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數日,三郡主季清韶都沒有大好,四郡主浮霜倒是每日吃得下飯、睡的著覺。
這一日晌午,浮霜望著桌上的四菜一湯,微微皺起眉頭,遲遲未拿起筷子。
薔薇卻沒有瞧見似的,摟著袖子,拿著象牙筷,挑了魚肚上最肥美的一塊肉,替她夾到了碗裏。
另一側芍藥端著漱口的檸檬水,丁香拿著帕子,鳩尾托著吐盒恭立伺候著,見郡主總是未動手,芍藥忍不住輕聲問道:“郡主,可是胃口不好?”
“這菜色我不喜歡,怎的放這麽多辣子?”說罷浮霜便一推桌子,起身往裏間走去。
薔薇放下筷子,詫異抬起頭道:“郡主這是怎麽了?我們豫州人不都是愛吃辣子的嗎?”
其餘幾個丫頭也流露出奇怪的神色,四郡主這來了王府多日了,之前也並未說吃不得辣子,按照慣例,大廚房的菜都是頓頓放辣的,怎麽今日突然說起這話來了?”
“不喜就是不喜了,哪裏來的這許多廢話?”裏屋傳來浮霜的聲音,“我現下裏不舒服,想吃些清淡宜口的,等會兒我列了單子,薔薇你送去大廚房,就跟管事媽媽說,午膳撤了重做。”
薔薇無法,隻得將飯菜都重新裝入食盒中,又提了去大廚房。
到了大廚房,正逢午膳過後,廚房內手閑無事,撤了案台擺上牌局搓麻。管事的王媽正坐在牌桌上,對麵幾個有臉麵的婆子陪局,旁的七八個婆子立在後方觀戰。
見薔薇來了,王媽忙站起身,擦拭幹淨手,上前賠笑道:“今兒怎麽姑娘親自來送食盒了?快別進來,看髒了您的鞋子。”
薔薇將食盒遞進去,拎著裙擺踏在門牙子上說道:“哪裏是來送食盒的,你們瞧仔細了,四郡主一樣還未動呢。”
王媽接過食盒放在案桌上,忙賠笑道:“許是今日的菜式不合口味?姑娘說與我們知道,立刻就重弄了送去。”
薔薇從袖子裏掏出單子,遞給她道:“趕緊的,按照這上麵的弄吧,也不必送去了,我就在跟前等著。少了一樣,郡主可是會不高興的。動作都麻利些,我們苑裏眾人都還等著擺飯呢。”
王媽掃了眼菜單,都是些家常清淡的菜式,倒也不難弄,忙招呼人重新開灶。
廚房眾人收拾起牌,擦幹淨案板忙碌開了,燉上水、捎上油,王媽又指揮著小丫頭端了凳子,拿了把瓜子送於薔薇吃著,陪笑著說:“累姑娘久等,我保管一刻便好。”
這頭鍋裏剛泛出香,外間院門口又進來一穿紅著綠的丫頭,薔薇撇了一眼,吐出嘴裏的瓜子皮,冷冷的哼了一聲。她認得這丫頭,是五郡主季清婉身邊的一等大丫頭瑞珠手下跟著**的小丫頭之一,名叫朵兒的。
薔薇和瑞珠有些不對付,見了麵通常都是當做看不見的,此刻見了這朵兒,自然不會給啥好臉麵。
那朵兒倒也乖覺,衝著薔薇行了禮,便邁檻進了廚房。
“王媽媽,我們瑞珠姐姐說,想要一碗桂花元宵,問了小廚房,說新下的桂花都送到媽媽這兒收著呢,我便來和媽媽取些桂花。”
王媽頭也不回的答道:“沒看著這會子正忙著嗎?四郡主的午膳還未著落呢,哪裏有閑空去管二等主子的桂花元宵?你們不是有錢使給小廚房的嗎?讓他們上外麵買去。”
小丫頭朵兒聽到這話,便紅了臉:“知道你們忙,沒敢叫你們做,不過是取些桂花罷了,媽媽若不樂意給便罷了,又哪裏淘來這許多話?”
王媽氣樂了,放下手中的鍋鏟,衝著朵兒冷笑道:“你們這話倒也有意思,許了錢給小廚房,卻上我這兒來拿不花錢的桂花,我們大廚房天生就是該倒貼的不成?你問問在場的各位,現下裏外麵什麽東西不要錢?今兒你來我們這兒取桂花,明兒他來我們這兒取香油,到了月末年尾,大廚房短少的了要我上哪兒找貼補去?”
朵兒怒了,剛想再拌上兩句,門口等著的薔薇不樂意了。她起身上前道:“真個兒是沒眼力見的!沒瞧見王媽他們正忙我們郡主的午膳嗎?瑞珠要吃桂花元宵?我們一院子的人都還餓著呢!她有臉比我們占先?有本事擺主子的款,就幹脆真金白銀上城東近江樓去,那裏的桂花元宵才是上好的!”
被一等丫頭訕了幾句,朵兒倒不敢爭辯了,隻得含著淚回了槐香苑訴苦不提。
卻說這頭王媽重新收拾了菜式,小心的端入食盒,下頭又拿滾水溫著,方對薔薇說道:“吃晚了本就傷胃,更是要滾熱的才好。這墊著滾水盒子的不好拿,姑娘前麵走,我給您提過去。”
見她殷情,薔薇倒也沒推諉,便領著一路回了芙蓉苑。進了正房,王媽忙將各色菜式都給擺上桌,見四郡主還在裏間尚未出來,倒也沒忙著離開,隻躬身侯在一旁。
薔薇繞過屏風進了裏屋,見浮霜正喝著芍藥用小煤爐熬的甜湯,忙道:“郡主,午膳都按您要求換過了。”
季浮霜放下勺子,抬眼笑道:“那便喊外麵都擺上飯吧,她們陪著我也都餓到現在了。”
“郡主顧及她們是她們的造化,可哪有主子沒用膳,做下人便先吃的道理。”一旁丁香扶著她起身說道。
季浮霜垂下眼簾道:“我倒不需要他們都陪著,餓著了他們,與我又無益。一齊用膳吧。”
聽得吩咐,屋外滿院的人便忙碌開了,早就送來的膳食因四郡主退了自己那份,旁人便不敢先用,都用熱水溫著呢,原本還要伺候著郡主吃完了才用,現下倒是可以一道吃了,算起來也沒比平時晚多少。小丫鬟和婆子們忙挑了好的給四個大丫鬟送進屋來,側著擺在主桌旁的案幾上。
站在牆角的王媽笑著說道:“還是四郡主體恤人,都說來芙蓉苑伺候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呢!果真不假。”
季浮霜在桌前落座,笑著撇了她一眼道:“幸而王媽不嫌我叨擾,實在是秋天氣燥,吃多了辣子胃痛,才麻煩你們的。”
王媽忙笑道:“郡主哪裏話!主子不合口味是我們做下人的該死,哪怕先問一聲,也不至主子餓等了,什麽叨擾?主子不怪罪就是我們的造化了。”
季浮霜嘴角浮起一絲笑意,道:“薔薇,賞!”
管錢銀的薔薇聞言,微微皺起眉頭,賞?拿什麽賞?郡主現下裏手中不過隻有那黴爛的一吊錢,還幸而上次廟會都是花的三郡主的銀錢,自己的分毫未動。別說沒有旁的碎銀,就算有,現下裏拿來賞大廚房的王媽,那也是要被暗地裏嫌棄的。
這頭王媽忙皺起橘皮笑臉:“哪裏受得起郡主的賞賜!”可說著這話,腳步卻不挪動。
見薔薇僵著身子未動,浮霜皺起眉道:“去把我那盒未開封的香粉拿出來,聚香閣的好東西,王媽若不嫌棄,拿回去給女兒擦臉。”
聚香閣的香粉口脂起碼是五兩銀子一份的,王媽立刻笑臉如花,忙道:“哪裏還說得嫌棄二字!郡主的東西那都是拿錢買不到的,就是一根銀針、半根絲線,那也是主子的恩惠啊。”
浮霜抿著嘴笑而不答,薔薇拿了東西送王媽出去了,反身回了屋裏,輕聲低喃道:“非恬著臉送來,平白又送了東西。”
季浮霜聞言不喜,這話明著是說王媽貪財好物,實際是怨她白賞東西呢。一旁丁香也暗地裏揪了把薔薇,示意她少說兩句。浮霜默默無聲的用完飯,放下筷子,就著芍藥的手漱了口,吐在鳩尾托著的吐盒裏,又拿過丁香遞上的帕子擦了擦嘴,冷聲道:“我屋裏的東西,自然愛賞便賞,愛送便送,哪怕是將東西都送光了,也可自去申領,犯不上請示誰吧?”
這話說得重了,薔薇一個激靈便跪倒了地上,幾個大丫鬟也忙陪著跪下。
季浮霜冷冷的盯著她道:“你既怕擔幹係,那就別幹了,今後錢銀上的事都交給芍藥,你和鳩尾換換,就管茶水吧。”
“請郡主贖罪!薔薇錯了!薔薇不敢了。”薔薇忙伏地痛哭起來,雖說是換換差事,但郡主這話明擺著就是將芍藥從二等提到了一等之首,而她卻降級成了二等丫鬟。
季浮霜一揮袖子站起身,轉身便進了裏屋。
薔薇還伏在地上哭,丁香看不下去,扶起她勸道:“也怪你嘴不好,非惹得郡主發火。這會子正在氣頭上呢,多說無益,等過幾日再討個巧,討饒挽回吧。”
薔薇氣狠狠的跺了跺腳,低聲罵道:“沒想到芍藥那小蹄子背地裏攛掇,定說了我不少壞話,看我跟她幹休!”
丁香忙道:“又哪裏的事,你是知道芍藥那人的,整一據嘴葫蘆,我反正是沒聽她說過誰不好,許是郡主的意思也未可知,你別再生事了,若再惹惱了郡主,調去他苑,那才是沒臉呢!”
薔薇聞言,隻得按下心思,當前四郡主是王爺眼中的紅人,都傳聞王爺替四郡主找了門好親事,憑王爺嫡女的身份,四郡主怎麽也得嫁到公侯家中去,她們四個也知道將來是要跟著四郡主出嫁的。
陪房的丫頭好的能扶成通房,差的也是未來郡主的心腹,府內一等丫鬟多,機會卻少,她們四個原就不是從小伺候大的,沒有那許多情分,若是臨了被郡主退了,豈不是又沒著落了?
於是方收斂心神,止住哭聲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