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內靜若寒蟬,所有人都在等待王妃的答案。宋卿書等人幾度想站出來打圓場,可偏偏老王爺祭日事宜,他一個臣下卻不好越俎代庖的表態。

突然簾幕內,浮霜笑了:“禮部許是無事可做了?這事也拿到朝堂上來說?老王爺的祭日自然是要操辦的,但這是衛氏家事,好似沒有必要對外大肆宣揚吧?”

“衛氏主江淮,衛氏家事便是江淮大事,豈可怠慢?”老尚書還不肯罷休,“如今王爺南下,不知道對於祭祀,王妃是如何籌劃的,究竟是招王爺回來,還是另有安排?”

眾臣見王妃稱祭日為家事,避而不談,都覺得她是在推脫。也是,王爺走的匆忙,沒留下個話,此刻趕回來根本不現實。可老王爺的周年祭,沒有個正經兒子上香燒紙,卻如何使得?

卻聽浮霜不緊不慢的道:“好!既然老尚書一定要大肆操辦,那我安排的事,你可做得到呢?”

老尚書不妨被她回將了一軍,忙斟酌道:“王妃盡管吩咐,隻要是情理之中的事,微臣定當竭盡所能,隻怕……”

“尚書大人不必怕,都是情理之中的要求,老王爺周年祭自然不能輕慢了。首先得上折子去上京,邀皇帝陛下給寫道祭詞,其次在江淮廣招僧侶,老王爺去世的時候,就招了三百僧侶和九十九位道士做法,此番頭一年周祭,也不能少於這個數。最後,最重要的是得由尚書大人發函廣陵,請廣陵留守衛大人回潤州拜祭。老王爺怎麽也是他親兄長,所謂長兄如父,無論屆時王爺趕不趕的回來,二姥爺都是必須到的……”

好麽!一句話將皮球踢了回來,長兄如父?所以要請二老爺回來拜祭?當然,原本老王爺祭日二老爺就是該來的,可如今這情勢,二老爺能來嗎?

宋卿書等知道內情的人,都不由自主的以同情的目光望向禮部尚書,尚書大人自己卻毫不知曉,他攆著胡須道:“王妃的安排甚為妥當,微臣,定當招辦,不過希望如王妃所言,屆時王爺能親臨,否則眾人皆至,獨王爺不在,今後說出去這名聲可不怎麽好呢!”

浮霜翻了個白眼,衛東鋆那貨還有名聲嗎?她嘴上笑著道:“這我自然知曉,無須老尚書操心。”

這廂禮部尚書剛退了回去,那邊新任的戶部尚書李翼又站出了列。

“啟稟王妃,臣戶部李翼有本奏。”

“準。”浮霜緩聲道。

“近期北地戰亂頻繁,不少流民都逃至江淮。據我部統計,連續數月來,江淮共計收納有流民十萬餘眾。這些人有些攜帶薄產,來了江淮後,置地操業,倒也無妨。可大多數人卻是一窮二白的,如今江淮各地乞丐匪類激增,戶戶難以安枕,恐與流民激增有關。長此以往,江淮必亂,所以還請王妃下旨,驅逐這些無產流民,維護江淮穩定。”

浮霜一口茶差點沒噴出來,這貨是怎麽當上戶部尚書的?走後門的吧?她好不容易從北地弄來的人口,他卻一句話就要驅逐,這腦子該是如何長的?

於是她說出的話不免有些語氣不善:“李尚書此言差矣!北地流民也是我天朝子民,正是因為北地民不聊生,他們才遷至江淮的。我們怎麽能輕易驅逐他們?又能將他們趕到哪裏去呢?如今我江淮也戰事頻頻,正是缺少勞動力的時候,流民隻要善加管理,便能發揮極大的作用,何不征召入伍,或者安排到運送南下物資的隊伍中去?”

“王妃恐怕有所不知。”李翼款款而談,“如今南下的物資並不是官家派人運送,都是包給商隊承辦的。接下這單生意的不是旁人,就是潤州大名鼎鼎的白家商隊。所以根本無需再另行招人了。而征召入伍也行不通,這些流民體製不良,青壯年也在少數,倒是一堆拖家帶口的,實在是難以解決啊!”

白家商隊就是白羽名下的商隊,如今白羽白少爺的名頭在潤州可響了,他是潤州瓷器行的大股東,麾下還有數隻規模頗大的商隊,除此之外,還兼著王妃名下碼頭的總管事,可以說腳跨官商兩界,在潤州那是跺跺腳便能震天動地的大人物。

當然,誰也不知道其實白氏的產業中,八九成都是屬於浮霜的。

浮霜沉默了片刻,又道:“那就讓工部看看有什麽工程需要人手,或者幹脆遷他們去南郊開荒。我記得江淮南麵,臨界桓城附近還有不少無主荒地,若是能開墾出來,將來未必不能養活這許多人。”

工部尚書仿佛是商量好似得,立刻站出列道:“回稟王妃,近期由於對越戰事,一應工程都停了,卻沒有什麽地方需要人手。”

李翼李尚書又補充道:“南下開荒是不錯,可是王妃,您可知曉調度數萬人南下需要多少銀子?打造開荒的工具需要銀子,一路上的花銷需要銀子,這糧食得明年開春才能下種,明年秋收才能有產出,這近一年的時間,開荒的人都需要我們朝廷白養著,等有了收成才能抽稅,這麽大筆開銷如何來?我們江淮算不上富裕,這兩年多虧了外洋貿易,戶部才有了些結餘,如今王爺在南麵一應事宜都需要銀子,怎能耗費在什麽開荒上?”

浮霜聞言皺起了眉頭,雖然他們說的都是實情,可這麽直截了當的呈上來,顯然是有難為她的意思。果然如宋卿書所言,他們要給她下馬威?

她端起茶盞,慢悠悠的劃拉了兩下茶蓋,方才抿了一口茶。一抬眼,卻見簾幕外人影交頭接耳,雖然聽不清他們在說些什麽,可顯見不是什麽好話!

浮霜勃然大怒,碰的一聲,茶盞被執在了地上,跌得粉碎,瞬間堂內所有的竊竊私語聲都消失了。

“若王爺在此,你們也是如此這般上折子的嗎?”浮霜冷聲道,“什麽都為難,什麽都做不了,卻都是個人所言,無憑無據!你們是怎麽當的差?這麽多年都活到狗肚子裏去了?”

眾臣大驚,王妃至始至終都是說話和氣柔婉的,沒想到發起火來竟然也會罵人。

卻聽浮霜點著李翼的名道:“李尚書!你說戶部沒那麽多錢,我相信,可是南遷流民究竟需要多少農具?花費幾何?養他們一年又需要多少米糧?你算過這筆賬嗎?張口閉口就是不夠!那差多少?窟窿怎麽補?有幾種方案,何種最妥?你籌劃過嗎?

王爺讓你管戶部,難道是讓你做賬房先生的嗎?竟然連替我打理嫁妝的賬房都不如,芍藥,拿賬目本給他們看看!讓這些江淮棟梁好好瞧瞧,在我麾下做事需要何等水平!”

芍藥應了一聲,便從袖子中抽出了一個賬本,遞給了外麵的元吉。元吉麵帶不屑的遞給李翼,李翼被說得臉紅脖子粗,本是慪氣隨便一翻,卻驚訝的發現,這賬本中各種古怪的表格、數據、圖形,將幾家茶莊近年來收入和開銷的遞增遞減情況說的明明白白,還清楚的規劃了後續可以節省和改善的地方,以及三年的模擬預算。

這賬本自然是白羽白少爺做的,此時因抹去了出處,隻瞧的李翼目瞪口呆,他沒想到王妃麾下竟然有此等能人,不過是個普通的賬房先生,都能做出如此詳盡的財務匯報,相比之下,自己方才所言確實極為空洞無據。

冷汗從他的額頭滲出,大冷天卻浸濕了內衫,黏在他身上格外難受。

旁邊的工部尚書見他麵色大變,忙勾著頭湊過來看,一看也是張口結舌。

“你們都給我瞧仔細了,從今日起,所有折子都要按照這個規格來寫,說一件事,就得列明細講數據,所謂的通篇大論寫的再好都沒用,我隻會留中,不會批示的。”浮霜款款而談,“今後我希望你們呈交給我的建議,都必須有兩條以上的選擇,你們都記住:我不是替你們出謀劃策的人!我是做決斷的掌權者!”

說完她便站起了身。

“退朝!”外麵元吉扯著嗓子喊道。浮霜在芍藥的扶持下走下王座,繞過堂後的屏風,上了轎便回了兩儀居。

進了裏屋,浮霜才笑著對芍藥說:“還抖不抖了?有什麽可怕的呢?”

芍藥紅著臉道:“沒想到郡主如此威風!早知這般,奴婢怎麽也不會怕的。”

一旁薔薇略帶醋意的道:“瞧你個沒出息的,郡主頭一回便帶你去風光,你竟然還嚇得發抖,真是白瞎了!”

芍藥知道她是小心眼又犯了,也不和她辯,隻低著頭笑,丁香卻拉著薔薇做和事老:“就少說兩句吧,明兒就輪到你去了,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就一點都不怕。”

浮霜仍由丫鬟們笑鬧,自己拿了一同送進來的折子便批閱起來。六部也不是都針對她,折子上也有不少是就事論事的匯報事項。

執掌政務,自然不僅僅是每日的上朝,還包括後續繁重的批示奏折的工作,浮霜越發感覺自己接了個很麻煩的燙手山芋了。

看了沒多一會兒,鳩尾就端了午膳送進屋來。她擱下托盤,墊著帕子將暖盒裏的飯菜都擺了出來,才抬頭道:“郡主,該用膳了。”

浮霜擱下奏折,走到桌前由芍藥薔薇伺候著用膳,卻見鳩尾抿著嘴角,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她拿起筷子,夾了個鴿子蛋送到嘴邊,頭也不抬的說:“有事就說,別藏著掖著。”

“是……是……郡主,吳先生在花廳等您下朝等了有一個多時辰了,您瞧……”

“吳先生?”浮霜停下筷子,愣住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