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如果沒辦法,那就找長青。”

紅發女子見阿芙久久不語,有些不耐煩地催促道。

“隨我來。”阿芙沒有廢話,帶著紅發女子離開閬風館,但還沒走多遠,就見長青迎麵來到。

“你怎麽來了?”阿芙開口便問。

“我剛製備了一些蔽日雲障符,正打算拿來給你。”長青特地用這藉口掩飾,望向那位衣著暴露、體魄健美的紅發女子,問道:“這位是……”

阿芙笑了一聲:“我好像還沒問伱的名字。”

“赤陽。”紅發女子的名字充滿陽剛氣質。

長青沒說什麽,隻是看向這位健美高大的紅發女子,自己居然才到她的胸口,她上前一步,長青便要仰起腦袋才能與之對視。

“程三五出事了,我來找你們幫忙。”赤陽語氣不容置疑,仿佛長青如果不答應,便要將他綁走一般。

“發生什麽了?”長青故作疑惑。

“別在這裏談。”阿芙心念瞬轉,領著二人來到閬風館後一處山洞,直接用長青帶來的符篆設下結界,隔絕內外聲息,防止外人窺探。

山洞內中曲折幽深,原本應該是天然形成的溶洞,有暗河水流,氣息通暢,阿芙點亮以丹玉製成的石燈,照亮四周,放眼所見是經過人工鑿建的洞室,桌案皆備,這裏就是阿芙日後給自己安排的閉關之所。

“她就是程三五那匹馬。”來到此處,阿芙也不再掩飾,直接挑明情況:“程三五可能遭到意外,饕餮重現世間,並且主宰了程三五的肉身。”

長青先是用驚異目光看了赤陽一眼,按下心中疑惑,追問道:“好端端的,為何會突然發生這種事?”

“他在翁洲島上遭到重創,神識退藏,否則不可能如此。”赤陽直言。

長青望向阿芙:“難道程三五遇上強敵了?”

阿芙回答說:“此前內侍省江南東道監察總管張老來信,說是查到逆賊巢穴,要程三五過去應對。我當時便料到那是陷阱,目的就是為了提前鏟除程三五,好讓逆黨順利起事。”

聽到這話的長青還是感到氣憤:“所以你這就放任程三五孤身前去冒險?”

“不是隻有他一人,我私下聯絡了幾位江南妖怪同道,他們也會協助。”阿芙眉頭微皺:“如果他們能夠平安回來,我肯定要問個清楚。”

赤陽再次言道:“現在最緊要的是把程三五救回來。”

阿芙與長青對視一眼,顯然對這事滿腹茫然。

“程三五出事了,我們肯定會救。”長青解釋說:“當初永寧寺一戰,他受了重傷,我們也是不遺餘力。但這回情況不明,而且他如今人在何方?”

赤陽抽了抽鼻子:“我記得程三五的味道,就算眼下是饕餮主宰著身子,我也有辦法找到他。”

“饕餮、饕餮……”長青深感煩惱地輕敲眉額:“這饕餮化人,實力如何?”

赤陽一向言辭果決,毫不拖泥帶水,這回難得沉思片晌,隨後說:“單純拚力氣,我不比他差。但他的體魄太特殊,拂世鋒過往所有高深手段都用在他身上,這世間一切武功和法術,隻要他見過,就能用得出來,而且可以發揮出無人能及的效力。”

“等等,他連法術也會?”長青聞言驚呼。

赤陽大拇指反手示意自己:“我在一百多年前被洪崖擊敗,遭到封形禁製,困於馬匹之身。饕餮空手書符,直接破了禁製。”

長青打量著赤陽身形,滿臉震驚,喃喃道:“一百多年前?洪崖?你、你是當年在彭澤興風作浪的蛟龍?”

“怎麽?你也要除魔衛道嗎?”赤陽沉著嗓音,雖是站立不動,可全身上下迸發出強烈氣勢,滿頭紅發無風揚動,這股壓迫感足可與劉玄通相提並論。

“不不不!”長青嚇得後退半步,連忙擺手。過去他雖然知曉龍種桀驁難馴,可那無非是從書中所得,如今親眼見識到赤陽性情,大體猜到她是何等難以相處。

蛟龍本該在江河湖海肆意徜徉,卻被束縛於馬身上百年,心中憤恨可想而知。

長青與阿芙都不禁回想起赤陽尚是棗紅大馬時,根本不容旁人隨意靠近,洗刷身子、喂食草料的舉動,更是隻有程三五能夠做。

還有程三五時不時對棗紅大馬自說自話,如今想來再合理不過。

“那位洪崖先生,也是拂世鋒的一員?”阿芙問道。

“對。”赤陽點頭,麵露憎惡之色:“他在拂世鋒中地位很高,而且身懷千年修為,極不好對付。”

“千年修為?”阿芙麵露疑色,她自己壽數綿長,反而清楚修為這種事,不能簡單以年數多寡來形容。

有的人悟性極高,加之奇遇豐厚,往往短暫歲月便能有精深修為。有的人即便苦修百年,奈何未得玄妙,反倒是空耗辰光。

其實血族就是一大例證,阿芙的許多同族就是空有漫長壽數,然而在過去許多年並沒有太大長進,仗著血族天賦恣意妄為,武學缺乏磨練,麵對凡人中的高手,照樣會敗下陣來。

加上高位血族偏好在在古墓中沉睡修養,那不過是空長年紀而已,不見得有多厲害。阿芙就是吃過教訓,絕不會放任自己順從血族本能,不求長進。

“洪崖先生不是具體某個人。”赤陽言道:“那是一個在拂世鋒傳承千年的名號,他們還能通過某種秘法,將每一代的修為法力、閱曆見識不斷延續傳承。不然僅憑一個尋常的修道人,豈能這麽輕易將我擊敗封印?”

長青隻覺不可思議:“這……怎麽可能?修為法力怎麽能夠代代傳承?”

“我不知道,別問我。”赤陽答得幹脆,隨後再問:“你們到底有沒有辦法救回程三五?”

長青望向阿芙,結果對方淡然言道:“程三五跟我說過,如果他遭逢死劫,要我不要管他,先照顧好自己。”

“他什麽時候說過這話?”長青陡然變色。

阿芙下巴未挑:“在**說的,怎麽了?”

長青一時語滯,隻得乖乖閉嘴。赤陽卻惡狠狠地質問起來:“你這是不打算救他了?”

“你很關心程三五嘛。”阿芙一如既往平淡,讓人覺得她與程三五仿佛隻是陌路之人,全無往日繾綣之情。

赤陽毫不客氣道:“他騎我的時日,比騎你久。”

聽到這話,阿芙兩眼驚得睜圓,隨後噗嗤一聲,揚聲大笑:“居然是這種理由?哈哈哈哈——”

赤陽沉聲喝問:“這有什麽好笑的?”

阿芙擦著眼角淚水,好一陣才收起笑聲:“你好歹曾是稱霸一方的蛟龍,怎麽像個小姑娘一般吃醋?而且你這個模樣,怕是討不得程三五歡喜。”

“廢話真多!”赤陽齜牙咧嘴,雙手握拳,眼看就要發作。

長青見狀連忙勸住:“好了!都別說笑了!眼下以解救程三五為上!”

“你有辦法?”赤陽喝問道。

長青低頭思索,他不由得陷入疑惑——聞夫子找自己,是以為他知曉程三五留下的手段;他找阿芙,是以為母夜叉了解程三五的安排。

可如今看來,程三五既沒有囑托阿芙任何事,也不曾給長青留下任何手段,誰也不知道該如何收拾這種局麵。

“其實……我覺得程三五應該是留下了什麽辦法才對。”

阿芙稍正神色,看著望向自己的二人:“我傳授給程三五的武功,需要他在越發艱難的戰鬥中不斷淬煉體魄與心境,這其中凶險可想而知。

“程三五沒有理由對自己可能遭到意外全無考量,他不是那種蠢笨愚昧之人。對於饕餮重現世間,他應該比我們更加警惕,因為他無時無刻不在對抗饕餮。隻是他留下了什麽手段,我們一時之間想不到罷了。”

長青問道:“程三五會不會把這‘手段’交給了蘇望廷?他們交情十年有多。”

阿芙搖頭:“以程三五的性情,絕對不會讓蘇望廷卷進這種麻煩事。不過……也可能是寄希望於拂世鋒。”

長青默然不語,聞夫子剛才找自己,說明拂世鋒對於饕餮重現,其實也沒有太充足的準備,起碼是要做好死拚到底的打算。

赤陽則說:“饕餮很可能就是等拂世鋒出手,好將其一網打盡。”

阿芙說:“焉知這不是程三五的打算?他對拂世鋒也是滿腔恨火,你對此想必有切身體會。”

赤陽咬牙切齒,鼻孔中噴出熱息,帶出幾點火星。

長青踱步幾圈,忽然問道:“赤陽……姑娘,饕餮解除你的禁製前後,都幹了些什麽?”

“他之前先是將留在越州的內侍省人手變成了饕獸眷屬。”赤陽言道:“之後我逃跑了,沒有跟蹤饕餮。”

長青聽得出來,赤陽對饕餮暗藏戒懼,強橫如她也是避之則吉,同時又問:“饕獸眷屬?那是何物?”

“饕餮能夠將世間生靈染化,使其形骸扭曲,足生羊蹄、頭頂犄角,由內到外徹底變成混沌無知的凶類。”赤陽言道。

長青皺眉:“這些眷屬會做什麽?”

“殺,吃,**。”赤陽直言:“休想讓這些饕獸眷屬恢複原樣,他們已經徹底變成別的東西了。”

阿芙輕笑一聲:“聽起來跟程三五平日裏作風也差不多。”

長青卻麵露凝重,接著再問:“饕餮言行舉止又是如何?跟程三五相似嗎?”

赤陽搖頭:“完全不像,即便是同一具身子、同一張臉,他們完全就是兩個人。饕餮他……太虛偽了,裝模作樣。”

“虛偽?”長青無法理解,此等太古災禍怎麽是用虛偽來形容?通常隻有世上的凡夫俗子才會有虛偽之說,莫非是赤陽誤解了?

可是就長青看來,赤陽性情直來直往,好惡全掛在臉上,她或許就是敏銳洞察到饕餮的虛偽,所以才會有這種說法。

“我懷疑饕餮是故意為之。”長青說:“他把別人變作饕獸,此舉肯定會引起動亂,這樣便能沿著眷屬出沒蹤跡,確定饕餮所在。”

阿芙當即察覺道:“這在設下誘餌,他在布局!”

長青點頭附和:“我也是這麽想,饕餮根本不打算掩藏形跡,他肯定是要借機對付拂世鋒。”

“這可不妙。”阿芙邊想邊說:“不瞞你們,逆黨已經開始動作了,我剛剛收到消息,一支規模龐大的海盜,裹挾著運河旁的漕卒役夫,數千人攻入了江都城。”

赤陽對此興致缺缺,長青則是大為震驚:“數千人?海盜怎會出現在江都?”

“那是翁洲島孫龍王的人手。”阿芙言道:“他們沿海岸北上,進入長江之後,經由運河直接逼近江都。一路上渡津關防毫無阻攔,顯然也是張老在背後協助。”

長青回過神來:“你覺得饕餮會利用這個機會?”

“渾水摸魚、趁火打劫,這些都是慣用伎倆。”阿芙冷笑一聲:“事情鬧得越大,越有可能逼拂世鋒現身。這饕餮,哪裏還叫饕餮了,完全就是大活人。”

“那現在該怎麽辦?”狀況至此,長青確實無計可施了。

阿芙輕歎一聲,心想自己實在沒法坐視不理:“還是要先摸清饕餮眼下動向……這樣吧,我派一位親信跟你們二人行動,帶上信鴟以便隨時聯絡。”

“那你呢?”長青問。

“我要在這裏等幾位妖怪,他們應該清楚程三五在翁洲島上的經過。”阿芙說道:“等我了解情況,安排好各項事宜,自然會去找你們。

“至於如何救回程三五……說實話,我眼下著實想不出辦法,總不能是靠真氣彼此感應吧?”

長青思量一番,忽然想起不久前的事情,言道:“我或許有辦法,但不見得有用。”

“用法術破除心魔?”阿芙何等聰慧,一下就猜到了。

“唉,試一試吧。”長青這番交流下來,對自己這個辦法信心不大。而且他總覺得哪裏不對,程三五如果真的留下克製饕餮、神識重歸的手段,應該不會隱秘得難以揣測,按說一眼可知才是。

“那就出發。”赤陽幹脆直接,轉身要走。

“等等!”阿芙勸住了她:“臨走之前先換身衣服,你現在這樣可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