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霜收斂起笑容,沉聲道:“公子可知逆水行舟、不進則退的道理?”
顧寒之聞言皺起眉頭,不解她的意思。
浮霜起身,緩步於庭院內,幽幽然說道:“實不相瞞,公子別看我此刻身居華府,錦衣玉食,其實如履薄冰、步步維艱。睿王府並非生我養我之地,睿王待我也並非親女。我不過是他牟利的一枚棋子罷了,若不自救,終有一日必將棄子難容。現下唯有放手一搏,才有可能脫出困境,另辟出路。因此這府內上下人等,皆是我籌謀的對象。曹家一案,牽涉世子季清誠。尋得背後真相,於公子是行俠仗義,於我卻說不定便是救命良藥了!”
她這番話言辭懇切,又直白坦**,就連算計人都說得堂而皇之,理所當然,令顧寒之不由暗暗吃驚。因先前聽到過她與秦國公的對話,他知道浮霜這話說的隻真不假。如今她初次見麵,竟然便敢直剖於他麵前,可見對他信任。想起自己方才對她還多有疑慮,顧寒之不禁心下慚愧。
“公子可是還不放心?”卻聽浮霜又道,“我手無縛雞之力,不過是個弱女子,公子難道怕我如何?”
豔眼下,少女亭亭玉立的站著,定定的望著他,臉上的掙紮、憂慮,偏帶著幾分倔強,最終化為了信任的目光……
顧寒之隻覺得心髒猛的跳漏了一拍,他避開她的眼神,心神大亂。曹家一案,於他至關重要。若不查個水落石出,他將愧對於大師兄在天之靈。可偏偏他雖身負絕技,卻少聞世事。對於查案、破題之事並不擅長,查了有小半年也隻得了個楊楮,對於其後之人還是一頭霧水。
如今因機緣巧合,來了這睿王府,又聽到浮霜一番話方才疑心起世子。可也僅此而已,卻不知該如何下手查探。
睿王世子自不比楊楮,峨眉山通體上下均在睿王治下,若得罪睿王太深,不免給師門招禍,因此他自然不能拘了世子逼問。在王府內住了數日,隻覺得世子愈發可疑,卻因不善言辭,也未能套出什麽話來。
其實浮霜最初提議的時候,他並不是不心動。畢竟他知道這女孩兒雖然年少,卻機謀過人,正是他所不及的。可偏生浮霜又是睿王郡主,他碼不定她與世子今日為敵,他日會否為友,更怕她此番是來誆他的,方才嚴詞拒絕。
此刻浮霜坦誠布公,說明了自己所圖,反倒去了他疑惑,令他無以推脫。若真不接受浮霜的提議,倒像是棄她不顧似的,她一個弱質女流,卻不得不處心積慮,拉攏探問以保自身,更令顧寒之心中萌發了一絲憐憫,俠義之氣頓生。
“既然如此,就勞煩郡主了。”他沉聲說道。
浮霜轉過身,綻開笑顏:“喚我浮霜便是。我可否也稱你為寒之?”
顧寒之微微一愣,略帶尷尬的點了點頭。
浮霜笑道:“那你我便將所知之事,相互說個明白吧?”
接下來兩人一番談話,浮霜方才知道這事的前後因果。
顧寒之是十全道人的關門弟子,名義上的師父自然是十全道人,其實傳授他技藝的卻是大師兄喬煥笙。
喬煥笙年長顧寒之近二十歲,平日裏待他如兄如父,顧寒之也自然視其與旁人不同。
半年前喬煥笙受了重傷,性命垂危,臨終前交代了曹家之事,托他定要查出曹家滅門案的元凶,並尋到曹靜南的一侄兒。顧寒之方才知道曹靜南的這侄兒不是旁人,卻是大師兄流落在外的親生兒子!
追溯起來又要說道十多年前的舊事了,當年喬煥笙初次學藝下山,酒醉後路遇匪類,救下一女子,一夜朦朧,沒想到那女子竟以身相許,第二日方知道她是曹家庶出的二姑娘。
喬煥笙年少氣盛,雖是與那女子有了首尾,卻不是他自願,心中原已有人,憤怒之下沒肯娶那女子,隻將她送回了曹府後,便回了峨眉山。
後來喬煥笙情路坎坷,心係之人嫁與他人,他發誓終身不娶。卻又收到了那女子送來的書信,說是腹中懷了他的麟兒。
當時恰逢他失意,便將此事拋之腦後,待得後悔尋去時,隻得知曹家因那二姑娘尚未成親,便生下私孩子,覺得有辱門楣,在孩兒落地時已將其送至他處,了無音信了。
他雖不愛那女子,也打算孤身到老,卻想著若人世間有一孩兒能傳他衣缽也甚好,便奔波各地去尋找那孩子。期間恰逢機緣,救下了顧寒之,心下喜歡,便代師收徒,留在自己身邊聊以慰藉。
尋了有數年,也未曾有絲毫線索。喬煥笙不得已帶著顧寒之回了峨眉,令其正式拜在十全道人門下。又過了十多年,當得知曹家慘案,下山去時,已為時晚矣。
臨終之時,他念念不忘的是自己曾虧欠的那曹家姑娘,以及流落在外,尚不知死活的孩兒,唯有將諸事一並托付給了顧寒之。
大師兄七七之後,顧寒之拜別師父,下山尋訪,找了半年,得到江湖消息,說江西有一浪客,酒醉後與人誇耀,吹自己曾在蜀中犯下大案,因有人依仗,得金數千、全身而退。他追查下去方尋到了楊楮,又一路追殺到蜀中,令其授受,卻未能問出其背後的人。
浮霜將自己查探到的消息與顧寒之的話前後一對照,案情卻也沒有太多進展。現下唯一知道的便是,世子季清誠定與此事有關,他若非參與其中,至少也是知情的。否則又怎會下手處理後續那幾個人?
她將自己的推斷說與顧寒之知道,顧寒之方才明白季清誠刻意拉攏自己的目的所在。
“於你看來,季清誠掩護的又該是誰呢?”顧寒之忍不住問道。
浮霜沉思片刻,道:“先不說其他,就說楊楮。你方才提到,他號稱自己因曹家一事,得金數千。如今戰亂頻頻,能花得起如此大價錢買凶殺人的其實並不多。豫州城內,睿王季景齋自然有這錢,但若是王爺要取曹家滿門的性命,又何須買凶?直接一道令殺頭便是,所以自然不是他。其餘能出得起這錢的,至少也是一二品的大員,又或者是民間商賈富豪之流。
出得起錢隻是其一,其二還需值得季清誠出手掩護,那可疑人便更少了。睿王季景齋疑心病重,兩個兒子都極少與豫州小朝廷內的官員聯係結交,生怕落得他忌憚,季清誠尤為謹慎,更是不可能為了朝臣出手,如此一來我們又可以排除官員。而富豪商賈……”
說道這裏,浮霜淡然一笑,胸有成竹的總結道:“值得季清誠掩護的,恐怕隻有那位被你救回來的,隴水魏家的魏老爺了。想必隻要追著魏老爺查下去,即便他不是真凶,多半也與此事有牽連。”
一席話說得有理有據,顧寒之豁然開朗,心下佩服。竟然僅從錢銀之事,便能推出這許多線索。如此一來倒是簡單了,礙於身份,他不便逼問睿王世子,卻的確可以從魏慶華身上入手!
顧寒之起身做了個揖謝道:“若能尋得此案真凶,顧某感激不敬,必將重謝!”
浮霜眼中帶笑,坐著大刺刺的受了他這禮,卻道:“若果真如此,浮霜卻不要謝,隻有一事相求,不知寒之可否答應?”
顧寒之爽快道:“盡管說來,顧某當竭盡所能!”
浮霜正色道:“若是有了確鑿證據,請寒之務必告知於我。若是旁人寒之盡管下手,若是王府中人……”她稍稍頓了頓道,“還請寒之手下留情。”
顧寒之聞言不禁作難,方才自己才誇下海口說竭盡所能,此刻卻不便答應。此事多半與季清誠有關,如今證據不足,他不便給師門招禍,可若真查出是世子所為,拚著性命不要,他也是要替大師兄完成遺願,手刃季清誠的。若是此刻答應了浮霜,又怎麽對得起大師兄?
浮霜見他遲疑,心知他所慮,忙笑道:“寒之莫要會錯意,我與王府諸人是敵非友,請你手下留情,並不是袒護他們,而是另有所圖。先前說了,季清誠的把柄說不定便是我的救命良藥,曹家的仇不可不報,隻是要看什麽時候報,如何報!我季浮霜指天發誓,定然讓有罪之人生不如死!”
她這話說得殺氣騰騰,就連顧寒之都隱隱心中一寒。再看時卻見浮霜氣度優雅,容貌娟秀,就仿佛方才的話根本不是出自於她之口。
還是大師兄說的對啊!謀者殺人不見血!他此刻已經無從評價眼前這少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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