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臂釧生輝夫君深情深井清冷王妃為難(二)

齊王妃走後,留下了一個穿著不同一般仆婦的姑姑主事,盧八娘聽司馬十七郎叫她陳姑姑。

“十七郎帶著媳婦回去吧,”認親結束後陳姑姑皮笑肉不笑地說:“哎喲,差一點忘了,十七郎帶媳婦去給你生母行個禮、敬個茶!”

十七郎的生母是個樂妓,在這個世界裏,地位低賤到泥土裏,讓出身高貴的媳婦給她敬茶,這是對盧八娘的汙辱。

不用說,這是挑拔他們夫妻間的關係呢,若是此事處理不好,就會產生嫌隙。盧八娘感到司馬十七郎的身子繃緊了,半天沒說出一個字來,而殿內不少的人都嘻笑著看向他們。

在眾人目光的中心,盧八娘神情自若,她不急不燥地答:“是。”

盧八娘的回答讓殿裏所有的人都吃了一驚。殿內一片寂靜,大家都呆住了。

“陳姑姑,請帶路。”盧八娘神色一點也沒變,她微笑著對陳姑姑說,又悄悄地拉了拉司馬十七郎的衣袖,他們本來也站在一起。

司馬十七郎雖然醒了過來,但他心裏的難堪卻更重了。不是沒想到王妃會打壓自己,每一次自己有了什麽好事,到了她這裏能順利過關的?但是過度的喜悅還是衝昏了他的頭腦,讓他以為自己挨了兩頓板子也就差不多了。

而且他還僥幸地想,看在盧相的麵子上,王妃會手下留情的。

沒想到王妃竟然把他的生母拉了出來。這一招可真夠狠的,隻要是士族身份的小娘子,就沒有一個能認樂妓出身的婆婆!盧八娘這樣高傲的人,一定更不能接受。

在自己反駁前,盧八娘已經答應了,還拉了他一下,她大約有什麽好主意?司馬十七郎心亂如麻,但隻有默不做聲地跟在陳姑姑後麵向宮人斜走去。

在花園裏最偏僻的一個角落,一片槐樹林中,有一口廢井,王府裏無家可歸的宮人死去後就燒成灰撒到裏麵。因為這個地方是一個小小的斜坡,大家就都叫宮人斜。

大約是這裏的冤魂太多了,即使是在大白天,也有些陰森森的感覺。在前麵帶路的陳姑姑身上一顫,加緊了幾步,看到了那口井,便轉過身來,見十七郎和他的娘子把臂同行,身後跟著一個小丫頭和一個小太監。

十七郎的臉色非常難看,差不多完全鐵青,讓陳媽媽心裏笑開了花,可再看到盧八娘還是在殿內自在的樣子,她又覺得沒什麽可高興的了。於是陳姑姑一麵讓跟著過來的小太監小宮女擺上祭品,倒了茶,自已向後退了幾步,心想盧相的孫女一定會有壞什麽主意,自己要躲遠一點,免得糟殃。

到了井口前,盧八娘有些疑惑,就算十七郎的生母地位低下,但總歸是生下了兒子,怎麽連牌位都沒有呢?可眼下明顯不是提問的時候,於是她跪在了井邊,從小宮女手中接過茶敬上。

司馬十七郎看到盧八娘行雲流水般,沒有一絲懈怠的行了禮,也手忙腳亂的跟著跪下,在行過半禮後,他拉起了盧八娘,雖然是自己的生身之母,但一個樂姬是怎麽也當不起盧氏女的全禮。其實半禮已經很難得了,他好像沒聽過哪家高貴的士族女媳婦給庶母婆婆行禮的事。

一旁的陳姑姑已經呆住了,她忘了她本應該大聲讚禮的,然後她就看著司馬十七郎感激地扶著盧八娘離開了。

“聽說郎君還有一個妹妹早夭?”盧八娘問道。她與司馬十七郎行禮後離開了宮人斜,向自己的院子走來。

“她葬在城外清涼庵的後麵,庵裏有她的牌位。”司馬十七郎回答,一麵向四周看去,已經接近午時了,花園裏的人多了起來,他已經沒法抱起盧八娘了,隻好更加用力地扶著盧八娘的手臂,讓她能輕鬆一些。

“畢竟是齊王的血脈,待遇要比生母強一些。”盧八娘想著,像剛剛去宮人斜的路上一樣,並沒有掙開十七郎扶著自己的手臂。就是再不願意與十七郎肌膚相接,這個時候也要忍著,這一段的路會在十七郎心中刻下深深地印痕,而自己與他把臂而行是這個記憶中很重要的一點。

齊王妃安排的這一幕簡直就是專門為自己設計的,盧八娘簡直想對她說一聲謝謝。要想讓合作夥伴永遠對自己死心塌地,有一種很好的辦法就是收服他的心。

盧八娘前世曾很佩服一位企業家張總。張總論智慧能力都很一般,可他的企業卻做得特別好,就因為他有不少出色的下屬為他竭盡全力地賣命。

有一個行業內極有名氣的專家,本已經準備離他而去,對手給的待遇是張總根本無法提供的。恰好那時專家的老父親去世,張總就如同專家沒打算離開自己企業一樣,陪著專家一同奔忙、哭靈服喪,與自已喪父差不多,讓不知道的人都以為他們是一家人。喪事辦完後,專家再也不提離開企業的事了,他一輩子都不會離開了。類似的事例還有不少,張總最擅長的就是俘獲人心,他的企業也在這些人的努力下一直興旺發達。

這一招並不是所向無敵的,最關鍵的是要看準人。對一個沒有良心和道義的人使用,隻會使自己一敗塗地。不過,通過了解盧八娘認為司馬十七郎卻是很合適的人選,他雖然功利心很強,但還是有著足夠的正義和良心。曆經此事後,他會對自己這個正妻敬重有加,這樣也就能保持住他們間良好的合作關係。

行個禮就能換來司馬十七郎的真心實意,實在是再劃算不過的事情了!就是讓盧八娘來個三拜九叩她也不會拒絕的。當然,這也是因為司馬十七郎的生母已經去世,對一個死人,怎麽恭敬也不會過份的,但如果她還活著,盧八娘未必會如此,她會用其它的手段去處理她們間的關係。這就是超現實主義的盧八娘的觀念,一切以自己的利益為原則。

果然這時的司馬十七郎心潮澎湃,他對自己的生母的感情非常複雜,既有思慕之情,更有鄙視的心理。生母是愛他的,從小對他無微不至的關心,他永生不會忘,但生母帶給他的恥辱也是一輩子磨滅不掉的。十三郎嘲笑他時,最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我家樂妓生的兒子。”

每逢祭日,司馬十七郎跟隨父王拜祭祖先後,都要偷偷地來到宮人斜給母親上幾柱香,獻上祭品。但他對母親的懷念從來不敢放在表麵上,還不如他的妹妹,他可以公開去祭奠。在這個時代,像他這樣的庶子能為生母做的隻有這些了。畢竟無論是道理禮法還是所有的人都告訴他,他並不是生母的兒子,而是嫡母的兒子。

看著出身高貴的盧八娘竟然給自己的生母跪下恭敬地行了大禮,敬上了茶,她自然是因為自己是她的丈夫才會如此委屈。他感激不已,暗暗發誓,自己這一輩子都不會虧待娘子一分。

兩人各懷心事地回了院子,已經到了中午時分,吃過飯後,盧八娘極為疲乏。司馬十七郎將下人趕走後體貼地說:“你先睡一會兒吧,我在外間看書。”

晝寢是禮儀規矩不允許的,司馬十七郎是在告訴她,他會替她看著不讓別人知道。可是盧八娘卻擺了擺手,她本就失眠很嚴重,白天若是睡了,晚上更是睡不著。現在這個時期,晚上有司馬十七郎躺在身邊,要是睡不著,感覺一定會非常糟。於是盧八娘說:“我們在一起商量一下以後的事吧。”

說著,盧八娘起身親自打開床邊一隻準備好的箱子,拿出了一個描金牡丹漆盒,重新回到桌邊,將盒子裏麵的一本冊子給司馬十七郎看,“我出嫁時,盧家給了我五萬錢作嫁妝,母親也給我五萬錢,還有聘禮錢,再者我自己有四處產業,兩間鋪子,一處牧場,一個山莊,每年收入加起來也能有幾十萬錢……”

她一一說清了後,就將手中的漆盒向司馬十七郎的方向推了過來,“這些都交給郎君用吧。”

這麽多的嫁妝!而且盧八娘還這樣的無私大方!把自己所有的嫁妝都拿出來給自己用!司馬十七郎激動萬分,但他還沒忘了問他一直疑惑的問題,“你為什麽會有產業?”

這個問題盧八娘早就知道自己一定要向司馬十七郎交待的。她自然早就準備一番說辭,“父親隻會讀書,母親生性又懦弱。六年前我們到外任後,家用就很緊。我見那裏的人們蓄養牛羊獲頗豐,便讓桃花的父親拿著湊出來的錢養羊養牛。牛羊繁衍生息,慢慢就有了這些產業。”

“那你將這些產業都帶到夫家,沒給嶽父嶽母和小舅子留下來一些嗎?”

“有些事情他們並不知道,”盧八娘坦言道,這些事情她不用對司馬十七郎隱瞞, “父親和母親沒有能力接手這些,如果給了他們,反倒是麻煩。還是都交給郎君為好。”

“那我們以後每年都給嶽父嶽母送些銀錢過去吧。”司馬十七郎非常感動,而且他理解盧八娘對自己的一片真心,自己的妻子是個明理的女人,明白丈夫就是她全部的依靠,甚至娘家的父母也比不了,於是他安慰盧八娘說:“等我有了出息,一定會照顧嶽父和弟弟的。”

“我父親和弟弟並沒有什麽過人的才能,將來郎君有了出息,隻要能保我父親和弟弟平安康樂就行。”盧八娘賢惠地說。

妻子真是隻為自己著想啊。司馬十七郎馬上保證,“娘子就放心吧。”他心裏在想,娘子真是個賢德,怕自己為難,不肯為父親和弟弟謀取好處。其實,自己若是有了出息,一定會提撥嶽父和小舅子的,別的不說,就是為了兒子們,也要將他們的母族提撥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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