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12下

我看著我爸的嘴,一張一合。他依舊毫無表情,我真奇怪到底我爸是怎麽做到的,為什麽說玩笑都能說的那麽正經。

“什麽玩笑?”我爸皺眉說,“去美國前,你還要在國內參加英語考試。好好準備一下,半個月以後參加。你媽今晚已經幫你報上名……”

開玩笑吧?這他媽沒開玩笑吧!

“可現在都要十一月,馬上就到一月了——”我喃喃的說,“根本沒多長時間了……”

“所以準備好英語考試。”我爸習慣性的把問題簡單化,他說,“家裏這麽提前告訴你,就是想讓你有所準備。你舅舅那邊都給你安排好了,到時候你媽送你出——”

“這哪叫讓我有準備啊?你們都決定好了,然後再通知我一聲!所以我又被你們踹走了?!那你們起碼也得提前半年吱一聲啊,一個月前通知算怎麽回事?”

我問我爸。但當時,我一定是在跟他們大喊大叫了,因為我看到我爸皺眉盯著我,而我媽走過來要拉我的手,我猛地甩脫,退後幾步。

“怎麽總這麽?你們就這麽討厭我嗎?我哥的死,跟我沒有關係!你們為什麽總拿我和他比?如果不願意生我,就不要生!生了又不好好養,養著不舒服又轉手,算什麽東西!”

我看到我媽的臉一點點蒼白下來,然而她依舊攔著我爸。我爸三步並作兩步走上前來,架勢很可怕。他顯然在控製著,然而控製的又不大好,臉部肌肉跳動一下。

他低聲說:“坐下!你還好意思說你哥?你跟他能比?”

我隻感覺腦子都空了。

“我才不跟他比!我恨李權!我也恨你們!”

第二天,我看到我媽眼睛紅腫著。然而她依舊溫柔的給我做早餐,我爸在廚房裏喝水,站著紋絲不動。和他擦肩而過的時候,我倆都沒說話。昨天晚上發生在書房的激烈爭執,就好像根本沒發生一樣。

但我全身都發涼,書包開著騎車上學。他們越這樣冷靜,我就越知道無法挽回。我爸我媽任我自己鬧騰一晚上,這是他們給我最後的寬容。整件事都已經徹底決定了。我一個月後就要去別的地方——不,別的國家上高中,這件事情就已經決定了。

我站在學校石頭門口。如果說去年還為上了西中而小開心一下,但現在又結束了。一年零幾個月的時間,這就是西中給我留下的所有。最後能保存下來的,估計是那兩套鮮黃色的校服——我去他媽的!

我坐在教室裏,也沒心情吃東西了。胡文靜在我旁邊烤北極熊我都管不了,我安安靜靜的上課,目無焦點的盯著黑板,語文老頭卻對我刮目相看。但我很想告訴他,珍惜我吧,還有一個月的時間,我就不是中國人民的負擔了。

我可能裝得太自然了。或者身邊的同學依舊隻關心自己的事情。玩的玩,學的學,沒人主動問我。居然是羚羊率先察覺出我的異常。

中午午休,我獨自在塑膠操場上跑步,一圈又一圈。跑了400米又回到原先的位置,原地踏步。秋風還在教學樓的縫隙裏刮,頭頂的天空很陰,我臉都被吹疼了。但就是不想回班。

坐在跑道旁邊的時候,聽到腳步聲。我抬起頭發現羚羊抱著籃球坐在我旁邊。

“你最近沒事吧?”他先這麽問,然後看了看我的臉色,慢吞吞的說,“程諾有什麽得罪你的地方,你可以對我發火。她總有一天聰明反被聰明誤。我那天回去,已經向我媽告發她夏令營——”

“唉,有妹妹是什麽感覺?”我打斷他。

“啊?”

“有妹妹是什麽感覺。我沒哥哥,所以想問下。”

羚羊一怔,下後來看我沒在開玩笑,他才謹慎說:“沒什麽特別大的感覺。從小,好東西都被她搶走了,她一直跟在我媽身邊長大。仗著身體不好,隨意撒嬌。長大後就算有了弟弟,她還是家裏的心肝寶貝。嗬嗬,腦子和脾氣都特別大——”

頓了頓,羚羊才把自己扭曲的臉擺正,他咳嗽一聲再說:“但其實我妹也沒這麽壞。就隻是嘴沒把門的,並不會真正害人。”

我斜眼看他一下。他終於住嘴。過了會,羚羊有點奇怪的問我:“你是為程諾夏令營的事生氣麽?”

我看著灰色天空下紅色的跑道,回答:“是啊。你讓你妹妹以後小心點。”

“我讓她明天來咱們學校給你——”

“不用了。”我打斷他。過了會,又說:“你知道葉青喜歡你嗎?”

眼睜睜的看著羚羊從不解然後到整個臉皮漲紅起來的整個過程,挺有意思的。他沉下臉:“庸俗!”

“你喜歡胡文靜是嗎?就因為你成績沒她好?”

我覺得自己說的挺正經的,但羚羊已經氣得頭頂那嘬尖毛都豎起來,鼻子指著我。他沒有程諾長得那麽好看。但依舊是挺清秀的男生。羚羊瞪了眼,壓根沒再費力氣跟我說話,轉身走了。

跑道上,他黃色的校服背影很鮮明,但漸漸就走遠。就像這樣的生活,我估計也沒過多久了。

明明身邊再沒有人,但總感覺我爸,甚至還有我哥,他們正沉默的站在我身邊。天啊,我要出國了,他們終於如願了。然而我不開心。也不是害怕陌生的國度和陌生的環境。懂麽?根本不是害怕。隻是討厭他們這麽隨便對我,一點尊嚴都沒有。

我閉上眼睛,那感覺像帶著電的火苗,劈裏啪啦的沿處亂炸,讓我總是想喊想叫亂踢亂打。隨著時間推移,揮之不去,已經越演越烈了。

半個月之後的托福考試,我壓根沒參加。

在應該考試的時間,我坐在考場外的餐廳,生平頭一次試吃了麻辣小龍蝦。以前總覺得它們全身發紅,挺惡心沒食欲。但如今因為覺得隱隱危險性,反而更想嚐試。

下午回到家,我爸問我考得怎麽樣。我含糊的哼一聲,低頭換鞋。我爸卻特別有耐心,等我換完鞋之後又問了一次。

我依舊站著不吭聲。我爸依舊坐在客廳裏,我倆之間隔著夜裏吹滅蠟燭後的寂靜感。

沉默在我倆之間無限的跌下去,直到我爸突然很平淡的問:“李春風,你今天去參加考試了沒有?”

我猶豫片刻,剛做出搖頭的動作。下一秒就感覺有什麽東西貼著我臉頰,火辣辣的扔過去,帶起一陣風。不用回頭,都知道身後那個大花瓶已經碎了。而壓在碎瓷片上方的,正好是我新買的網球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