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兵府後街,夜深人靜,隻有打更的更夫念著萬年不變的詞兒,敷衍的從前行過。待得晃動的光影,隨著更夫拐了個彎,漸漸淡去之後,一輛馬車嘀嘟嘀嘟踏著青石板路而來,緩緩停在了後門口。

車夫從車上跳下來,快步走到門前,使勁的敲了敲門。好半響一個婆子才睡眼惺忪的開門出來。

“深更半夜的,誰作死來打門啊?有什麽事不能明兒再說?”那婆子許是被吵了覺,心頭火大,嘴上便不幹不淨起來。

車轎的簾子被挑開了,彤兒探出頭,衝著那婆子冷冷的道:“怎麽?我才離了不到半個月,嬤嬤就不認識了?”

那婆子見是彤兒,忙唬了一跳,一巴掌假意扇在嘴上道:“瞧我這老眼昏花的勁!竟沒看見董姨娘!姨娘快進來!外麵天寒地凍的,可別被風吹了著涼。”

董姨娘是彤兒在總兵府的身份,總兵府的下人們多半都認識這位總兵大人跟前姨奶奶。誰都知道她是總兵大人唯一的女人,極為得大人的寵愛。而這位姨娘十分古怪,平時並不住在總兵府,聽說是家裏老人身子不好,要留在身邊照看,幾乎是三天兩頭才回府一次,有時長達月餘都看不到人影。可即便如此,總兵大人也從未說過她一個不字。

更重要的是,總兵大人年近三十了,都沒有娶正妻,不少人都說,大人是怕娶了正妻虧待了董姨娘,因此,董姨娘雖然是姨娘,卻也是府中頭一號的人物,真個是無人敢不敬她。

事實上,誰都不知道,所謂的董姨娘,真彤兒,不過是個擋箭的幌子,轎子中坐著的自然是廣陵留守夫人毛氏。

婆子打開了後門,車夫趕著車滴溜溜的進了府,等了不一會兒,總兵府的總管便奔了來,隔著簾子衝裏麵的毛氏問了安行完了禮,便親自趕起車往薛總兵的院子行去。

“夫人此行時日可夠長的,我們老爺這幾日總是在問,夫人怎麽還未回來?”這位總管自然是知道底細的,他半拍馬屁的衝著轎簾道。

車裏傳來毛氏噗嗤一聲笑:“他每回也就這麽幾句同樣的話,說來說去也就是哄我高興罷了。”

“那是啊!夫人高興,老爺便高興;老爺高興,我們全府上上下下便高興,所以即便是這幾句同樣的話,那也是十分要緊的。”總管湊趣的說道。

談話間,薛總兵的院子便到了,院裏上下伺候的人早就被打發了去,隻留下一兩個知根知底的丫鬟。薛孝天隨意披了件外袍,親自站在門口迎接,顯見也是剛得到消息,從**爬起來的。

彤兒笑盈盈的跳下車子,把接人的差事留給了薛總兵。毛氏伸出手,便被一隻熟悉的大手緊緊握住,她心中一暖,鑽出轎子,抬頭便和薛孝天對視了個正著。

兩人雖然已是近十年的‘夫妻’了,可感情卻如同初戀般的熱切,這一對視,多少恩愛惦念,瞬間都忘記了周遭。

彤兒見兩人有些愣神,忙笑道:“薛老爺不怕冷,也得顧念我們夫人才是,這大半夜的,要看也該進屋才看的清楚不是?”

薛孝天忙回過神來,扶著情人下了車,緊緊的將她摟在了懷裏裹著,往屋內行去,毛氏縮在他懷中,笑罵道:“你個貧嘴的蹄子,看回去我怎麽收拾你!”

“夫人莫要急著收拾我!自由人願意送上來被您收拾!”彤兒嬉皮笑臉的說道。

薛孝天低頭吻了吻毛氏的發心,低聲在她耳邊道:“彤兒說的不錯,確是有人願意讓你收拾。”

毛氏嬌笑著掐了一把他的腰,心中小鹿亂撞,宛如初戀少女。

兩人進了屋,裏麵燈火通明,炭火燒的暖暖的。薛孝天鬆開毛氏,便準備親自替她脫披風。

毛氏微微一縮,避開了他的手,衝彤兒使了個眼色。彤兒便帶著兩個伺候的丫鬟出去了,屋裏隻留下了毛氏和薛孝天兩人。

“怎麽了?可是路上累了?那便歇歇,我今兒晚上隻陪著你。”薛孝天見她有些異狀,便忍不住問道。

“路上行的慢,倒並不是太累。”毛氏攏著裘披風,擋住腹部的位置,緩緩在軟榻上坐下,“隻是有些事原本瞞著你,可如今卻是瞞不住了,得讓你知道才是。”

薛孝天見她說的正經,便不禁收起了笑容,道:“有什麽大事?值得你如此?說出來我定然替你辦了,也省的你惦記操心。”

毛氏笑了笑,望著他俊俏的麵龐。過去就是因為他太寵著她了,事事幫她操辦,才以至於她異想天開,以為躲到外地,悄悄的一個人把孩子生下來,便能避過這一劫!

幸好,浮霜點醒了她,若不是準備將孩子送與他人,她唯一的出路便是奮起一搏,沒有其他的選擇!

“這確是件大事,”毛氏接著道,“準確的說,你可以將其看做一件喜事,但若是處理的不好,也可能給你我帶來滅頂之災。”

“這話說的就古怪了。到底是喜事呢?還是壞事?”薛孝天被她說的生了幾分好奇。

毛氏但笑不語,隻緩緩脫去了裘皮披風。

四個月近五個月的肚子,其實說起來並不太顯眼,尤其毛氏還是個身材苗條的美人兒。然而她的姿勢是正麵坐著,又故意挺了挺,於是薛孝天起初是一愣,但很快便發現了她小腹的隆起。

要知道,對於這位最心愛的女人,她身上的每一寸,薛孝天都是了如指掌的。

瞬間強烈的欣喜撲麵而來,堂堂廣陵總兵,軍中第一號的人物,竟然傻在了當場!

自從愛上了毛氏,他就放棄了很多對家庭和子孫後代的憧憬,他隻求一輩子能和毛氏廝守下去,即便不是名正言順,即便要偷偷摸摸、隔三差五的見麵,他都甘之如飴。可今兒毛氏微挺的肚子,告訴他,他可以有個自己的孩子了!而且還是他與毛氏的孩子!他如何能不幸喜若狂?

這會子薛大總兵白張著嘴,一句話都蹦不出來了。

“是……是我的孩子?”好半晌總兵大人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毛氏不高興的顰起了眉頭,嘴裏嗔道:“這話說的,不是你的是誰的?難道還是那死鬼的嗎?自從跟了你,我就沒再和他好過,你難道信不過我?”她說的死鬼便是衛齊瑞,薛孝天聞言,忙上前小心翼翼的摟著她道:“卻不是我疑心你,隻是歡喜的太過了,說話才造次的。夫人可別往心裏去。”說著便伸出手輕輕的摸了摸她的肚皮。

“我此刻哪有心思在意你這話啊。”毛氏皺起眉頭,苦著臉道,“我心裏正煩著呢!”

薛孝天一時沒反應過來,眼神還戀戀的停留在毛氏的肚皮上,隨口道:“你煩什麽的,隻管好生的將我們的孩子生出來,無論生個跟你一樣美貌的女孩兒也好,還是生個小子,我都會歡喜的。”

“可是……你別忘了我的身份,如今我還是他的正妻,又是數十年沒有同房的,這孩子生下來可怎麽交代?”毛氏一語說道了正題。

薛孝天這才從無限歡喜中醒悟過來,他毫不疑遲的道:“你送到我身邊養好了,我定然會請一大段的奶媽丫鬟,好生的將孩子養大。”

毛氏轉過臉,抬手撫摸上薛孝天的臉頰,雙眼含情的道:“可是我離不得這孩子,我也希望能自己喂養我們倆的孩子,看著他一點點的長大,而不是隻能隔三差五的,以一個外人的身份來探望。最重要的,我想聽他喊我娘,而不是什麽夫人!”

“這……”薛孝天不禁有些為難了。

“十年了!”毛氏緊緊鎖住他的眼神,“我跟你在一起十年了!難道我們要這樣偷偷摸摸的一輩子嗎?難道我們的孩子將來注定沒有母親,隻有一個父親?自從跟了你之後,我就再也不稀罕什麽留守夫人的名號了,你應該知道的,我隻想做你的妻子!過去是因為衛齊瑞勢大,我們逃不脫,可現在呢?發生了圍困潤州的事,定王衛東鋆絕不會再容下他,我們為何還要與他拴在一根繩上等死?難道將來潤州軍打來的時候,你還要替他率軍出征嗎?”

“可是……他……”薛孝天麵露難色,“他到底是我的恩人,沒有他,如何有我的今天?廣陵軍也是因為他信任我,才交與我的手中的。”

“他不過是在利用你罷了!”毛氏咬牙切齒的道,“你出現之前,衛齊瑞哪裏配與老王爺並稱江淮雙雄?他打仗的能耐遠沒不及盛天府的吳將軍,戰略眼光也沒有老王爺那樣獨到!是因為你成了他的左右手,才使得他的廣陵軍一路揚名!是你成就了他,而不是他成就了你,你不虧欠他什麽!”

“可是……你我比較……”薛孝天心裏亂成了一團,他不是個有野心的男人,他很懂得知足常樂,所以從未想過這些有的沒的,如今毛氏言下之意是拋棄衛齊瑞,他不禁十分猶豫。

毛氏見他仍舊冥頑不靈,便一甩手,掙脫他的懷抱,拋下了殺手鐧:“想想我!想想你和我的孩子!難道因為你的不忍,我們娘倆還要這樣煎熬下去嗎?你有沒有想過,我過的是什麽樣的日子?”

說著她便嗚嗚的哭了起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