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談判
這是一個很會著裝的女人。
她穿著的及膝黑紗裙子，短一分則顯妖媚，長一分則稍嫌莊重，與她身上的氣質極為附合。
陳楚微微點了點頭，在心裏點了個讚。
製衣行業，以貌取人的情況較少，但以“衣”取人的情況卻很普遍。
一個連自已穿的衣服都不會挑選的人，能有什麽品位？沒有流行眼光、把握不住潮流動向的人，怎麽可能做得好服裝這門生意？
穿著體得有品位的從業者，在初次見麵的同行眼中，可是能得到很高印象分的。
現在，這個女人就給陳楚留下了極高的印象分。
“有什麽事嗎？”女人的聲音極為清脆，她微抬起頭，一雙如同黑珍珠般的眼眸上下打量著陳楚。
陳楚微微一笑，道：“老板娘，你們這裏有處理貨外理嗎？”
女人的秀眉輕顰，聲音清淡，道：“沒有。”
和預想中的答案一樣，陳楚也沒感到多少的失落。昨天他跑了一百多家牛仔製衣廠，也就是在二三間製衣廠有收獲罷了。
陳楚抱歉一聲：“打擾了”，轉身正在離開間，他的眼光不經意間看到女人筆下那一張白紙，就像是粘住在圖紙上一般動也不動了。
陳楚愣住了。
這一張設計草圖，不會吧!?
陳楚的臉上，突然間現出了一絲古怪的神色。
“你還有什麽事嗎？”女人看著呆住了的陳楚，出聲問道。
“老板娘，我想問一下，你手上設計圖紙上的那一款牛仔褲，是你親手設計的嗎？”陳楚很快就回過神來，出聲問道。
女人的眉頭顰蹙，清聲道：“這位老板，請不要叫我老板娘。”
頓了頓，她又問道：“這張圖紙，難道有什麽問題？”
陳楚察言觀色，知道自已叫對方老板娘引起對方不悅。推測到女人還沒有結婚，陳楚心裏疑惑，這樣一個嬌滴滴的大美人年紀三十歲還是單身，這種情況在行業內還真的不多見！
注意力很快就回到設計圖紙上，陳楚道：“靚女，你設計圖紙上褲子版型很好，不過……還是有一二個缺陷。”
女人眼眸輕轉，看了一眼那張圖紙，輕抿著紅唇卻沒有出聲。然後，眼珠轉動再一次仔細地打量著陳楚。
麵前的年輕人，臉容五官分明，身上穿著得體的襯衣和休閑西褲，這樣的外貌打扮，根本不像收處理貨的商人，反而更像是出來體驗生活的在校大學生。不過，簡單幾句交談，她可以看出，這年輕人的言行比同齡人要成熟得多。
“這位老板，那你說一說我這張設計圖紙那裏有缺陷。”女人出聲盈盈一笑，問道。
麵前的年輕人是收處理貨的。這樣的人常年與處理服裝打交道，不少人早就練就一雙火眼金睛。
陳楚雙眼一眯，雙眼看著那一張圖紙。
女人手上這一款女裝，他自然是熟悉不過了！
當年，這款女裝的改良版本，是他進入服裝行業後設計的第一款產品！
重生前，陳楚不僅是一位服裝打版師，他還是一位服裝設計師。
作為打版師會設計產品並不出奇。設計和打版，本就是兩道上下連接的工序。服裝設計是根據設計對象的要求進行構思，並繪製出效果圖、平麵圖。而服裝打版就是把服裝創意設計圖紙做出樣板。
在上塘鎮，一些大型的製衣工廠有自已服裝設計團隊，廠內分工明確，設計師和打版師各思其職。但是，在一些小型製衣廠請不起設計師，設計工作往往就由打版師兼任。
而在捷華製衣廠，服裝設計就是由幾位打版師負責的。
很多未接觸過服裝設計的人，會腦洞大開，腦補著設計師們坐在高檔商務樓內，正皺著眉頭為一款新產品苦思冥想間，突然靈感爆發，拿起筆來隨手攤開一張白紙就塗鴉出一款經典、極具潮流氣息的產品。這款產品在新品發布會上初次亮相，馬上引來無數時尚界人士關注，到後來產品上市，馬上引來追求潮流的人士熱捧，銷售火爆……
醒醒吧，這怎麽可能？
陳楚想到重生前，自已離開捷華廠後，兼職設計打版師的時間安排：每周花二到三天的時間到羊城、莞城的批發市場或商場，觀察和判斷最近的流行風向，再根據當下流行風格設計出相似風格的產品。
當然，如果看看銷售火爆或者版型比較好的褲子。他也會暗暗記住版型或直接賣一條當作樣版，然後，再對褲子某些設計元素微作改動甚至原本照抄，作為大貨樣版。
這就是上塘鎮大部分“服裝設計師”的工作。
想到這裏，陳楚的老臉微微一紅。
女人手上這一款褲子上市後。他的師傅李鬆會在九月年初，到羊城河沙批發市場考察時尚流行時，會以毒辣的眼光看中這款褲子的獨特設計，當場賣下一條回來當作樣板。
李鬆當年對這款褲子的產品設計者的設計功力，可是讚不絕口。不過，作為一位服裝設計者，他總覺得這一款褲子有改進的空間。於是，李鬆便和陳楚這個便宜徒弟商討改動方案，最後，在陳楚的建議下，做了兩次比較大的改動。
也正是這兩處大改動，讓這一款褲子成為捷華廠在當年十月的“爆款”。一個月銷售出了近三萬條數量！
這一款褲子的改良款，是陳楚服裝設計上的處女作。直到很多年後，李鬆提起這一件事，都讚歎陳浩當年的兩處改動，可謂是神來之筆。說看到陳楚有如此的設計天賦和眼力後，他就開知道陳浩肯定能在這個行當混得開了。
命運弄人，陳楚萬萬沒有想到，重回到十年前，他竟然見到自已設計處女作的原作者和原設計圖紙！
這也太巧了吧？
陳楚雙眼微微一眯，對於當年的“抄襲”和“山寨”行為，他可是沒有任何負罪感。
中國服裝產業的風氣，市場上有暢銷產品出現，很快就會有山寨仿製。比如說當年，陳楚的改良款上市後，過了不到一周時間，批發市場就出現一模一樣的仿製產品！而比陳楚更無恥的是，陳楚可是對原來的款式做了兩次大改動，而其他廠家抄襲陳楚改良款時，就是原封不動的抄襲！
所以說，大壞境如此，不能怪陳楚沒有節操。
陳楚摸了摸下巴，心裏正在猶豫。
要不要把兩個缺陷，告訴麵前的女人呢！？
美眸輕轉間，女人經啟紅唇，出聲道：“老板，你好，我叫莊夢蝶，還沒有請教老板的尊姓大名呢。”
說話間，莊夢蝶向陳楚伸出玉腕，四個如蔥般手指並攏到一起。
這是要和陳楚握手，正式認識陳楚了。
陳楚注視著莊夢蝶的容顏，臉上展現出一絲微笑，他也伸出手輕輕地握住莊夢蝶四根蔥指，道：“莊小姐，我叫陳楚，很高興認識你。”
兩個人的手在空中晃動一下就鬆開了。莊夢蝶似是突然間想了什麽，笑了笑道：“差一點就忘了，今年春季有一批褲子壓在倉庫裏，正想著什麽時候處理呢，不知道陳老板您有沒有興趣看一看？”
挨家挨戶般地詢問了幾十家製衣廠，終於有所收獲的陳楚眉頭向上輕挑，露出一絲喜色道：“你們那一批褲子的樣版呢？能讓我看一下嗎？”
“褲子的樣版在版房，我叫人拿過來吧。”莊夢蝶拿起手機拔了一個號碼，對著裏麵的人輕聲說幾句話，伸出玉手向陳楚做了個請的手勢：“陳老板，在我這裏不用客氣，隨便坐。”
陳楚心裏閃過一絲疑惑之色。
以他多年看人的眼光，可以看出莊夢蝶的性子較為清冷。
他隻是一個收處理貨的，以她這樣的性子竟然如此招待他，未免過於熱情了吧？
心裏帶著疑惑，陳楚坐到茶幾邊柚木色的椅子上。莊夢蝶也攏著腿，輕輕整理一下裙擺坐到陳楚另外一張柚木椅上。
辦公室外，一位年紀和陳楚差不多大小的女子，臉上紅撲撲的，穿著一件碎花裙子快步走了進來。在她的手上拿著三條疊成豆腐塊般的女裝牛仔褲。
“夢姐，你要的版我拿來了。”女子聲音極急，顯然是一個雷厲風行的人。
“陳老板，不知道這三條牛仔褲子，能不能入你的法眼呢？”莊夢蝶盈盈一笑，將三條褲子遞給陳楚。
陳楚接過褲子，漫不經心地將那其中一條褲攤開。
然後，他的雙眼內，猛地裏閃過一絲亮光。
這條褲子的設計……很好啊！
這條褲子的版形是修身提臀，一些腿部不太粗的女孩穿起來修身效果會很好。淺藍色的洗水底，褲管中間噴出來淺白色的馬騮，色彩層次分明。兩個前袋口下方，繡著幾朵形如白合般的紅色小花。
陳楚的眼光，從上而下掃過這一條牛仔褲，當他的眼光掃到了褲腳，看到褲腳邊上那如繁花盛放般的繡花的時候，忍不住輕皺了一下眉頭。
敗筆！褲腳口的繡花，是這條褲子的最大敗筆！
十年的服裝設計經驗，讓陳楚一眼就看出這一款褲子的問題出來在哪裏。
他不動聲色，很快地就又攤開其他兩條褲子。
這三條褲子很明顯就是同一個係列的產品，它們的版型是一樣的，顏色相差不多，隻是在前袋口下方的繡花和褲腳邊的繡花圖案，有所不同。
看完這三款褲子，陳楚由不得歎了一口氣。
“這三條褲子怎麽樣？”看到陳楚似乎不太滿意的神態，莊夢蝶的柳眉也是微微蹙起。
“莊小組，這三款褲子，你們準備以什麽價位處理呢？”陳楚對這三條褲子款式不置評論，直接出聲道。
“１９塊錢，這一批貨每個款都有三百條左右，一共有九百條，如果合適的話，你要一次性全部清走！”莊夢蝶道。
“莊小姐，如果我沒有看錯的話，這三款產品的款式，是去年的流行款式吧！？”陳楚突然出聲道。他雙手拿起一條褲子，把褲子放到鼻尖間閉上眼睛，輕輕地嗅動一下鼻子，自語般地道：“這種味道，錯不了。”
他抬起頭，看著莊夢蝶嘴角輕輕上揚，道：“莊小姐，你說這批貨是今天春季款，可是，在我看來，這一批貨應該是去年春季生產的吧？”莊小姐，您這樣說慌坑人，可是不太厚道啊！
莊夢蝶臉上展顏一笑，臉上落落大方，絲毫沒有因為謊言尷尬之意。
後一句話，陳楚雖然沒有說出來，但她和陳楚都是聰明人，自然可以感受到對方想要表達的意思。
她坐直身子，胸前的雙峰在黑紗裙的包裹裏更加凸起，顯露出一條更加迷人的弧線。她注視陳楚的眼光中，更多了一絲好奇審視的意味。
在牛仔行業中，有一些老手就有著極為驚人的敏銳嗅覺。他們隻需輕輕地嗅聞一下褲子，就可以根據氣味的輕微差別，判斷出牛仔褲是新貨還是陳年貨。
麵前的小家夥，很明顯就掌握了這種技能！
這家夥看起來雖然年紀，但那裏像是初哥？分明就是個行業老手了！
莊夢蝶第一次不因為陳楚年輕而看低對方，她開始正視陳楚，把陳楚當成是同一級別的談判對手！
“你說得對，這是去年的產品。”莊夢蝶大方地承認，她淡淡一笑，如夏蓮初開，道：“你看一下這些褲子的做工、布料還有洗水，你覺得這樣的褲子，沒有二十七八塊錢能製造出來嗎？”
陳楚微微點了點頭，以他多年從業的眼光，也估算出這批牛仔褲子大概的造價了。
這一次，她倒是沒有說假話。
“莊小姐，你這一批貨積壓在你這裏也有一年半了。去年春款、秋款上市，還有今天春款上市，有三次應季銷售的機會，但你都沒有把這一批貨銷出去，我想，你應該比我更清楚這一批貨有多難銷吧？”陳楚搖了搖頭，道：“１９塊，這樣的價格實在是太高了。”
莊夢蝶淡淡一笑，然後正容道：“陳老板，不用說那麽多虛虛實實的，你說說你的出價是多少？”
陳楚想也沒有想，道：“１６塊！”
“１６塊，你怎麽不去搶？”聽到這個報價，坐在一邊剛才拿板進來的女子瞪了一眼陳楚，忍不住怒聲道：“夢姐，這個報價太低了，我們不能答應！”
聽到這個報價，莊夢蝶的嘴角微微一動，顯然對這個報價也很不滿意：“１７塊，這個價錢，不能再低了！”
陳楚搖了搖頭，道：“我最高隻能出到１６塊。”
聽到這話，莊夢蝶輕搖了搖頭，道：“價錢談不來，看來，這一筆生意我們是談不成了。１７塊錢是我們能給出的最低的價格，你覺得不合適就算了。”
她嫵然一笑，又道：“希望下一次有機會的話，我們再合作。”
陳楚的眉頭，由不得皺了一下。
他可以感覺到，１７塊是對方的底價了，低於這個價格，談判真的是破裂了。
而且，在陳楚看來，這一批褲子單價十七塊錢，真心是不貴！不止是不貴，相反，還挺便宜的！
“１７塊錢就17塊吧，不過，我要求分期付款。”陳楚淡淡地道。
莊夢蝶眼眸微微一眯，如同蝴蝶翅膀的睫毛輕輕地扇動一下，道：“這個條件，我們不能答應，陳老板，你是做這個行檔的，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像這種生意都是一次性付款的。”
陳楚點了點頭，處理貨一次性付款，也是是行業內不成文的規定了！
“最近我的資金有點周轉不過來。”陳楚坦然道：“所以，貨先放在你這裏，我分三次過來提貨，提多少貨我就給多少貨款，可以嗎？”
坐在莊夢蝶身邊那位女子，怒皺眉頭又要出聲。
分三次提貨，這樣做生意，實在是太麻煩了！
幹脆不要做了，反正十七塊錢一條的單價，找賣處理貨的肯定能清得出去！
莊夢蝶嘴角微微上揚，嘴角間帶上一絲愉悅弧度，道：“這個條件，我可以答應你，不過，你也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陳楚雙目微微一眯：“什麽條件？”
莊夢蝶道：“你說我設計的產品有兩個缺陷，你要指出來。”
陳楚的雙眼更加的眯起。
繞來繞去，莊夢蝶竟然在這裏挖了個坑等著自已呢！
《服飾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