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德川賴秀坐在敞室中,接過家臣送上前的戰報。
“打到平壤了?太好了,隻是這一回卻用了三個月,看來吾輩的力量比家父在任的時候,削弱了很多呢。”
聽出了將軍話中不滿意的含義,家老山下智拓俯首自責道:“請將軍恕罪!十多年太平盛世,武士們的確過於養尊處優了,待大軍歸來,自會前來領罰。”
德川賴秀搖了搖手中的摺扇,笑了起來:“這倒不必了,畢竟是勝利又不是失敗,不過耗費了些時間,也不至於要罰他們。”
一旁跪著的諸位奉行心中卻不免嘀咕,三個月攻下平壤,卻還要被將軍斥責?要知道當前的高麗可不是四十年前的高麗了,而東洋同樣不是四十年前的東洋。
四十年前,正是東洋德川幕府剛剛建國的時候,五十多年的戰爭,令德川將軍家培養出了一群鐵杆軍隊,武器裝備方麵是從西方引進的最先進的火繩槍,雖然做不到人手一杆,但起碼也裝備了兩千人的火槍營;戰術方麵,經過諸多大名爭奪戰,獲得最終勝利的德川家自然是有能耐的,第一任將軍據說甚至寫過兵法書,號稱‘天心流’,也就是能從戰爭藝術中體味天地心聲的含義。
從人力上而言,更是不得了,當時的一代武士都是出生於戰爭,長於戰爭的,戰爭對他們來說便是生活的一部分,甚至是全部!隻要有戰事,有能為家主效命的機會,他們寧可放棄一切,至於家庭什麽的更是無所謂的很,簡單的說便是一群亡命徒。
在這般兵強馬壯、天地人和的情況下,又恰逢高麗黨爭,所以四十年前的高麗戰爭才能以二十天的驚人速度打到平壤。可如今卻截然不同了。
不說別的,就說火繩槍,亞洲都已經泛濫了,當年還算是高尖端武器,後來歐洲研製出了燧發槍,天朝又改良成了新版,全歐洲淘汰的火繩槍都往殖民地和海外輸送,因此高麗也從印度弄了不少來裝備門麵,武器上東洋人已經占不了絕對優勢了。
其二,老一代的武士多半都已經去世了,就算還活著的幾個,也是風燭殘年。而新一代的武士是在太平日子裏成長起來的,除了忠心為主的理念沒有改變,但事實上由於父輩的封賞,他們的家庭情況都比較寬裕,也沒真正吃過什麽哭,又哪有當年不要命的那種殺傷力?
最後更為重要的是,將軍本人也沒有做到他父親身先士卒的地步,若是當年的將軍大人,早就在第一艘戰艦開赴高麗的時候,帶頭跳上岸廝殺了,而現在的將軍……這不正坐在自己的宮殿中,輕鬆的搖著折扇,等著遠方傳來消息麽?
長期的居家生活,加上貴族茹素的習慣性飲食,令德川賴秀的身體衰敗了許多,他雖然隻有二十多歲的年紀,但已經患上了腳氣型心髒病。暑天會時不時的昏厥,嚴冬也有時會嘴唇發紫,這樣的身體別說上戰場了,那套擺在將軍房間頂端的盔甲,還不知道穿不穿的起來呢!
當然這些話作為家臣是不敢說的,甚至在心中想一想都是罪過。
“軍費!軍費!又是軍費!剛打了幾個小勝仗,就急著伸手和朕要銀子?他們的忠心何在?武士的奉獻精神何在?”堂上德川賴秀翻閱到第二頁時,不高興的嘟囔起來。
家老山下智拓連忙規勸道:“將軍大人,該封賞的時候還是要封賞的,尤其是初戰告捷,得了封賞才能激發他們秉承將軍的意誌,奮力戰鬥啊!”
德川賴秀想了想,最終道:“那府庫裏的銀子可夠呢?”
“當下自然是夠的,畢竟還是初戰,不宜賞賜的太多,省的大軍攻到開城(高麗首都)後無賞可封。臣下已經草擬了個折子,大約也就需要五萬兩銀子。”
可憐的東洋武士,按人頭算的話也就是人均一兩?
不過顯然對於這個數目,將軍大人還是略微發怵的,“五萬兩?”他呆呆的報了一遍,忍不住道,“去歲朕維修禦所,不過隻花了一萬三千五百四十二兩。”
家老山下智拓抹了把臉上的虛汗,心道:大人這記性未免也太好了吧?連四十二兩的零頭都記得?
他躬身伏地,以更加謙卑的口氣勸慰道:“大人,大軍在外,軍心需定啊。”
最終崇尚節儉的將軍大人同意了撥款,並削減了宮中各項開支,以維持心理平衡,於是東洋將軍和將軍夫人的夥食越發寡淡起來,將軍夫人前田江子的待遇也降低了不少。
半個月之後,高麗沒有傳來進一步的好消息,期初衝的太快,戰線過長,這段時間遠征軍正在努力穩固已經奪得的高麗領土。而前田江子卻再也忍受不了‘赤貧’的生活水準,她跑到德川賴秀麵前,哭訴道:“禦年寄(後宮總管)竟然通知臣妾,月例縮減一半!原本臣妾可以動用的銀錢就不多,公子年歲也大了,還得我貼補一二,縮減一半之後,臣妾的待遇甚至不如一名下女了!”
德川賴秀聞言,心中不悅:“沒有那麽嚴重吧?正是舉國之戰的關鍵時刻,財政緊張也是不得已的事,還請多多忍耐才是。”
前田江子倒也不是無知女子,她能獲得德川賴秀的器重,就是因為她擁有旁的側室所缺乏的要素:察言觀色的能力。過去關於銀錢上的事,隻要她哭鬧,多半都是能被滿足的,可如今正是開戰之際,她一瞧見德川賴秀的眼神,便知道他是真不高興了。於是前田江子便抹著眼淚道:“臣妾也知道國事要緊,也隻有臣妾可以與將軍同甘共苦了。不過待得戰勝了高麗之後,臣妾可要向將軍大人討個賞才不虧呢。”
德川賴秀被她的好口彩都笑了,摟住她便親了一口。
且不說京都將軍禦所內眾人對高麗戰爭的看好,事實上此刻遠征高麗的東洋大軍,過的並不舒坦。
遠征軍是秋季起兵的,主要是因為高麗和東洋之間的海峽季風,隻有在秋季朝著高麗半島吹,而且風力強勁,足以使得風帆船抵達海峽對岸。可三個月之後進入了冬季,高麗的冬季嚴寒冷冽,遠征軍的軍糧、火炭、防凍的藥品和彈藥武器都得從本土運送而來,貧瘠的高麗占領區就算是挖地三尺也養不活五萬大吃大喝的東洋人。
負責後勤供給的不是別人,正是我們熟悉的薩摩藩島津氏。島津重義本人沒有隨軍來高麗,但他的船隊一直來往於海峽兩岸,將大批的軍備運送到高麗前線。
事實上德川將軍本人並沒有足夠的銀子開戰,這不軍糧都是天朝給賒賬的嗎?所以他提供給島津的東西自然也不多,按道理番邦大名就該本分的自己掏口袋貼補,可島津是什麽人啊?他哪裏會甩德川賴秀?若不是薩摩藩的地理位置,德川賴秀也不會將後勤事宜交給他去辦。
當然,將軍對於島津重義還是不放心的,雖然差事給了他,卻派了個人隨同監督。隻可惜這位監督者山島進二郎剛到薩摩不久,就被島津重義關到了地牢裏。
島津重義控製住山島進二郎之後,便威逼他定期書寫假文書送到京都誆騙德川賴秀,於是原本就不怎麽充足的軍備,又有一大部分進了島津重義的個人口袋。
高麗遠征軍高歌猛進的攻入了平壤之後,突然發現後勤供給逐日縮減,他們竟然需要自己在高麗搶劫糧食為生了!這是多麽難以想象的事情?
難道將軍大人有改變心意,放棄吞並高麗的計劃了嗎?還是國內發生了什麽事,以至於將軍大人捉襟見肘了?
一時間軍中人心思動,猜疑謠言滿天飛,遠征軍司令石田靖次不得不下令駐守平壤,與高麗軍隔陣相望,停止了進一步的進攻。
越來越少的供給終於在第四個月宣告結束,當月薩摩藩的船隊並沒有出現在釜山,也就是說遠征軍被徹底的扔在了高麗半島上,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遠在京都將軍禦所內的德川賴秀並不知道自己的大軍斷糧的消息,事實上他對派往薩摩藩的山島進二郎十分信任,這位二郎同誌其實是第一任德川將軍的私生子,德川賴秀同父異母的弟弟。他沒有想到山島會為了活命,聯合島津重義來欺騙自己。他更沒想到向來隻敢背後搗鼓,不敢當麵反叛,近期又被天朝皇後殿下收拾了一頓,應該很‘老實’了的島津重義真會在這檔口背叛他。
天朝潤州港口,一艘快船駛離了碼頭,載著浮霜命令的書信被送往鹿兒島。切斷東洋遠征軍後勤不過是她計劃中的第一步,第二步便需要扶植一位代言人了,顯然島津重義已經進入了浮霜的人選名單。
一個分裂的東洋,以及一個被割據的高麗,都是最符合天朝利益的存在,浮霜是如此對衛東鋆說的。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