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錯目光蕭索言語淒涼,沉浸在舊事中不可自拔。

許久衛浮煙才打破沉默說:“恕我直言,我雖然對柳侍衛的事很好奇,但這並非我來的目的。”

花錯眼眸輕轉,笑容一時有些慘淡:“我明白。說吧,想知道三花堂什麽事?它當初被朝廷剿滅的理由,還是誰下了剿滅的命令,還是現在歸誰掌管,還是此行刺殺你的目的?”

衛浮煙冷靜地說:“坦白說,我根本不信你全都知道。”

“為什麽?不信又為何來?”

“因為如果是我皇兄行事,他一定能做到不露痕跡。如果是他,你根本無從知道誰派人來殺我,更不可能知道他究竟什麽目的。”衛浮煙一邊說一邊連自己都覺得好笑。

花錯點點頭說:“所以你來,隻為了聽不同的答案,來確定不是他所為?”

墨黑發絲遮住他半麵玉顏,花錯低下頭伸手撥弄琴弦,輕輕地說:“對,我不知道。理由,誰下的命令,現在歸誰掌管,還有刺殺你的目的,我都不知道。不過我知道這一切為何會發生,夠嗎?”

衛浮煙被他最後一個眼波輕易看透,半天才說:“如果你要告訴我,事情發生的原因無論如何都跟我皇兄有關,即使不是他的命令,也是他的默許,那就不必說了。”

花錯看著她輕輕歎氣說:“非要把事情看透弄明白,這樣不好,很不好。”

“不過既然來了,能不能問些不相關的?”衛浮煙轉而問,“我好奇你為何不驚訝我會來,為何要特別留意我的事,又為何說有愧於我?這些,花大爺是否方便告訴我?”

花錯笑得如小孩子一般開心,他點點頭說:“好,你對我好奇,我真是十分開心。”

衛浮煙看著他像是寂寞許久終於找到說話人一樣的歡欣神情,有些不忍問及過去:“為什麽?因為我和柳侍衛的母親相像?”

花錯的目光頓時黯淡下來,過去的故事像是一隻牢籠將他緊緊囚困,他的眼神又恢複到先前那種空蒙,他突然一把捉住衛浮煙的手說:“我把那些故事全部告訴你,你願留在我身邊陪我嗎?”

衛浮煙不動聲色抽出手用絲帕擦著,頭也不抬說:“花大爺自重!”

“不,不,”花錯像自知做錯事一般一臉錯愕地看著她解釋說,“你不要誤會,我是說,像爹爹和女兒那樣,說起來,你和我親生的女兒又有什麽分別呢?”

見她防備之色,花錯麵露痛苦地說:“浮煙哪,我終於見到你了。倘若我自己有女兒,最好也不過是像待你這般待她了……我這一生都是為了你,你如今竟然不願留在我身邊做我女兒陪伴我嗎?”

衛浮煙一臉難以置信地看著他,隻見花錯淒楚地說:“當年意兒出生之際你父皇和黎國皇帝就定下姻親,說要他第一個公主與意兒成親。本來不過是和親,生在皇家,這種事情也在所難免,可是當你母後懷你五個月時,意兒他意外出宮音訊全無,所有人都以為他已遭逢不幸,於是我日日祈盼你母後腹中是位小皇子,可天公不仁,偏偏就是位公主!夫亡妻從,等到了年紀你要先嫁過去,然後殉葬!我不舍得啊!所以一定要來找到意兒,收他為徒,悉心教導,保護周全,整整二十年,全都是為了你啊!浮煙哪,浮煙……”

衛浮煙已經震驚到說不出話來。衛氏皇族夫亡妻從的祖訓向來是秘密的,外人根本不可能知道,而且已經有好幾代未有公主外嫁之事,也不可能輕易推算出來。

難道眼前人真的認識她父皇或者母後?甚至進過皇宮所以仿造了雙棲殿?

衛浮煙沉思半晌淺笑開來說:“雖說是我貿然來打擾花大爺,但並非花大爺說什麽我都要信的。這聽起來是個不錯的故事,但是我並無興趣。更何況,即使因此你才特別留意我的事,你又是哪裏有愧於我?”

花錯卻對她後麵的話恍若未聞,他站起身來無限淒涼地說:“浮煙,我的女兒,你不能這樣對我!他們那樣對我也就罷了,唯獨你不能這樣對我!在我還未見過你時就已經為你枯耗二十年光陰,如今老到攬鏡自照不敢相認!浮煙,我生平一無所成,為了你害得兩個徒兒一個怨我一個恨我。浮煙,我什麽都沒有啊!我隻有你這個素未謀麵的女兒,想著有一天你終會來到我身邊承歡膝下陪我度過餘生,才忍了漫漫二十年啊!”

衛浮煙隨之起身,卻不知如何開口,她的確震驚,但下意識決定不相信。

花錯突然一步上前雙手抓住她肩膀略帶哀求地說:“浮煙,就叫我一聲爹爹吧!這竟然也過分嗎?若不是我,意兒他早已客死異鄉,你也早就殉葬身亡了!”

花錯按著她肩膀的手根本沒用力,但她覺得怪異之極,因此一邊覺得他十分可憐一邊又忍不住想要推開他,她口不擇言地說:“花大爺,即便你的故事是真的,害你至此也並非我的過錯。我甚至不知你究竟同我有何淵源!況且你怎知我是否巴不得早一點殉葬呢!”

花錯一怔,手上勁力一點一點鬆懈,看著她無比心疼地小聲問:“他對你……不好嗎……”

衛浮煙卻瞥到正門口一個熟悉的身影,終於來了。她以為他會同樣從樓梯下來所以不時張望,卻不想他還有其他通道可走。

周懷意冷冷地說:“原來如此。”

花錯唇角牽出一絲極淡的笑,他慢慢鬆開手,等到花錯轉過頭去看周懷意時,衛浮煙看到他臉色如常,目光如初見時一般空蒙恍淡然若看透世事。

“意兒,你來了,”花錯說,聲音平淡安靜。

“原來如此,比任何人對我都好,算計我時卻又不留半分情麵,”周懷意的神情平靜到極致,“原來如此,從不考慮我想要什麽,隻強調我該要什麽。原來如此。”

他一連說了三個“原來如此”,衛浮煙突然覺得他比眼前這個初次見麵的花錯更加可怕。

花錯悠然將寬大的白袖一擺徑自在他先前的位置上坐下說:“既然來了,不如坐坐。為師雖然老了,武功卻沒有退步,知道你來了,也知道你聽見了。”

“怎樣?不在意了?”周懷意果然走來,眼眸如霜,臉上帶著冷凝的笑意,“利用過了,就毫不留情地拋棄?”

花錯不在意地淺笑,他抬頭看衛浮煙時仍然笑得溫暖:“抱歉,沒把他教再好一點,以後還要你受苦。”

這話顯然是火上澆油,衛浮煙看著周懷意不敢妄動。

“徒兒的家事,就不勞師父過問了!”周懷意目光緊盯著衛浮煙說,“王妃如果玩夠了就隨本王回府吧!”

“浮煙,”花錯慈愛地看著她說,“不如就留在這裏聽我說故事可好?你方才的問題我還未回答呢!他今日心情不佳,你跟他走怕是要辛苦得很。如何?”

衛浮煙不抬頭就能感覺到周懷意的目光,她上前端起花錯親自斟的那杯酒一飲而盡說:“多謝,不必。”

花錯有些失落地點點頭然後又笑著問:“方才嚇到你了吧?你放心,他沒聽到那麽多。我平日裏不是這個樣子,你別把我想太壞,好麽?若是你平日裏無事,能否常來看看我?我答應過意兒不踏入他王府,所以沒辦法去找你。”

花錯好似故意忽視周懷意壓抑的怒火。衛浮煙看著花錯,不管那個離奇的故事是真是假,不管他是否真是為了她枯耗了二十年青春,但他此刻坐在這裏像父親一般對她慈愛地笑,衛浮煙不忍拒絕。

那就豁出去吧!反正周懷意的模樣是絕對不會放過她的模樣。“好,如果我今日沒死在你徒兒手中的話。”

“這可真難說,”花錯繼續無視周懷意,淺笑著自飲一杯,“當日我找到他時他像叢林野獸一樣,我也是盡力了,可是到現在也沒法完全清除他身上那種猛獸的氣息。發起脾氣來可怕得很。你願跟他走就小心。”

衛浮煙真不知這是提醒還是安慰,他一句話讓周懷意的目光更加幽暗,也應該讓衛浮煙更加緊張的,但是花錯笑得那樣自在,她竟然也不是太怕。

“多謝提點。我改日來再聽故事。”

花錯再度像招呼小孩子一樣對她招招手說:“當日你們成親我原是準備了禮物的,一直沒有合適時機給你,可惜沒放在這裏。不如先送你這個吧,下次像意兒這樣直接從正門過來找我,有我在,這兒就是你家。”

他從懷中取出一塊小巧精致的黑木令牌給她,衛浮煙伸手接過,上麵隻有簡單花枝紋路,中間有一個小篆的“花”字。

“多謝。”衛浮煙真心道謝,她的運氣真是不太壞,來會見陌生人,不僅聽了故事,還收到禮物。

但等到她再度抬頭看到周懷意時,才覺得她並非沒有壞運氣,隻是方才尚未輪到。

周懷意仍然知禮地在花錯背後說:“徒兒告退。”

花錯隻是重新百無聊賴地撥弄琴弦,一言未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