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了醉石軒,季浮霜深吸口微涼的空氣,胸中壓抑的陰霾方才散開。
得掩藏好仇恨!她對自己說,此時此刻身家性命都在他人掌中,院內耳目眾多,皆是敵人,稍有不慎便會萬劫不複的。
她是恨他的,恨之入骨!當下在正堂間,見到那張怎麽想都想不起的麵孔,她恨不得撲上去和他拚了這條命!
若非是他,即便是斷了錢糧,她和母親也頂多是卷了鋪蓋,尋一處清淨之地自力更生,不說過的十分好,起碼也能落得個清淨。可前一世卻因為他的貪念和愚蠢,母親死於非命,而她則魂斷他鄉。
五年!上天垂憐,又重新給了她五年!轉念之間她心中微緊,如擂鼓般咄咄而起,瞬間豪情萬丈。既然這輩子她重新來過,且不說繞亂了這盤棋局,謀求個將來以後;最不濟也能尋條退路、安身立命吧?
“四郡主,芙蓉苑到了。”童兒的聲音將她驚醒,季浮霜回過神來,卻見垂花門內,兩邊是抄手遊廊,正當中是個不大的庭院,種滿了竹子。正北兩間上房各帶一間耳房,東西還有兩間廂房,對於住不了一年便要出閣的自己來說,實在是有些過奢了。
想要拿回多少,就得先付出多少,季景齋倒是會籠絡人心。季浮霜冷冷一笑,當年自己住的也是這院子,夜來院內竹海搖曳,夜夜睡不安枕又有誰知道?
一幹兒丫鬟婆子坐在院內台階上恭候多時,見人被帶來了,便呼啦一下子圍上前來行禮。
“兩個掌管釵環衣飾的大丫鬟、高挑的那個叫薔薇,稍矮的是丁香;兩個二等丫鬟管茶水和梳妝,分別是鳩尾和芍藥,其餘六七個管灑掃的小丫頭我就不一一介紹了,兩位嬤嬤一位姓胡,一位姓孫,都是上了年紀懂規矩的,郡主您且熟悉著,若有不稱意的可命人報我知道。”
隨著那領路的童兒介紹,諸位丫鬟嬤嬤們紛紛行禮,那童兒一股腦兒的說完,也不管季浮霜聽沒聽清楚,便扔下她去了。
季浮霜望著一院子似熟悉又似陌生的麵孔,心中隱痛,上輩子芍藥是在她前麵去了的,而薔薇、鳩尾和丁香……那天也曾跪在她麵前,跟著眾人一起磕頭、逼她自盡,這便是她的好丫頭!是季景齋給她選的好幫手啊!雖知道命她赴死的並不是他們,他們也是無可奈何而之為,但不免心中涼薄……她垂下眼,收斂起眼角鋒芒,沉聲說道:“別杵在院子裏,有事的去做事,沒事的都隨我進屋吧。”
一幹人等應了一聲,便四散開來,掃地的掃地、端水的端水,原本沒事做的也的找點事來忙活,四位大丫鬟則簇擁著季浮霜進了正屋。
上房內間,剛進門便有一股子木樨香襲來,季浮霜跨得屋內,迎麵當下一張大理石案台,案上置著一方九霄環佩琴,另有一案幾,磊著書貼、筆海、端硯等物;案邊香爐內,正燒著柱香,案下兩張軟榻,都是用大紅緞錦紗罩的麵。
這琴棋書畫都備好了等著呢!季浮霜心中暗笑,當年自己隻以為是王爺望女成鳳的心思迫切,卻不知其意甚深。
左側耳房與正廳隔了個垂珠簾,那便是內室了。屋內光線甚好,數扇朝南大窗蒙著輕羅煙紗,陽光直射案頭。腳下是鑿花青磚,牆上是錦籠紗帳,擺設不多,卻盡顯富貴。
“郡主,您的隨身物品都已經安置好了,常用的香粉釵環奴婢看不甚新鮮,便做主替您換了。衣服鞋襪王爺也備得齊全,剩下些私物擺設不便拿出來,便都給您收在箱子裏。”大丫鬟薔薇率先開口道,其他幾個見她開了口,便也不再藏拙了。
“每日如無不適,辰時便要去王妃那兒請安,順便在前廳用早膳;午膳也是在前廳用的,屆時王爺和世子若在家中,便會來一同用膳;晚膳倒是送到各院自行吃的。您的吃食是按照府內的慣例,比照三郡主和五郡主準備的,如您有忌諱,奴婢再去和大廚房另行吩咐。”丁香不落人下的說道。
鳩尾見季浮霜的眼光始終落在窗戶上,便徑自走到窗前,將一扇扇窗戶都打開:“這芙蓉苑可是西園子最好的苑了,原是修了給世子爺娶親用的,結果世子妃接進府來卻連生了兩場病,找了道人算過才知道是苑內的風水犯了世子妃的八字,這才搬去了別處。後來四郡主,哦不,現下應該是五郡主了,她曾和王爺討要此地,王爺都未曾答應,說是年紀輕輕,住用過奢,恐折了福,現如今您剛進府就安置在此地,正顯得王爺看重呢!”
唯有芍藥,不聲不響的端來了茶盅和幾盤瓜果,放置在了案上,便乖順的垂首站在了一旁。
季浮霜冷冷一笑,這幾個大丫鬟,除了芍藥之外,都不是什麽等閑之輩。薔薇好出頭爭勝,且慣是喜歡自作主張,所謂的‘不便拿出來,都給收在箱子裏’其實也就是嫌她的隨身之物粗陋見不得人罷了;丁香那話便是挑唆著她剛進府,便去指派大廚房,是給她添亂招事的;鳩尾的話就更妙了,世子妃衝撞了風水的苑子,給五郡主就是‘年紀輕輕,住用過奢’,給她卻沒了這些忌諱,到底是誇耀還是添堵都未可知。
事實上睿王府的丫鬟婆子都是人精,混到一等二等的大丫鬟絕不是這等沒規矩的,無非是未將她放在眼裏,又或者是某人有意派來的試探。
想到此處,季浮霜心意已定。她當前唯一避禍的方式,便是讓醉石軒那人知道,她並非合適的棋子。
她需得鋒芒畢露、驕奢跋扈,給了三分顏色便能開染坊!
轉過身在軟榻上落座,季浮霜掃過幾個丫鬟,便衝著丁香吩咐道:“我餓了,命人到廚房將午膳送來,就說我水土不服,就不去前廳堂用飯了。”
“這……恐怕不妥吧?”丁香微微一愣,開口勸慰道,她不過是想看看這位新來的小郡主做派如何,是膽小甚微的做人,還是盛氣淩人的爭利,卻沒想郡主會如此毫無忌憚,剛入府,不想著討好王爺,孝順父母,卻接勢擺起款來。
“你可聽我的?”季浮霜收攏起笑容,凝神正色道。言下之意便是大可換了人去。
薔薇忙偷捏了下她的腰,丁香回過神,便低頭領命去了。
季浮霜斜靠在軟榻上,望了望窗外園中的竹子。既然要跋扈,不如便跋扈到底!
“這竹子雖好,卻也擋了陽光。既然我要長居於此……薔薇,你近日便領了人將其都砍了吧。”
幾個丫頭都刷白了臉,雖說院落都是歸各位小郡主的,但也是王府整座院子的一部分,無論是動花草木石,還是調整格局,這風水上可都是有講究的,即便王爺不過問,那也該是由王妃發話才是。
“需要報誰就去報,若不準,就說我住不慣這苑子,要家去。”季浮霜隨即又扔下句話,睿王當前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要不就如她所願,真棄了她;要不就得捏著鼻子忍著她,所以她又何必有顧忌呢?
所謂人退一尺,我便要進一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