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東鋆大勝而歸的消息早於大部隊抵達了潤州,得到消息之後,衛齊瑞便帶著他的廣陵軍離開了潤州城,他知道他這輩子恐怕是再沒有機會問鼎王位了,如今衛東鋆名聲大噪,人心所向,已經坐穩了定王的位置。
當衛軍真正抵達潤州時,人們驚異的發現,當初南下的十萬人馬,打了一圈仗,不減反增了,回來的人數竟然高達十四萬,雖然這十四萬中很多都是被俘虜的越軍,但對於人口緊缺,兵力不足的江淮來說則是件好事,起碼衛東鋆就在盤算著如何將這批人整編到衛家軍中去。
潤州城內人們夾道歡迎,王爺的部隊凱旋而歸,城外圍堵的廣陵軍也撤了兵,這意味著潤州結束了長達五個月的封閉期,開始恢複了正常。
潤州小朝廷的官員們早早的在南門外恭候,衛東鋆風塵仆仆,趕馬躍前掃視了一圈,卻沒有找到他最想看到的人。
“王妃呢?”他衝著迎上前的曹都尉問道,“我怎麽沒瞧見她?”
大個子壯漢滿臉激動的紅暈,他扯著嗓子道:“王爺,不是我老曹嫉妒啊!您可真是娶了個好媳婦!您知道嗎?我們潤州竟然被圍了數月,卻一仗沒打!這事說出去誰信啊?是不?起碼我老曹就像是做夢似得啊!”
身後的將士們聞言,發出一陣噓唏聲,衛東鋆與有榮焉的把腰杆挺的筆直:“那是我媳婦,當然是了不得的!她人呢?”
曹都尉摸摸頭,環顧了一圈道:“我……我不知道……或許……有事耽擱了沒來?”
衛東鋆心中略微有些失望,今兒他特意將數萬俘虜壓在前麵進城,就是想顯擺給她看,以突出自己的英武不凡、器宇軒昂、文韜武略、能力超群……怎麽她卻沒有來呢?
不過轉念一想,這又算什麽?霜霜替他穩定了大後方,確保了潤州未失,還源源不斷的供給物資讚助他的南下軍,可是立了首功的,自己該上趕著去道謝才是,又怎麽好讓她出城來迎?
於是他忙穿過頭衝著王督軍道:“俘虜打亂了收編,其餘的人回軍營,十天之內不操練,剩下的你該怎麽辦就怎麽辦,原地解散!”說完便揚起馬鞭,越過出迎的人群,直奔城內定王府。
潤州小朝廷的官員們紛紛轉過身去,衝著王爺的背影躬身行禮。哎……連賀詞還沒機會說出口啊,怎麽王爺就跑了呢?
不過對於王爺這小小的‘不靠譜’的行為,如今潤州城再也沒有人敢發表非議了,事實擺在麵前,即便是老王爺在世時,怕也沒有過如此耀眼的完勝壯舉!衛東鋆如今已經成了江淮所有人心目中的戰神!
卻說一個時辰前,浮霜其實就接到了南下軍即將抵達的消息。芍藥還曾詢問她是否要梳妝寬衣,去城南迎接,她卻搖了搖頭,沒有表態。
一別數月,她此時此刻突然有些害怕看見衛東鋆。
她沒有辜負他的期望,甚至比他的期望做的更好,可是想到他臨走的那個吻,她突然感覺到了後悔。
正當她糾結於該以什麽樣的態度麵對衛東鋆時,外麵突然傳報,說是賈姨娘求見,浮霜猛的鬆了口氣。她擺擺手道:“喊她進來吧。”
丁香出去通傳,緊接著不到幾秒鍾的時間,賈姨娘便滿臉淚花的衝了進來。
“王妃!救我!”她一進屋就驚慌失措的撲倒在浮霜麵前。
她頭發淩亂、眯縫眼腫的跟饅頭似得,幾乎連那道縫都瞧不見了;胖胖的臉上妝容糊成一團,把浮霜唬了一跳。隻見她跪倒在前,雙臂把住浮霜的膝蓋,便埋頭嗚嗚的哭了起來,那虎背熊腰的身段,直接就壓在了浮霜大腿上。
幸好浮霜不是弱不禁風的美人兒,否則這一壓,說不得便就斷了氣了。
“有話好好說,哭什麽?怎麽好端端的弄成這副模樣了?”她撫著賈氏的後背勸道。
賈氏聽到這話,反而嚎啕大哭起來,好半天才抽噎著掙紮出幾句話:“我……我聽說……我爹他被反賊給殺了……我不知道這到底是……是真的還是假的,但……但她們說我爹其實也參加了反叛。等王爺回……回來可是要誅我家九族的!王……王妃……這可是那些人胡說的?”
浮霜聞言瞪了眼丁香,賈太尉的死,她特意下令要瞞著賈姨娘,一來是這姑娘嫁了衛東鋆守活寡就夠倒黴的了;二來賈太尉的死,說白了還是她挑撥離間使然,她對賈氏存了幾分愧疚,所以不想過早的讓她知曉。怎麽竟然有人違抗她的命令,說漏了嘴?
丁香唬得臉都白了,心中暗罵:是哪個嘴碎的丫鬟?等會兒出去定要查出來發賣了!王妃近前竟然還有這等管不住嘴的蠢貨?
那邊浮霜已經顧不得責問丁香了,麵對嚎啕大哭,悲痛不已,卻也恐慌不已的賈氏,她隻感覺到陣陣頭疼。她不想騙她,尤其是這事根本瞞不住的情況下,可是……她該如何說給她知道?
“其實……”她咬著嘴唇,斟酌了半天才長歎了一口氣,“首先,我想是時候告訴你實情了,你的父親確實在九月初就死於潤州城外。”
聽到這話,嚎啕大哭的賈氏突然禁了聲,她抖著嘴唇抬起頭,雙眼不可置信的望著浮霜,似乎想讓她說,一切都是騙人的玩笑!你父親還好端端的活著!可是當她看到浮霜眼中的堅定,她的世界崩潰了。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選擇,”浮霜接著說道,“我不知道你對你父親的計劃知曉多少?或許你父親將你保護的太過了,或許不忍心告訴你任何會令你受傷的消息,就像你真實的……所以他一定沒有告訴你,他雖然名義上是定王麾下的太尉,其實卻一直在密謀策反衛東鋆。”
“你也知道,八月王爺揮軍南下對抗李炳晟,潤州城內無人留守。你的父親原本是被王爺派去豐州的,可是他卻轉道鎮州,鼓動鎮州總兵王晉忠發兵潤州城。九月三日,鎮州軍兵臨城下,王晉忠與你父親意見相左,他見我潤州防守較嚴,難以取勝,便斬了你父親的頭顱祈降。”
說完了事情的始末,浮霜便定定的直視賈氏,等待她的反應。
屋裏一瞬間變得極為安靜,包括丁香在內的幾個丫鬟誰都不敢吭聲。賈氏人雖醜,說話有時也顛三倒四,但理解她那扭曲的審美觀之後,其實她並不是個難處的人。她不像聶氏那樣假裝訕媚、唯利是圖;也不像汪氏那樣自恃清高、難以捉摸;她很直白的將自己的喜怒和善意坦誠在每個人麵前。
過度的保護,令她幸運的成長為一個潔白如紙的女子。
因此,對於賈太尉的死,雖然沒有人感到難過,卻為了賈氏的難過而難過了。
“也……就是說……她們說的都是真的?我父親確實成了叛逆?”大約過了好久,賈氏才開了口,聲音低的幾乎令人無法聽見。
浮霜黯然的垂下眼簾:“是的。”她清楚的吐出這個詞,心中有一股難以言喻的不忍,長久的夢就要到頭了,無論如何賈氏都到了必須成長的時候。
賈氏搖了搖頭,皺緊了眉,滿臉的眼淚止也止不住的流淌。
“那……王爺回來,可會誅我賈家九族?”
浮霜幾乎是脫口而出道:“你盡可放心!你父親雖然牽涉其間,可與你的母親等人並無關係,就事論事,該受到懲處的人已經死了,沒有理由讓旁人白陪上性命,至少我認識的衛東鋆,絕不是個濫殺的人。”
站在兩儀居屋外的衛東鋆,微微喘著氣,出神的凝聽著。一路的疲乏和辛勞,就仿佛在浮霜的一句話中消失的無影無蹤了。他隻覺得自己渾身暖洋洋的,胸腔中的心髒更是被捂得滾燙。
若說他從一開始將潤州付托給浮霜時,就相信她能做到當前這一步,那是騙人的。事實上他離開潤州時已經做好了需要拚殺回來,以血的代價奪回潤州的準備。可最終的結果卻讓他吃驚無比,完全不通軍務的浮霜,竟然能令狡詐的武氏和征戰多年的衛齊瑞秋毫無犯?
這簡直比他預想的結果要好上千百倍!
所以此時此刻,即使誅連在天朝是慣例,叛逆在天朝是重罪,隻為了浮霜這句話,他也不會成為濫殺的人。
一挑門簾,衛東鋆喜氣洋洋的跨入了屋內,賈氏剛要發話懇求,卻被浮霜一個眼神止住了,隨後丁香扶著她退了出去。
浮霜側過臉,避開衛東鋆灼灼的眼神,薔薇和芍藥兩人也釘在地上似得,紋絲不動,貌似不準備離開。
厚臉皮的衛東鋆卻不管不顧的衝上前,一把抱住了浮霜,就仿佛杵在旁邊的兩個丫鬟壓根不存在。
浮霜的臉紅了,她拚了命的掙紮。衛東鋆身上混和著汗臭、塵土和血腥味的氣息令她簡直要瘋了!這家夥難道是準備用如此惡心的方式來感謝她的盡忠職守嗎?
“霜霜,你真令我驚豔!”衛東鋆緊緊地箍住她,在她耳邊吻了又吻,隨後低喃道,“我好想你。”
沙啞的低喃聲,令浮霜的心,仿佛被某種東西緊緊的擰住了般。
過了好半天,她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放開我!”
衛東鋆依依不舍的鬆了手,勾起熟悉的壞笑道:“霜霜,我走之前說過,如果能回來便正式娶你,你看,不如我們明日就大婚吧?”
浮霜:“……”那一瞬間的萌動消失了,她現下隻想掐死這個又臭又髒,滿嘴說胡話的家夥!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