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二十章 孟氏慧娘推脫獻藝淮王世子托辭邂逅〔一〕
崔六娘雖然不語了,但是盧八娘還是敏感地覺得她恨恨地瞪了孟白一眼。
轉念一想,盧八娘也就了然。孟白的幾個長大了的庶子都傳有文采,又如孟白般地不羈,表麵在士林中頗受推崇,但其實崔六娘卻明白那些虛名用處並不大,再者孟鬆年紀尚幼,所以她不肯讓孟鬆多接觸戲院之類地方,怕他學壞了。
但是崔六娘管孩子的方法則走向另一個極端了,孟鬆看起來不免有些畏縮,十多歲的男孩一點朝氣都沒有。而孟白看著這個嫡子的神情也很無奈,他應該也認識到了,隻是卻管不了罷了。
這一對夫妻實在是有太多的分歧。
“母親對鬆弟太過擔心了,”孟美娘再次出來,嬌笑著說:“父親還時常帶我們去戲院看戲呢,也沒什麽。再者淮北王府的縣公都不在意,鬆弟卻不敢,難道鬆弟要比淮北王府的縣公還要尊貴?”
看來人的性格果真是會遺傳的,孟美娘完全繼承了楊柳的行事風格,當著外人和父親的麵就敢給嫡母下不來台。
崔六娘想來也是見慣不怪,神情還沒有剛剛知道孟鬆去了戲院後台緊張,隻笑著向盧八娘道:“府裏孩子實在太多了,右軍又怕我太累,所以隻有慧娘姐弟四人是我親自教養的。”
這是說其餘的孩子教養都很差了?
盧八娘除了笑,還真不知說什麽好。幸虧孟白馬上接過話題解釋,“美娘性子就是太率真,不過才學卻是家裏女兒中最好的。美娘,你給大家彈一首《廣陵散》。”又向離他最近的捷兒道:“你在淮北可聽過《廣陵散》?昔年稽康臨刑前一曲終了便道從此不傳,其實並未真絕傳……美娘此曲較劇院這邊的老樂師彈奏得還好,來我們一起欣賞一下。”
孟美娘果然讓人拿了琴為大家彈了一首,琴聲浩浩,直入人心。
一曲終了,孟白笑問捷兒,“怎麽樣?”
“昔日聶政為謀刺殺韓王,學琴十載,以此為晉身之階,成功複仇即毀容自盡,然後世上乃傳《廣陵散》。故此曲鏗鏗,其間殺伐決斷之音不絕於耳,孟家娘子得之矣!”
孟白拍了拍捷兒歎道:“此所謂知音人啊!”
這時孟美娘手捧古琴站了起來,走到捷兒身邊躬身道:“美娘請郡王彈奏一曲。”
捷兒隻得接了琴,放在身前,略調試了一下,便彈了一段廣陵散中《刺韓》一段,琴聲激昴,較孟美娘所奏更添慷慨之意。
撫琴之手停了下來,可是琴聲猶在耳邊。孟美娘雙頰泛起了紅暈,“今日聽郡王一曲,方知美娘
過去隻是井底之蛙。”
“孟娘子過譽了,”捷兒雲淡風清般地搖搖頭,“習《廣陵散》曲,必得先知聶政之心,懂聶政之意,然後將之注入琴中,流於琴外,方能彈出《廣陵散》之意,當年嵇康所謂《廣陵散》絕,正是此意。”
“沒想到淮北蠻荒之地,竟然也有如此之風流文采。”孟白讚不絕口地向司馬十七郎和盧八娘評道。
其實淮北早就非當年的蠻荒之地了,經濟繁榮後文化也同樣繁榮昌盛,但是確實沒有能夠與孟白在詩文上一較高下的文人。畢竟孟白挾上千年的文明積累,並不是任何人可以小覷的。
“京城文風之盛,遠超淮北,但清談玄學其實於國無益,”捷兒亦道:“我唯傾慕表舅文辭壯麗華美,思緒天馬行空,可又有時婉約動人,有時豪放不羈,有時悲天憫人,一人千麵,麵麵不同。”
孟白眼光閃爍地看向盧八娘,見她正用充滿了驕傲的表情看向她的二兒子,明白了這番話果真是十幾歲的小兒自己說出的,不由得感慨萬千,可環視了一遍自己的兒子什麽也沒說。
好在,孟家還有好幾位小輩在,大家見評論一首曲子就說了這麽久,早就有些不耐了,孟鶴寫了一首詩獻了上來,“請王爺和世子點評。”
司馬十七郎與旭兒一一看過,隻是讚好,孟白卻獨拉著捷兒一起說話,想來也看出淮北王府裏隻有捷兒才是真正懂得高雅藝術之人。接著就象文藝匯演開始了一般,孟家的小娘子們這個舞蹈那個吹笛,還有寫字畫畫的,孟鶴和幾個庶弟也寫了詩文呈了上來。
差不多所有人都表演了自己擅長的,隻不有孟慧娘一直端坐不動。孟白倒也沒忘了他的這位嫡女,笑著說:“慧娘的字寫得特別有風骨,你寫給王妃看看,要知道王妃可是書畫大家。”
孟慧娘依言起身,可是並沒有真在現場寫什麽字,而是向孟白行禮道:“父親,王妃剛剛已經見過慧娘的字畫了。”雖然在長輩和親戚麵前展現才藝也能說得過去,但是孟慧娘還是看不起美娘有如獻藝般的表演,畢竟是士族之女,而非歌姬樂女之流。
孟白大約也想到這些,臉上就有點訕訕,就在盧八娘打算再隨口讚揚幾句將場麵圓過去時,就聽有位仆婦進來向孟白道:“楊柳昔年曾受王妃恩惠,想來給王妃行個禮。”
現在不隻是崔六娘臉色變了,就是孟白也露出為難的神色。他倒不全是心疼楊柳,而是怕打了楊柳的麵子傷了孟鶴和孟美娘,但是真讓楊柳上來,就是盧八娘不說什麽,可是淮北王恐怕就不會答應。
就在他還在猶豫的時候,司馬十七郎已經站起了身,向盧八娘道:“近日天天應詔入內,一直覺得身子疲乏,我們早些回府休息吧。”
盧八娘隻得扶著他伸過來的手站了起來,向臉已經完全漲紅了的崔六娘道:“今天過得還真愉快,改日到王府裏玩。”說著便陪著司馬十七郎向外走了出去。
“唉,你們就鬧吧,總算把客人鬧走了才會罷休。”孟白歎了聲氣追上來向司馬十七郎道:“你也是庶出,總該理解庶出之人急於出頭的心理。”
司馬十七郎停下了腳步,微笑道:“他們的心理我能理解,隻是不理解孟表兄的心理。”
孟白追過來的時候神色還是很坦然的,但現在他的臉一點點地僵了下去。作為倍受推崇的一代名士,就是皇上也沒敢這樣奚落過他。可是淮北王竟然完全不給他麵子。
他將求助的目光投向盧八娘,可是盧八娘卻一言不發地從他身邊走了過去。
第二天,崔六娘一大早就來見淮北王妃,進了內殿還沒坐下來就哭了起來。
盧八娘一直不喜歡別人在自己麵前哭,但也不免有些同情崔六娘了,便待她哭聲漸漸停了說:“哭又有什麽用,有什麽話就說吧。”
可是崔六娘又沒有什麽可說的,孟白是她自己硬要嫁的,還是想盡了辦法才嫁過去,這其中的事情淮北王妃從最開始就很清楚,她甚至無法埋怨。
遙想當年自己嫁入孟府時,是那樣歡暢,那樣躇躊誌滿。作為孟府唯一的女主人,她自覺得前途一片光明。
可是崔六娘沒想到的是,現實與理想永遠是有很大差距的,在奔向理想的路上,她付了太多太多。
早知道孟白已經有幾個姨娘和孩子,她卻以為自己完全能應付,畢竟哪一家的女人都是這樣過來的。果然她懷上了孩子,順理成章地扶持自己的婢女去爭寵,又緊緊攬住了管家大權,按說應該達到了她的目標了。
但是,事情並不完全如崔六娘之意發展,溫柔體貼的孟白有寵愛的妾室她能理解,但卻受不他對所有的妾室與自己相差無多,對嫡出子女也一如庶出,她苦口婆心地歸勸過,但是根本就沒有效果。
令崔六娘更為遺憾的是她接連生了三個女兒,麵對家中沒有嫡子的嚴峻情況,孟白卻是一臉地無
所謂。她隻有想盡了辦法,到處拜神禮佛,尋醫問藥,生下了兒子。
接著就是大女兒的親事,明明皇上已經示意要大女兒入主中宮,但是孟白就是非要把女兒嫁回崔家,結果自己的堂嫂竟然隱瞞了兒子患病的實情,女兒年輕輕的就要守寡了。
然後就是二女兒,本應該嫁入到高門大戶的嫡女竟被許給了庶族,更可恨的是婆母不慈,丈夫不敬,整日鬱鬱寡歡。
終於,上天似乎可憐她,就在為慧娘的親事發愁時,淮北王世子來到了孟府,真是最完美不過的親事!可是又被孟白弄砸了。
淮北王離去時眼睛裏露出的不屑讓崔六娘已經完全失去了信心,難道慧娘也要與她的兩個姐姐一樣錯過好姻緣?
“我就是想說,慧娘真是可憐,她是孟府裏最漂亮的女兒,又極懂事,我心裏疼極了!”
孟慧娘是很好,可是到自己麵前哭訴能改變什麽嗎?
很快盧八娘就知道崔六娘來訪的目的了,她哭了半晌,終於緩和了下來,但一開口就是重磅炸彈,“孟右軍,他,他是想把美娘許給郡王!”
這可能嗎?但盧八娘略一回想昨天的情形也就相信了,崔六娘說的不錯,這還真是孟白能幹出的事。當天孟白確實一直拉著捷兒與他在一起,而且不停地在捷兒麵前讚揚美娘的才華。
盧八娘雖然並不真心重視嫡庶,但是她也從沒想過自己的兒子會娶一個庶女,畢竟時代的價值觀就是如此,所以她完全忽視了孟白的思路。
“你們來之前的頭一天晚上,孟右軍住在楊柳的院子裏,”崔六娘還帶了些抽泣,“一定是楊柳唆使他有了非份之想!”
崔六娘其實並不懂孟白,孟白之所以起了將美娘也嫁入淮北王府的心思,並不完全是楊柳唆使的,至少在盧八娘分析就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