輪明月,感覺水闊天空。那些酒船如同亂葉一樣浮在水麵上,酒船上的燈光如同天上的繁星一樣閃爍著。除此之外,還有很多小船穿梭其中,笙歌弦索之聲加上潮起潮落的聲音,令人情不自禁。我說:“這才是真正的‘少不入廣’啊!”可惜芸不能與我同遊。我回頭看了看喜兒,感覺月色下的她和芸有幾分相似,於是挽著她走下平台,熄滅燭火臥於**。天快亮時,徐秀峰等人嬉鬧著來了,我披上衣服起身迎接,他們都責怪我昨晚早早逃走。我說:“沒有什麽的,我隻是擔心被你們掀被子揭帷帳而已。”於是我們一同回到住所。
幾天後,我和徐秀峰前往海珠寺。寺廟位於水中島嶼上,圍牆像城牆一樣,四周離水麵五尺左右,設有洞,以及防禦海寇的大炮,潮起潮落,視線隨水沉浮,卻感覺不到炮門的忽高忽低,這也是事物的奇妙之處。十三洋行位於幽蘭門的西邊,房屋結構與洋畫上的一致。對岸是著名的產花聖地,花木種類繁多,屬於廣州售賣花卉的地方。我自認為無花不識,到這裏卻隻認識六七成而已,向人詢問它們的名字,發現即便是《群芳譜》中也沒有記載,難道是方言有差異的緣故?
海珠寺規模極大,山門內種植了榕樹,大到要十多個人才能將其環抱,樹蔭如蓋,秋冬不凋。寺中柱檻窗欄,都是鐵梨木的材質。還有菩提樹,葉子像柿子樹的葉子,浸水去皮,肉筋細如蟬翼,可以裱成小冊抄寫經文。
回去的途中我去花船上看了喜兒,恰好翠姑、喜兒都沒有接客。我們喝完茶後準備離開,她們再三挽留我們。我其實想去寮屋,可是大姑已經在那裏接客了,於是我對老鴇說:“倘若帶她們去我的住所,還可以再談一會兒。”老鴇說:“可以。”徐秀峰先回去了,囑咐隨從準備酒菜。我帶著翠姑、喜兒前往住所。正談笑間,恰好郡署的王懋老不期而至,我們與他同飲起來。
剛要喝酒,忽然聽到樓下人聲嘈雜,似乎還有上樓的趨勢。原來是房東那個無賴的侄子得知我把妓女帶到這裏,想要借此機會敲詐我。徐秀峰抱怨道:“這都是你沈三白一時興起,我不應該隨著你的。”我說:“事已至此,應該馬上想辦法逃脫,而不應該在這裏爭辯。”王懋老說:“我先下樓和他們說說。”
我馬上令仆人快速準備兩台轎子,先讓翠姑和喜兒逃脫,然後再想辦法出城。我聽到王懋老在樓下與他們交流,他們既沒有離開,也沒有到樓上來。兩台轎子都準備好了,我的仆人身手頗為敏捷,他們在前麵開路。徐秀峰挽著翠姑跟在後麵,我挽著喜兒跟在徐秀峰後麵,趁機一哄而下。徐秀峰、翠姑在我仆人的幫助下已經出門了,喜兒被人捉住,我連忙抬腿踢那個人的手臂一腳,那個人手一鬆,喜兒得以逃脫,我也趁亂逃跑。我的仆人仍舊守在門旁,以防止那些人追上來。我急忙問他:“看到喜兒了嗎?”仆人說:“翠姑坐轎子離開了,我隻看見喜兒出來,沒看見她坐上轎子。”我連忙點燃火把,看到空轎子仍然停在路邊。我急忙追到了靖海門,看見徐秀峰站在翠姑的轎子旁邊等著我,我又向他詢問喜兒的情況,他說:“可能應該往東邊走,喜兒反而向西邊跑去了。”我連忙返回去,經過了十多戶住所,聽到暗處有人喊我,我拿著火把向那邊照過去,發現正是喜兒。我將喜兒帶到轎子中,讓轎夫抬著我們走。徐秀峰也追了過來,和我說:“幽蘭門有水洞可以出城,我已經托人賄賂守衛水洞的人開鎖了,翠姑已經到了那邊,喜兒也快過去吧。”我說:“你快回住所趕走那些人,翠姑和喜兒交給我。”
到了水洞邊,門果然已經開啟,翠姑已在那裏。我左邊挽著喜兒,右邊挽著翠姑,彎腰快速出了水洞。天下起了小雨,路麵像抹了油一樣滑,到了河岸,笙歌正喧鬧。小船上有認識翠姑的人,招呼我們登船。我這才看見喜兒的頭發亂糟糟的,釵環首飾都不見了。我說:“都被搶去了嗎?”喜兒笑著說:“聽說那些都是阿母的純金飾品,我在下樓時就將它們摘下來藏起來了。若是被搶走了,還要連累你賠償呢。”我聽後,心裏很感激她,讓她重新整理一下釵環,不要告訴老鴇,到時候就和老鴇說我們的住所人多耳雜,所以才又乘船回來了。翠姑按照我說的告訴了老鴇,並說:“酒菜已吃飽了,準備一些粥就可以了。”
當時寮屋的酒客已經離開,邵寡婦令翠姑也陪我去寮屋。我看到翠姑和喜兒的繡花鞋都被汙泥浸透了。我們三人一起吃粥,聊以充饑。剪燭閑談,我才知道翠姑是湖南人,喜兒是河南人,本姓歐陽,父親去世,母親改嫁,她被凶狠的叔叔賣掉了。翠姑向我講述在這裏接客的苦楚:心情不好也要強顏歡笑,不勝酒力也要強忍著喝下去,身體不舒服也要強行陪客人,喉嚨不適也要忍著唱歌;那些性情乖張的人,稍不合他們的心意,便會摔杯掀桌,大聲辱罵,假如老鴇不體察內情,反而說她們待客不周。還有那些品性惡劣之人,徹夜**她們,使她們不堪其擾。喜兒年紀尚輕,又是新人,老鴇還算憐惜她。翠姑說著說著,不禁潸然淚下,喜兒也哭了。我將喜兒攬入懷中撫慰她,囑咐翠姑睡在了外屋,畢竟她和徐秀峰交好。
從此之後,喜兒每隔十天或者五天,就會派人來請我,她也會自己劃船去河岸上迎接我。我每次都帶徐秀峰同去,不邀請其他客人,也不招呼其他花船。在那裏,一個晚上隻花費四塊番銀而已。徐秀峰今翠明紅,這種行為俗稱“跳槽”,甚至一次性招來兩個妓女。我則隻寵喜兒一人,有時候也獨自前往那裏,或者在平台上小酌,或者在寮屋內清談,不讓喜兒唱歌,不強迫她多飲酒,溫存體恤,艇內怡然自得,其餘妓女豔羨不已。那些有空閑沒有客人的妓女,若是知道我在寮屋,一定會過來拜訪。整個揚幫的妓女,沒有一個不認識我的,每次到她們的船上,招呼我的喊聲不斷,我左顧右盼,應接不暇。這種場景,別人即便是揮霍萬金也做不到吧。
我在那裏度過了四個月,花費了一百多兩銀子,吃到了新鮮的荔枝,也算是生平快事。後來老鴇想要從我這裏索求五百兩銀子,讓我娶了喜兒,我不堪其擾,所以有了回去的打算。徐秀峰卻舍不得離開,我就勸他買下一個小妾,之後我們仍由原路返回了吳地。
第二年,徐秀峰又去了嶺南,父親不準我同去,所以我接受了青浦楊明府之聘。徐秀峰回來後,告訴我喜兒因為我沒有同去,幾乎要尋死。唉,真是“半年一覺揚幫夢,贏得花船薄幸名”啊!
我離開廣東後,在青浦坐館兩年,沒有什麽遊曆之事可以記載。不久之後,芸結識了憨園,引起外界議論紛紛,芸因激憤而發病。我與程墨安在家門口開設了一間書畫鋪,勉強供應芸治病的開銷。
中秋節之後的兩天,友人吳雲客和毛憶香、王星燦前來邀請我同遊西山小靜室,我當時抽不出時間來,便讓他們先去。吳雲客說:“你若是可以出城,明天中午我們就在山前水踏橋的來鶴庵等你。”我同意了。
第二天,我讓程墨安守著書畫鋪,隻身走出閶門,到了山前,過了水踏橋,沿著田間的土埂子向西走。我看到一座麵向南麵的庵,門前有溪水流過。我輕輕敲門,有人應答道:“客人從何而來啊?”我向他說明了來意。他笑著說:“這是得雲庵,你沒看匾額嗎?來鶴庵已經過去了。”我說:“我從橋那邊一路走來,未曾看見庵。”那個人回身說道:“你沒看見土牆中有很多竹子的地方嗎?那裏就是啊。”
於是我便返回土牆處,看到小門深閉,我從門縫中窺視,裏麵短籬曲徑,綠竹幽幽,寂靜得聽不到人說話的聲音。我敲門,無人應答。有一個人經過此處,說:“牆洞上有石頭,要用它敲門。”我試著連敲了幾下,果然有小和尚應聲而出。我跟著他進去了,過了小石橋,向西走去,才看見山門,上麵懸掛著黑色的匾額,寫著“來鶴”二字,後麵還有一篇長跋,我沒來得及仔細看。進了山門經過韋馱殿,殿內上下光潔,纖塵不染,我才知道這便是小靜室。
左邊的長廊忽然出現一個拿著茶壺的小和尚,我大聲向他詢問,才聽到室內王星燦笑著說:“怎麽樣?我就說沈三白絕對不會失信的。”吳雲客也很快出來迎接我,說:“等你過來吃早餐,為什麽這麽晚才到?”一個和尚跟在他身後,向我行稽首禮,我詢問他的法號,才知道他是竹逸和尚。進入室內,隻有三間小屋,匾額上寫著“桂軒”,庭院中的兩棵桂樹正在盛開。王星燦、毛憶香一齊嚷道:“來晚了,要罰三杯酒!”酒席上葷菜和素菜都精致整潔,黃酒和白酒也都齊全。我問道:“你們遊覽幾個地方了?”吳雲客說:“昨天來的時候天色已晚,今天早上隻去了得雲庵、河亭而已。”我們在一起暢飲了很久。
吃過飯,算上得雲庵、河亭,我們共遊覽了八九個地方,到了華山就停止了。每個地方都有可圈可點之處,無法詳述。華山頂端有蓮花峰,因為天色已晚,我們隻能期待下次再去遊賞。桂花盛景,當屬此次遊覽之地中最值得稱道的。我們在花下喝了一甌清茶,便乘坐山轎返回了來鶴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