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顧寒之,次日便是清明節。

這日天還未亮,王府正北麵的沐香閣便被打開,此處是衛氏祠堂,平時都是緊鎖著,由專人看守,隻有祭祀、議會、請家法時才開啟。

下人們出出進進的將其打掃完畢,拿出祭房內的祭器擦拭幹淨,擺上各色貢品。又請了神,占過風水,方才能啟出祖宗牌位。

整個北院為著祭祀都妝點上了白紙錢幣,飄飄忽忽、隨風擺動,肅穆盎然。

到了寅時又下起了細雨,正是應景,煙雨蒙蒙、打濕了樹上別著的成串紙錢,下人們又忙著打掃替換。

到了卯時末,雨停了,各房人便從各院都來了,男人們在王爺衛齊崢的帶領下,進了沐香閣,女人便在王妃武氏的帶領下在外跪拜。浮霜見不到裏麵,隻跟在武氏、毛氏、李氏身後,她的左右是二房的衛東蕊和三房的衛東芷,身後是東琳、東渟、東芩三位庶出的郡主,再後便是各房的姨娘。

丫鬟仆婦們在各人麵前都放好了蒲團,便退到了一旁,眾女眷隨著沐香閣內傳來的跪拜唱和聲,俯身、下跪、磕頭、起身,浮霜也依勢做著,中規中矩。

禮畢,祠堂內裏有諸多請神、拜祭活動,外麵的女眷不便參與,隻幹候著。因是祖宗麵前,且不得坐,各自都站著,丫鬟婆子們忙又上前扶持。

浮霜揮退了芍藥薔薇,不過是站一會兒而已,她還未到需要人扶的境地。

內裏的動靜瞧不見,外麵的人幹站著不免無聊。身後傳來了東渟東芝竊竊私語聲,王妃武氏回頭一瞥,便都噤聲了,不該再造次。

又待得片刻,祠堂大門咯吱一聲響,眾人出來了。領頭的便是定王衛齊崢,他身旁衛東鋆正眉飛色舞的和他說著話。

今兒雖是清明祭祖,衛東鋆衣著仍舊算不上體麵。別人俱都是雲緞長袍,唯獨他穿著對襟短衣,用腰帶隨意的紮在腰間,褲腳倒是放下了,拖拖掛掛的垂著。頭上的發髻依舊是歪的,碎發淩亂,臉上洗得也不甚幹淨,在一群錦衣華服的衛氏子弟中,格外突兀。

“這是什麽樣子!簡直是一點體統都沒有!”武氏王妃立刻發飆“穿成這身來祭祖,哪點有長房長孫的樣子?又哪點配得上定王世子的名號!”

眾人聞言皆驚。

話說世子爺今日能來就不錯了,記得去歲清明,他人都不知道跑哪兒去了呢!

衛東鋆抬眼斜瞥了眼武氏王妃,隨即轉頭衝衛齊崢繼續道:“……那紅毛人說他們國家有種火器,樣子很像我們的鳥統,可威力卻強百倍,能穿透鎧甲、射鐵騎。我不信,他便說想法子尋了給我瞧。我許諾他,若真如他所言,定高價購買。”

“衛東鋆!”武氏怒喝道“你眼裏還有沒我?”

“老爹,到時候可說好了,我若錢不夠,可要指望您呢!”衛東鋆照舊不睬她。

武氏王妃被氣得臉色青紫,眾人麵前,她個做母親的甚至都指使不了兒子!

後麵衛東淳忙上前代為解釋道:“母親,您且消消氣,保重身子!大哥他也是沒法子的,剛從海邊回來,都是紅毛國的海船耽擱了時日,大哥連覺都沒睡,又怎麽有空換衣裳?”

“閉嘴!這兒有你說話的份嗎?”武氏怒喝小兒子,無視他給的台階。

衛東淳忙低著頭不敢再說了。

武氏臉色一轉,立刻擺出了一副如泣如訴的模樣,衝著定王衛齊崢道:“王爺!您瞧東鋆他也太不像話了!這是對娘親的態度嗎?我任勞任怨的伺候公婆,辛辛苦苦的把他養大,卻沒成想竟教成如此不孝的兒子!百善孝為先,他既連這點都不及,將來如何能繼承您的大統?又如何能服眾?”

後方浮霜翻了個白眼,武氏王妃真會說瞎話,任勞任怨的伺候公婆?辛辛苦苦的把衛東鋆養大?她除了生下他,其他什麽事好像都沒做過吧?

說起來武氏王妃當年進門的時候身份低微,不過是個潤州鄉下地主家的女兒。那時定王原配夫人病重垂危,又未曾生子。老太君便做主納了武氏入門衝喜,考慮到今後長子長孫都要指望武氏的肚皮,為避免生出庶長子,才以平妻之禮接了她過門。

武氏入門後不久,定王原配王妃便過世了。定王衛齊崢傷心不已,這位原配與他青梅竹馬,是有真感情的,隻可惜身子羸弱,一直未敢讓她有孕,沒成想人還是沒了。

三年後,武氏懷上了衛東鋆,當時她與老太君處的不甚好,老太君原想招個平民女兒做媳婦,應該是為人乖巧聽話的,又能免得潤州小朝廷裏外戚做大。卻沒想到武氏卻是個極有主意的人,入了王府更是一門心思的攬權,兩下便有了矛盾。

於是為了壓製媳婦,老太君便借口小門小戶,沒有規矩。在她誕下衛東鋆後,便把孩子自個抱去養,連看一眼的機會也不給她,衛東鋆打小便被老太君教的不認這親娘。直到老太君駕鶴西去了,婆媳之間的矛盾傳了一代,變成了母子之間的隔閡爭端。

衛東鋆七八歲上沒了祖母照管,親娘又有嫌隙,便愈發的肆意妄為起來,成日的往外跑、成日的闖禍,後來又跟著定王出戰,才養成了現下這幅性子。

武氏自打又生了大郡主和衛東淳,更是有了念想,衛東鋆在她眼中變成了一顆釘子,是她過去曾屈居於老太君之下的證明,每當她見到衛東鋆那不修邊幅的模樣,就像是見到老太君陰測測的冷笑,心中便不是滋味,所以一門心思要廢黜東鋆的世子之位。

兩人的矛盾乘積了十多年,步步攀升,早已到你死我活、白熱化的境地,武氏甚至暗中買凶下毒,這也是衛東鋆很少呆在王府,極少在王府用膳的原因。此際衛東鋆見到武氏,又怎會給她好臉色?他的性子便是肆意妄為,從不偽善作態的。

定王衛齊崢撇了眼武氏,也知道她為難,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她個做母親的下不來台。可東鋆從來都是這樣的,又不是一天兩天了,做什麽這當口非要生事?

他歎了口氣,搖了搖頭,衝衛東鋆道:“跟我要錢也不是不成,作為交換,若不然你平時也注意下儀表?”

衛東鋆露齒笑道:“如是這樣我就不跟老爹你借錢了!我覺著這身就很好啊!上下馬都方便,長袍直褂什麽的太麻煩了!改明兒我還要我的鐵騎都換上這身衣裳呢。”

說完他不等武氏開口,便衝定王道:“老爹,我還要再出去一趟,今兒就不賠你們吃飯了。”說罷招呼了旁邊的元壽元吉便往外走。

“啊……那晚上還回來麽?”定王衛齊崢叫道。

衛東鋆背對著眾人瀟灑的揮了揮手,沒有回答。

這父子倆的對話把武氏氣了個半死,然而她聰明的沒有和定王鬧,隻做出一副百般委屈的模樣,拿眼睛瞅著定王。

定王寵溺完大兒子,尷尬的咳了一聲,道:“他便是這德行,你就隨他去吧!”

武氏王妃委屈道:“我卻不是為了自己,還不是為了東鋆,為了王爺您嗎?他的出入做派,一點章法氣度都沒有,丟的可是我們定王府的臉麵!”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好心!”定王忙和稀泥。

“所以我說啊,王爺,您還是要再三斟酌!您看東淳,這樣貌、這氣度哪一點都比他哥強百倍……”武氏王妃又開始絮絮叨叨的勸說。

浮霜撇了眼衛東淳,見他一臉的尷尬,心中不禁有些可憐他了。

這位被親生母親推上陣前的籌碼,又何曾是他自願的呢……

祭祀完畢便是家宴,浮霜作為長媳,也是唯一的正經媳婦,自然是恭立在王妃武氏身邊布菜。

武氏王妃剛從衛東鋆那兒受了氣,不免對她冷淡。也不說笑,隻口中吃著,偏頭與毛氏李氏說話,遞筷甩帕子間,真當她是丫頭使了。

屋內眾人皆都看在眼裏,衛東淳不免幾度想起身,卻又憋了回去。其他東蕊、東芷等也不敢說,東琳東渟等倒有幾分幸災樂禍。

浮霜暗自翻了個白眼,心中把衛東鋆罵了兩遍,這混蛋!自己捅了漏子,偏連累了她!

不過她又哪裏是白吃虧的?她知道武氏吃不得辣,一點點都沾不起,便當下將辣椒絲兒拌在土豆絲裏,冷不丁的給武氏夾了兩筷子。

武氏正說的開心,沒留神嚼入嘴中,即刻便紫漲了臉,吐出口來四處找水。

浮霜擠出兩滴眼淚,躬身道罪說:“王妃贖罪!我……我真不知道王妃吃不得辣子。”

當武氏緩過勁來時,見她梨huā帶淚、楚楚可憐,一眾人望著她也眼生同情,想著一西蜀妹子來了江淮,定是不慣沒有辣子的,搞錯了也是常事。

武氏便不好發作了,以免顯得自己不慈。

這頭定王吩咐道:“讓她也坐下吃飯吧!怪不容易的,她的身份,又何曾伺候過旁人?還是讓沉香來伺候你是正經,她又知道你的口味,又是做慣了的,豈不是兩下便宜?”

武氏也隻得罷了。

浮霜臉上掛著驚恐,心中暗笑著方才坐下用飯。(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