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東鋆從泉州剛趕回潤州,迎麵撲來的是一大堆的彈劾折子。都是對王妃私自與洋人簽訂茶葉合約,折價傾銷茶葉的不滿,絕大多數人都認為,王妃以不到三成市價的金額定下合約,其背後一定隱藏了不可告人的秘密,譬如巨額回扣之類。

衛東鋆將折子扔在浮霜的梳妝台上,歎了口氣道:“你最好給我尋個理由堵住他們的嘴,我腦袋都快被他們吵炸了!”

浮霜正在欣賞自己的珠寶收藏,琺琅鎏金的首飾盒上麵鑲嵌著一百多顆帝王石,這不過是個裝寶石的盒子。打開來裏麵竟然是塊鴿子蛋大小的貓眼石!在昏黃的燈光下閃現出酒紅色的光澤。

浮霜托起寶石,讚歎道:“你知道嗎?這顆寶石現在是酒紅色的,可到了日光下卻會變成迷人的藍綠色,深邃的一如海洋。若桑親王將其送給我的時候,說起了它的故事,貓眼石在英國又被稱為‘尋夢石’,寶石中央那貓一般的眼睛能識別世界上任何事物,甚至能看穿人的心。印度的奴隸挖出了這顆稀世珍寶,他原本準備將其送給他們的國王的,卻因為與我締結的合約,而改變了主意。”

衛東鋆不可思議的望著浮霜,張了張嘴,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聲音:“這難道就是朝堂上的人所說的回扣?”

浮霜聳聳肩:“哦!不止這麽點,”她點了點旁邊的三個小首飾盒,得意的說,“還有一顆同樣大小的粉紫色的鑽石,兩顆已經做成了耳釘的藍寶石和一條璀璨的鑽石項鏈。歐洲人喜歡將天然寶石切出漂亮的光澤,而不是用金銀鑲嵌,我很欣賞這點,隻可惜無論配我的哪條裙子,都顯得有些突兀。”

衛東鋆抹了把汗,道:“你喜歡寶石,我可以給你買,最好還是別用合約去換,否則朝堂上的文臣們鬧起來,實在令人吃不消啊!”

“你錯了。”浮霜拿起貓眼石吹了吹,又用絨布細細的擦了一遍,重新放回首飾盒中,“若桑親王之所以送我這麽多的寶石,就是因為他覺得占了我的大便宜,怕將來我會後悔。隻可惜他弄錯了一件事,我浮霜從來隻有占別人便宜的時候,自己哪裏會吃虧?所以他這回鐵定是虧大了,將被我宰一刀不說,還白賠上了這些名貴的寶石。”

“你的意思是,簽訂的合約反倒是我們占了便宜?”衛東鋆挑起眉頭。

浮霜點點頭:“自然是如此。”

衛東鋆沉吟片刻,道:“這麽說你覺得明年的茶葉價格會大幅下降?”

浮霜輕輕的搖了搖頭。

衛東鋆臉色瞬間變了,他艱難的開口道:“那就是米糧的價格會大幅上升?為什麽?你為何會覺得米價會暴漲?有什麽依據?”糧食價格大漲無非隻有一個原因,那就是災年來臨,江淮魚米之鄉,隻有災年才會糧食緊缺。眼看著與西蜀決戰在即,糧食緊缺可是會要命的啊!

“現在還不能告訴你。”浮霜站起身,將那堆奏折塞回衛東鋆的懷中,“拭目以待吧,有些事很難解釋。”

說著又掏出封信箋,一並塞給他道:“對了,還有道折子你順道也給批了吧。我和若桑親王定了一萬噸茶葉的合同,和羅伯特伯爵定了八千磅、和意大利、法蘭西以及一堆亂七八糟的小國也都定了合同,所以算了一下,照目前我名下的茶園子絕對產不了這麽多茶葉。

我準備在江淮大肆推廣茶葉種植,無所謂品質,隻要是茶葉就成。所以想來想去,最鼓勵老百姓的還是稅負,這道折子就是為了替茶農爭取免農稅的。”

衛東鋆目瞪口呆:“你是準備讓全江淮的人都種茶,以換取明年的口糧?”茶葉行價不低,再免了農稅就是純利潤,老百姓是不會考慮不種糧食沒得吃的,在他們看來自己種茶葉,便可以換到別人更多的糧食,一旦免了農稅勢必會引起從眾效應,屆時江淮還剩下多少人會種糧食,就很難說了。

“不錯,”浮霜笑著點點頭。

“那如果洋人毀約呢?如果明年他們的船沒有按期到港呢?這風險太大了,究竟是什麽理由以至於你要下這麽大的賭注?”

衛東鋆凝視著浮霜,他從她眼中看到了掙紮,最終浮霜隻是抿了抿嘴角,沒有回答。

衛東鋆歎了口氣道:“我可以信你,也習慣了下注,但是我不能拿江淮幾千萬人的性命豪賭。霜霜,你一向是最理智的人,你這麽做就必然有理由,能告訴我嗎?”

浮霜咬著下唇,搖了搖頭:“我現在還不能說,以後時機到了自然會告訴你的。”

衛東鋆與她四目相對,兩人都沒有再開口。一番眼神交戰之後,還是衛東鋆先掉轉了身。

“我不會完全免去茶葉稅,最多隻能減少三成。”說完他便快步走了出去。

望著衛東鋆的背影,浮霜鬆了口氣。她原本就沒指望衛東鋆能全免茶稅,他能同意減少三成,已經足以讓很多人不種糧食改種茶葉了。

至於理由,她更是不能說,誰會相信八個月後南方二十八郡會迎來一場蝗災?她即便是說了,無憑無據,也隻會被當做笑談而已。

白羽的遠航、洋人的購茶合約……她已經替這場天災儲備了很多了,想一點兒都不受損失,那是不可能的,屆時就聽天由命吧,所謂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若真的老天爺要亡江淮,誰也沒有辦法。

更重要的事,她需要在衛東鋆麵前證明自己,然後她才能攤牌告訴他一切,他相信與否,將直接關係到最終與季景齋的決戰成敗!

望了望屋外連綿的細雨,浮霜幽幽的歎了口氣。春雨貴如油,今年的春季雨水頗豐,怎麽看都是風調雨順的好兆頭,誰又能想得到幾個月後,辛苦一年的莊稼會被鋪天蓋地的蝗蟲吃的一幹二淨、顆粒無收呢?

季景齋也是兩世為人,他絕不會放過這次機會,在蝗災盛行的時候出兵攻打江淮,他恐怕已經期待已久了吧?

朝堂上,衛東鋆頂著壓力頒布了茶葉稅減收的法案,引起了新的一輪爭議。定王妃從去年開始便大肆收刮地皮開茶園子,目前已經是江淮最大的茶商了,定王爺的減稅法案,幾乎被所有人看成了王妃枕頭風吹出來的功效。

一堆彈劾王妃的折子又風起雲湧的呈遞到衛東鋆麵前,衛東鋆氣狠狠的將折子摔在地上,罵道:王妃並未在朝中掛職,你們要怎麽彈劾她?是想逼得我休妻嗎?別忘了,你們是我的臣子,該管的是政務,而不是本王的私事!

定王爺咆哮朝堂之後,質疑的聲音減弱了些,但並未消失,不少人幹脆閉上了嘴巴,準備看王妃的笑話。衛東鋆則將精力全都投入到練兵中,率軍離開了潤州,駐紮到了宜州。如今江淮和西蜀的邊境都在屯兵,雙方虎視眈眈、一觸即發。

軍械製造廠整日整夜輪班倒的勞作,一批批的軍備物資堆滿了碼頭所有的倉庫,整個江淮進入了最緊張的備戰期。

碼頭上船隻川流不息,近海的航運如今是貫通江淮和福廣的主要方式,一船船的糧草、黃銅、鐵器和草藥……各類戰需物品源源不斷的運來潤州,歸順的福建和打下來的廣州如今已成為了江淮重要的物資來源地。

衛東鋆將這些事都扔給了浮霜去做,他更注重軍事上的成就,對於經營和調度遠不及浮霜。經曆了南征時期的磨練,浮霜在後勤運作上已經十分在行,朝堂上在這方麵也對她罕有質疑。

豫州睿王府,季景齋讀完了手中的信,停頓了片刻,隨即將信揉成了一團。

清韶給皇上連生了兩個兒子,皇帝竟然遲遲沒有立太子,如今還收回了清韶手中的批奏權,這分明就是廢後的先兆!

可他季景齋的女兒可是容易廢黜的?皇帝也莫要太過高估了自己!

清韶在信中說,事態的變化是從浮霜上京之行後發生的,這令季景齋十分震怒,當初清韶從他這兒要走浮霜的密信,他就覺得有些不對了,看來這兩個丫頭在上京是公開撕破了臉!

原本隻不過是出嫁前的小糾紛,沒想到如今竟然擴展到了你死我活的程度,定王一行在上京遇襲的事,他也聽說了,世人多以為刺客是他派去的,對此季景齋嗤之以鼻,他梟雄一世,贏也要贏的光明正大,如何能做雞鳴狗盜之舉?

都是清韶誤事!讓她把持個性子綿軟的皇帝都做不到,簡直是令他失望極了。

想了想,將信展開,重新讀了一遍,季景齋終究還是提筆回了封信,此外又上呈了一份奏表給皇帝,聲稱不日將入京探望女兒。

將信發出去之後,季景齋心中冷笑,皇帝不過是麵大旗,到合適的時機可以扯來一用的。金秋來臨,江淮蝗災一起,便是他發兵之時,在此之前,至少應該從皇帝那裏弄一封征討書,如此一來也算是名正言順的東征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