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霜望著麵前這幾個義憤填膺的校尉們,心中不禁感慨萬分。

是啊,她不過是個弱女子,沒上過戰場、沒殺過敵,也沒熟讀過兵書、沒布過陣,此時還挽著丫鬟的手臂,才坎坎爬上陡峭的城頭來,無論是什麽人,恐怕都是難以信服的吧?

她也明白,有時候將帥的一句話,一個決斷,便能活一城的人,又或者萬骨枯盡。

她是不懂行軍布陣,但是又有什麽關係呢?她懂得是人心。防守潤州,這道難解的題突然在她心中豁然開朗。或許她自打一開始便走進了個死胡同,她不該涉獵不懂的領域,而是應該專注於自己最擅長的領域,揣測人心!

武氏想不想要潤州?想!衛齊瑞想不想要潤州?當然也想!他們兩人的野心不容許他們屈居於人下,所以誰都不可能臣服於誰,誰都不可能妥協放棄!

因此上輩子潤州被來來去去攻伐了數次,因此上輩子武氏和衛齊瑞都搶著要第一個趕赴潤州城,就好似這潤州城是擺在他們麵前的一塊肥肉,唾手可得!

而這一回,衛東鋆既然將潤州托付給了她,既然她手中還有五萬兵力!她要做的便是讓武氏和衛齊瑞意識到,潤州並不是快已經吃到嘴的肥肉,而是塊不得不放棄的毒藥!

以最小代價的守衛潤州,便是讓對方不敢一戰!

浮霜突然大笑了起來,隨即她摘下了垂紗鬥笠:“拿地圖來!”

在場的人都倒抽一口涼氣,部分人紅了臉,而年輕的副官和指揮使們則匆忙掉轉了視線。

曹都尉忙派人拿了地圖來,並在地圖中重點圈出了潤州、廣陵、鎮州的位置。

浮霜端詳了片刻,隨後指著一條穀道,問曹都尉:“這條路可是廣陵到潤州的必經之路?”

曹都尉還未來得及發話,仲副官便接口道:“不是,從廣陵到潤州有三條路可選,一是官道,不過要繞山而行,大隊人馬進發的話,耗時起碼二十天以上。二是驛道,快馬行驛道八日可達,但道路狹窄,火炮重閥過不來,隊列也會拉的太長,所以行軍絕不會選驛道。

最後才是這條穀道,如果從此處走,費時大約十三日便可抵達潤州,但傻子才會選擇從這兒走呢!穀道是兵家必棄之道,隻要有人在兩側的山頂上夾擊,下方經過的部隊必將損失慘重,衛齊瑞又不是剛上戰場的菜鳥,他絕不會選擇這條路。”

浮霜卻勾起了嘴角。他錯了!上輩子衛齊瑞恰恰選擇了這條路!

因為衛齊瑞想要趕在賈太尉的京護衛之前,抵達潤州。

雖然賈太尉手中不過是八千人,就算聯合了鎮州的守軍,總兵力也不會超過六萬。六萬兵力對於廣陵留守衛齊瑞來說,並不足以令他退卻。但攻城為下下策,攻城者有生有死,善守者有生無死。角逐潤州,廣陵軍與京護衛必有一戰,誰都不願意站在城牆外,而都想站在城牆之內。

若是廣陵軍數萬人馬能先一步進城,麵對數倍與己的敵軍,賈太尉的人即便是抵達潤州城下,也隻能望城興歎了吧?

所以,對於衛齊瑞來說,他的最佳選擇唯有搶在第一時間趕到潤州城!隻要他能先入城,便可以兵不血刃的解決武氏的力量。

但廣陵距離潤州相比鎮州,實在是遠了些,所以他除了兵行險招,從穀道行軍,別無他法。

衛東鋆從宜州抽調回五萬兵馬的事,現下還是個秘密。包括潤州小朝廷在內的所有人,都以為衛東鋆是帶著全部兵力南下與李柄晟對決的,誰也無法想象麵對數量空前龐大的敵人,衛東鋆還敢留一手。

而賈太尉的人被遣往豐州之後,潤州城便進行了封鎖,這兩日無人能出入,消息也沒有透露出去,所以衛齊瑞和武氏隻以為衛東鋆南下了,而潤州就是個敞開了門,任由他們攻克的空城。

從穀道行軍,如果不考慮伏軍的話,是不存在風險的,衛齊瑞又怎麽會舍近求遠呢?

浮霜胸有成竹的閉上眼睛,她要做的便是給衛齊瑞以意外一擊,不求致命,隻求令他畏懼,打破他的心防!

“暫停城防,派人從穀道夾擊廣陵軍。”她緩聲說道。

“什麽?”“亂來!”“無稽之談!”周圍立刻響起反對的聲音。

仲副官越眾而前道:“簡直是荒謬!不都說了嗎?傻子才會選擇哪條路呢!衛齊瑞與老王爺號稱江淮雙雄,豈是你能揣度的?你以為你是誰?是王爺嗎?就算是以奇招著稱的王爺也不敢賭廣陵軍一定會從穀道走!”

浮霜鳳目微睜,眸光徒然銳利,她掃視眾人,反對的聲音逐漸偃旗息鼓了。幾乎所有人都萌生了種錯覺,仿佛站在他們麵前的不是芳齡十六歲的定王妃,而是霸氣淩厲的定王衛東鋆!這一刻浮霜通身的銳氣勢不可擋!

“人有所求,則露所短。衛齊瑞想要第一時間趕到潤州城,所以他除了穀道別無選擇。我並不是在賭!因為我有百分之一百的把握!”她朗聲說道,“與其無謂的守城,不如主動出擊!廣陵十多萬大軍兵臨城下,難道我們隻能龜縮在城內耗時間,挨到王爺班師回朝來救我們的時刻嗎?你們宜州軍難道都是孬種嗎?你們的勇氣何在?榮耀何在?!”

她的一番話說的眾將士躍躍欲試,是啊,從宜州千裏迢迢的趕赴潤州,困守城內憋屈的抵禦,還是出城痛快淋漓的一戰?毫無疑問後者更為誘人。眾人臉上不禁露出讚同的神色來。

卻聽仲副官高聲道:“你不要妖言惑眾!憑什麽你就有百分之一百的把握?如果廣陵軍不從穀道走呢?如果他們選擇了官道呢?如果我們埋伏撲空了呢?穀道距離我們潤州城是五日的行程,來回需要十日。如果衛齊瑞的大軍選擇從管道走,那麽當他們抵達潤州城下時,便會欣慰的看到整座潤州城根本無人把守,我們埋伏的人手壓根來不及趕回!王妃,王爺將潤州城交托給你,你卻尋了個無謂的理由,想調離我軍,你居心何在?”說罷他挑釁的望向浮霜。

他這一說,方才心動的人也不禁點頭附和,王妃的提議固然誘人,但是一切都取決於廣陵軍從穀道行軍上的,不得不說有很大的不確定性。而且他們最擔憂的便是衛齊瑞的部隊會和鎮州的兵力聯手。

浮霜冷冷的注視著仲毅,斬釘截鐵道:“我沒有騙你們,衛齊瑞必定會選擇穀道!你說過官道行進需二十多日,二十多日足夠鎮州的軍隊抵達潤州了,所以衛齊瑞不可能選擇官道!”

眾人聞言十分不解,這和誰先到又有什麽關係?

“如今廣陵與鎮州聯手對付我們,他們誰先到還不是一樣的?”有人忍不住提問。

“就是因為他們不會聯手。”浮霜閉了閉眼,很肯定的說道。

“何以見得?”

“因為衛齊瑞的野心令他不甘心臣服於人下,而武氏也不會拱手交出權利。”浮霜沉吟了片刻,選擇了個含糊的理由,真正的理由她說不出口,她總不能說是因為上輩子兩方就沒有聯盟推斷出來的吧?

沉默了片刻,領頭的於宏昆清了清嗓子,低聲道:“恕我冒昧,王妃你的理由站不住腳,無論你說的多天花亂墜,沒有理由便是一場賭博,而且是一場幾乎隻贏不輸的賭博,所以下官恐怕難以苟同。我們不如矜矜業業的守好潤州城,做到自己的本分。”

“這不是賭博!”浮霜不耐煩的皺起眉頭,她沒有時間再和他們做解釋,重重的將兵符扣在了地圖上:“這是軍令!”

軍令?眾將士愣住了,都是當了這許多年兵的老人了,軍令大如山的理念早已深入骨血。在沙場上,將軍下令衝鋒,就算是明知死路一條,那也得衝的啊!此刻王妃雖然說不出充足的理由,但軍令就是軍令。

曹都尉也不禁心中一鬆,這些人不就是欺負王妃是女子嗎?雖然他也不理解王妃為何執著於穀道設伏,但其實她根本無需解釋,換做是王爺,出奇招的時候從來都是直接下令,不給理由的,也沒見誰敢抗令過。

卻見浮霜酣暢淋漓的說道:“王爺既然把潤州城交給我,便有他的理由,而你們就必須服從他的決定!我不需要你們信服,也不需要你們理解,我隻需要你們服從!無條件的服從!即刻點兵出發!不得延遲!”

仲副官是第一個跳出來反對的人:“狗屁的軍令!我仲毅就不服這軍令!”

浮霜威脅性的眯起了眼睛,淩厲的氣場瞬間散發出來。

“兵不從軍令,無異於賊;將不從軍令,無異於寇!”

這話說的分量極重,不少人心中都惴惴不安起來。

浮霜雙眼緊緊的盯著仲副官:“再給你一次機會,你到底聽不聽令?”

那年輕的副官撐著脖子,滿臉通紅,他隻覺得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仿佛此刻他低下了頭,便是代表屈服和恥辱。

“不聽!”他幾乎脫口而出的喊道,一旁的曹都尉聞言心中一沉。

“曹都尉!”浮霜即刻點了他的名。

“末將在!”

浮霜轉臉衝他道:“不聽令者,軍法該如何處置?”

曹都尉一愣,瞥了一眼緊皺眉頭的於宏昆。

“按軍法該如何處置!”浮霜第二次提高了嗓音。

“斬立決!”曹都尉一個激靈報出了口。

浮霜淡淡一笑,撩起衣袖,朗聲道:“那還等什麽?拖下去,斬了!”說罷她沒有再看那仲副官一眼,而是雙目炯炯的望向了於宏昆。

這話說的輕描淡寫,就仿佛是談今日的吃什麽菜,又或者穿什麽衣裳。眾人聞言皆驚,一時間城頭上鴉雀無聲。眼前的女子輕啟朱唇,說斬人便斬人,令人不禁覺得十分虛幻。

於宏昆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卻最終沒說出口。他怒目直視浮霜,心中說不出是什麽感受。如果眼前站著的不是個年輕漂亮的女孩子,哪怕是個還未及冠的少年,他都會很欣賞她的決斷。

是的,換做是他,在眾將不服,難以定軍心的時候,殺伐果決是唯一的選擇。

軍令如山,無論是什麽時候,公然對抗軍令都是軍中大忌,即便是他的副官也沒有什麽不同。

可是站在他麵前的就是個年輕的女孩子,此刻她直麵與他對峙,斬他的副官,不過是逼他屈服!

她一雙鳳目充滿了淩厲的銳氣,好似能俯視天下萬物般,堅定如磐石。

但願王爺沒有看錯!於宏昆心中長歎一聲,錯開了眼神。

浮霜微微露出一絲笑意,轉而又衝曹都尉道:“怎麽?還有人不聽令嗎?”

曹都尉回過神來,忙招呼了兩個人便朝仲副官過去,仲副官高叫一聲:“你們不能……”話還未說完便被捂住了嘴,拖下了城頭。

浮霜環顧四周,鄭重其事的說道:“軍人,以戰死沙場為榮,以軍法處置為恥,我希望你們記住這一點!即刻發兵穀道!伏擊廣陵軍!”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