薔薇下了轎子,打量了一番留守府的正門,門口就兩個下人看門,此刻已是傍晚,兩人都沒精打采的等著換班吃飯。見車馬來了,也沒上前招呼,隻幹等著來人自報家門。
薔薇揮揮手,後麵的車隊中同行的一小丫鬟立刻上前喊門道:“兩個沒眼力見的狗才!我們王妃來了,還不快喊你們主子出來相迎?”
“王妃?哪個王妃?”頭一個門子還未反應過來,另一個機靈些的忙臉色一變,轉身便往裏麵跑去報信,沒多一會兒,一眾人便迎了出來,卻沒瞧見毛氏,隻大丫鬟彤兒和留守府的曹總管打頭兒來了,直行到車轎跟前,躬身道:“我們家夫人身子不好,這幾日都沒能起得來床,不能親自出迎,還請王妃贖罪。”
浮霜扶著薔薇的手,下了轎子,笑道:“哪裏的話,二嬸子既然病了,自該好生養著,也算是我來的巧,正好探看探看。”說著便帶著同行的十來個丫鬟仆婦們進了留守府。
沿著花廊行至主屋前,彤兒打起簾子,浮霜進了屋,卻見毛氏頭上紮著布條,眼窩深陷的躺在**,十分憔悴。
其實毛氏並沒有病,隻是這幾日連番的睡不好覺,身子又日漸沉了,於是越發起不來床。她見浮霜突然來了,心中已經打起了鼓,隻歪著頭倚在床邊道:“不能給王妃行禮,還請王妃見諒。”
薔薇端了個凳子擱在床邊,浮霜落座,拉著毛氏的手道:“一家人,說的哪裏話?何須如此多禮,二嬸子快別折煞我了。”
兩人又寒暄了幾句,浮霜問了問是什麽病,可吃了藥,彤兒替毛氏一一作答完畢,說完之後,便沒了話題。浮霜知道毛氏是心病不是身病,因此也隻不過是裝模作樣的探問;毛氏則心中惴惴,深怕被浮霜瞧出些什麽來。
對於這位年輕的王妃,毛氏此時方才覺出了她的可怕。就仿佛在她眼裏,任何秘密都掩蓋不住似得。她那雙銳利的鳳眼,聚焦在人身上,總有股子能透過表皮,看到其內心的力量。
回過頭來細想,這段時間發生的一切,都好似有隻隱形的手在暗中操控一般。自己遠在廣陵,一年也難得回潤州幾趟,隱藏了十年的事,竟然被她一眼看穿了。這也就罷了,卻因她幾句話,自己還真的就殺了衛齊瑞自保,如今事隔沒多久,她就像是已得到消息一般,特特的來廣陵‘探看’了。
她季浮霜究竟想探看什麽?是探看自己的‘戰果’嗎?
想到此處,毛氏眼中不禁閃過一絲畏懼,她往後縮了縮身子,垂下了頭,再不敢直視浮霜了。
浮霜心中暗笑,她是得了消息才從潤州趕來的。廣陵孫家藥鋪的人幾日前趕赴潤州,送了個木匣子到定王府。她打開一看發現竟然是衛家二老爺衛齊瑞的項上人頭。
她早先就囑咐孫家的人守著廣陵各處的亂墳崗,果然不出所料,毛氏回了廣陵,沒等幾日便下了手。
如今再看看**裝病的毛氏,浮霜心中不禁冷笑,可不是要病嗎?當日自己看到那被砸的麵目全非的衛二老爺時,也唬得臉色發白,整一天沒吃下飯呢,當事人毛氏若晚上還能睡得著覺那就真是見鬼了。
“王妃……頭一回來廣陵時,心境不好,也沒到處瞧瞧。此番第二回來,偏又碰上我身子不好,不能作陪。不如明兒我讓娘家的幾位女眷,伴著王妃玩賞一番廣陵的名勝古跡?”毛氏轉彎抹角的開始探問浮霜的來意。
“這到不必了。”浮霜轉手將茶盞遞給薔薇,“我此行並非為了玩樂,卻是有正事的。”
一聽這話,毛氏的臉色越發蒼白了幾分。
“不……不知是……何要事?”她顫巍巍的開了口。
浮霜淡淡的笑了笑,道:“我此番來廣陵,是為了介紹個人給二嬸認識。”
這話一出口,毛氏不由聽愣住了。她方才抬起臉,詫異的望向浮霜。
介紹人給她認識?什麽人?值得特特的來廣陵?
卻見浮霜姿態優雅的抬首衝薔薇道:“還不喊人進來?”
薔薇一愣,隨口便問道:“就……這麽進來?”
浮霜白了她一眼道:“怎麽還如此多嘴?”
於是薔薇隻得收口去了,浮霜轉臉衝毛氏道:“這人畢竟是個外人,二嬸還是起身的好。”
毛氏心中詫異萬分,她遞了個眼色給彤兒,彤兒會意,忙喚了個小丫鬟進來服侍她更衣起身,自己則抽空溜了出去,直奔總兵府求援。
浮霜瞥了眼彤兒的背影,什麽都沒說,隻當沒看見。
過了不多一會兒,薔薇竟帶了個男人進了屋!
毛氏此時歪在軟榻上,見薔薇貿然領來了個男人,又是戴著鬥笠,壓蓋著半張臉的,不由心中一驚,差點衝榻上蹦起來。
旁邊伺候的小丫鬟已經開口道:“大膽!什麽人竟然敢私闖內宅!”
浮霜拉下臉,衝著那丫鬟道:“這兒有你說話的份嗎?還不給我出去!”
她的話雖音量不高,卻十分威嚴,嚇得那丫鬟一個激靈,膝蓋一軟差點沒跪下。丫鬟淚眼汪汪的望向毛氏,隻見毛氏抬了抬手,示意她出去,便忙逃難似得跑出去了。
毛氏此時單獨與浮霜共處一室,心中越發忐忑不安起來,隻盼著彤兒能早些喊了薛孝天來。
“這……這人是誰?”她抖著嘴唇道,“王妃介紹他讓我認識,卻是為了何事?”
浮霜沒應她,轉而衝那男人道:“還不摘下你的鬥笠?”
那人依言摘下了鬥笠,毛氏瞧見了他的模樣,‘啊’的發出一聲驚叫,差點沒從榻上滾下去。
肥而圓潤的臉、仍帶有幾分英挺的五官,她幾乎以為死去的衛齊瑞,又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麵前!
“二嬸莫要驚慌,請仔細了瞧。”浮霜伸手扶住了她的身子。
毛氏第二眼看去,方才發現,這人的長相其實隻有五六分像衛二老爺,氣質更是迥然不用,此刻他堂堂一名七尺大漢,站在堂屋裏麵對諸位女眷,竟然神情惶恐,呐呐不敢言。
自己剛剛隻是因為初見,又心中有鬼,方才晃了神。
她不禁深吸口氣,放下了一顆心。
“二嬸可是瞧出了他像誰?”浮霜湊近她耳邊,明知故問道。
毛氏扯出絲僵硬的笑容,強裝若無其事道:“卻是有幾分像我們家老爺,尤其是這身形,若從後麵瞧,怕是我都難以分辨呢。”
浮霜拍手笑道:“果然是如此吧?我前兒見了這人,就覺得像二老爺,無論是年紀、身形、還是樣貌,都有幾分神似。這人原是個酒樓跑堂的,如今已經被我招攬了來。特特的送至廣陵,好給二嬸認識認識呢。”
說罷便眼神隱晦的望向毛氏。
毛氏有些愣神,她沒明白浮霜的言下之意,隻傻傻的問道:“給我認識?給我認識做什麽?他即便是有幾分像我們老爺,也畢竟隻是像而已啊……”
“你真不明白我的用意?”浮霜眯起眼睛道。
毛氏聞言,心中不由猛跳起來,她恍惚懂了點,又似乎沒真鬧明白,隻覺得浮霜這眼神令她既心虛,又害怕。
“若不明白,那就好生想想吧。二嬸,我一路也累了,你身子又不好,我也不便多打攪,不知上回我來的時候,住的遺香閣是否還空著?”浮霜起身,撂下話道。
毛氏忙回過神來,忙道:“遺香閣?哦!哦!當然……當然空著,我這就讓曹總管帶您去。”於是忙喊了曹總管進來,引著路,帶浮霜和薔薇去了,那貌似衛二老爺的男人也跟著一並走了。
毛氏望著門口的位置,發了會子呆,直到薛孝天額角帶汗的衝進了屋。
他環顧自周,隨即問道:“王妃人呢?可曾難為你了?”
毛氏一驚,仿佛從夢中醒來般,眼神恍惚的投向薛孝天道:“沒……她隻不過是讓我認識了個人。”
“什麽人?”薛孝天問道。
“怎麽說呢……”毛氏沉吟道,“一個有幾分像衛齊瑞的男人。”
薛孝天聞言,皺起了眉頭,眼神黯然下來。
兩人沉默了片刻,毛氏忍不住道:“她說的話我都不明白,若你能早到一刻便好了,我總覺得她話中有話,而且似乎心存善意。”
“善意?”薛孝天冷笑道,“你到如今還指望她對你有善心嗎?我早就說了,王妃這人不簡單,你這麽單純,壓根不是她的對手,我瞧著她恐怕已經猜到幾分事情的真相了,此番來廣陵,怕是善惡難辨呢!”
“她猜到事情的真相了?”毛氏差的沒跳起身來,“這麽說,她……她知道我們殺了衛齊瑞?她知道為何方才不說?介紹這人給我認識又是什麽意思?難道……”
薛孝天忙衝到塌前,摟住她安撫道:“你少操這份心,天塌下來我給你頂著,你好生的將養身子也就是了。明兒我就去親自會會這位定王妃,看她究竟是打的什麽算盤!”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