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一落,陸郡的心便提了起來,沒想到竟是由鬱禾主動開口結束了這段聯係。

但這樣確實最好。

長痛不如短痛。

"今天以前,我時常覺得你對我很殘忍,好像隻是因為同情才勉強見我,"鬱禾無奈地笑了笑,"但剛才,我想明白了,至少你沒有騙過我,也從沒有從我這裏拿走過什麽,反倒是我,間接得了很多你給的好處。"

陸郡本來想解釋,但看鬱禾的表情,知道他比自己更需要一段完整的傾訴用於發泄,所以索性不打斷,也不插嘴,讓鬱禾說完。

"現在想起來挺逗的,講出來也無妨了,"他說,"去年開始吧,其實我家裏人一直提醒我要慎重,一邊希望我們能成,一邊又擔心我玩不過你,你對我用之即棄……"

陸郡沒感到奇怪,邊聽邊遞過去一張紙巾。

"結果完全不是他們說的,我一點也沒吃虧,"鬱禾說完,接住那張紙巾,似乎笑了笑,而笑完,卻用一種很可惜很不甘心的聲音說,"但太丟臉了……"

"不會,別這樣想。"

"太難了,做不到不想,"丟臉不差這一次,鬱禾緩緩趴下去,伏在方向盤上,頭埋在手臂裏,好半天才悶悶地嘟囔了一句,"不過會喜歡帥哥也沒錯吧……”

"鬱禾,你……"陸郡知道會傷神,但沒想到這麽傷神,本質他和聶斐然一樣,吃軟不吃硬,所以束手束腳地,倒不知怎麽開口安慰鬱禾了。

他撚了撚山根處,沉默數秒後,靠在椅背上,淡聲坦白,"我沒有抱著同情的態度麵對你,去年這個時候,我隻是太絕望,也太想重新振作起來了。"

"我知道。"鬱禾回答,"你說過。"

"可是我太自以為是,沒意識到我對愛的全部想象早已定形,這樣下去就是在耽誤你的時間,"陸郡闔眸,語速刻意放得很慢,但言及此處,一向冷感的聲音沾上了幾不可察的顫抖,"你很好……但我做不到再騙你和騙自己。"

鬱禾直起身子,低低歎了口氣,緊跟著抬手,紙巾沾一下眼睛,不再應聲了。

"我應該跟你道歉,但我想說的,絕不隻是對不起,"該說的話必須要說,陸郡斟酌片刻,恢複冷靜,開口道:"除了現在合作的兩支項目,其他的,不用不好意思,你想要什麽都可以提,對外也可以隨便說我的不是,而長輩那邊問起來,你不需要解釋,把問題全推給我就好。"

——終歸沒有感情,這短短幾句話,就還是鬱禾一年前費盡心思想要認識的陸總。

但一定不是半小時前他親眼看見的,那個立體的,有著外放情緒的,血肉豐滿的愛人。

"我的意思不是要補償,"陸郡看他抿唇不語,唯恐自己提議不禮貌或安排不夠周到,連忙補充,"如果你願意,我們就各退一步,退到你覺得安全的區域內,做朋友,或者像你說的,不再見麵,也好。"

鬱禾不覺得被冒犯,因為他們這段關係從一開始就不單純,完全不談這些才不正常。

隻是不知為什麽,不應該,但聽陸郡說出這句話後,他竟然很奇異地覺得如釋重負。

大概因為這就是他和陸郡之間最真誠相待的一刻:既談感情,也攤開來算計利益得失,終於不隻是浮在表麵的我說你聽。

而另一個層麵上,他知道自己不會馬上釋懷,但又發現這個讓他千般逃避的事實,處理的結果卻並沒有像想象中的令他傷心。

如果不夠傷心,大概就是喜歡的程度還不夠深。他想。

因為感情是雙向的,陸郡做出嚐試的同時,他也在迅速成長,且在相處中逐漸描摹出了自己想要感情的雛形,橫豎不是腦袋空空地隻收獲了失望。

塵埃落定。

-

那天中午,陸郡和鬱禾還是一起吃了最後一頓飯,之後就回歸平常,各自駕車回公司。

在他們的圈子裏,這其實算是很平常的一件事。

陸郡舒了一口氣。

不過,雖然自認這場"實驗性"的鬧劇已經告一段落,但他卻沒敢馬上湊到聶斐然身邊匯報。

很多時候,痛苦的根源並不來自現實,而是來自人對現實走向的預判。

所以他懂聶斐然的慎之又慎的原因,因為在那封信以後,從細枝末節很容易就能推斷,至少看起來,那個人不像他後知後覺,針對過去的事,不是沒反思,而是已經進行過很多輪過度反思,隻是越反思越膽小——

加上崩塌的信任難以在短時期內複原,所以表現出的,一如從前他說"我一個人痛苦已經足夠糟糕"時的烏龜心態。

而最重要的是,他們之間的問題太多也太複雜,屬於"曆史遺留",他既然說了要處理好,這一次就得當做最後一次去認真對待,一點多的錯都不能再犯。

而半推半就這一招,使一次就好,權當傳遞一個信號,再多就真的要弄巧成拙。

說白了,其實也是別無他法。

畢竟急功近利的愛,最終隻是握在自己手裏眼睜睜看它死掉,而對陸郡來講,再多等待幾天,或者不管多久,其實也沒有差別。

所以他在前一天想定的策略依然沒變:可以時刻留意,但又不能逼得太緊,最終決定權依然得給聶斐然。

陸郡希望這一輪,自己要前所未有地堅定,至少得擁有一顆強心髒。

-

第二天早晨,按照約定的習慣,陸郡去接孩子一起過周末。

因為車到樓下不能停泊太久,他擔心聶斐然把女兒帶下來以後又是匆匆一瞥,所以讓車在外邊等,自己步行進了小區,在樓下踱來踱去,心裏有些沒底。

十分鍾後,聶筠穿著一套牛油果色的運動T恤和短褲,露出白嫩嫩的腿和手臂,像個小團子出現在樓道的門口,然後背著鼓鼓囊囊的小書包跑向他。

"Daddy!"聶筠親昵地抱著他的腿,仰起臉,笑咪咪地說,"我們今天去看小馬嗎?"

陸郡看了看女兒跑來的方向,空無一人,於是低頭刮了刮女兒的小鼻子,"寶貝,爸爸呢?"

"爸爸送我到二樓,說忘記鎖門了——"聶筠一板一眼地匯報實情。

聞言,陸郡苦笑。

聶斐然,這可不高明。

也就哄哄小孩子。

他情不自禁地歎了口氣,意料之中地拿著聶斐然沒有辦法。

"Daddy,你不開心嗎?"聶筠被他牽著往車走的時候,抬起小臉問他,"為什麽你和爸爸都不開心?"

陸郡眼皮一跳,厚著臉皮試圖套話,"爸爸怎麽不開心了?"

"就是,"聶筠說漏嘴,嘟噥著,"就是……"

"怎麽?"陸郡拉開車門,護著讓女兒上去,隨口問,"筠筠又調皮了?"

聶筠知道瞞不過,帶著幾分委屈湊近他的耳朵,小聲說了悄悄話——

原來是聶筠試圖踩著小馬紮摸冰箱上麵的巧克力糖吃,讓聶斐然逮了個正著。

這件事聶斐然已經跟女兒強調過很多次,無奈甜食對小朋友的吸引力實在無可匹敵,本身聶筠又處於好奇心最強的年齡。

所以作為家長,有時隻是轉身拿了個東西,沒在視線範圍裏一分鍾,都擔心孩子出什麽危險,必須給予全身心的關注,

而偶爾在一件事上反複,便很難壓得下最初那陣失落。

"爸爸沒有生氣,但好像傷心了,"聶筠噘著嘴,承認,"他站在窗子邊……"

"站在窗子邊?"

"嗯。"聶筠抬起手,有些誇張地比劃出頭痛的姿勢,"這樣。"

陸郡明白,沒有再問下去。

但到了馬場,他特意問了飼養員,去看小馬之前,帶聶筠去了儲存食物的房間,找了小馬紮,是要給女兒還原場景。

"來,"他把女兒放在小馬紮上,"你看,寶,這樣很危險,如果你踩空一步——"

陸郡把她抱離原本的位置,"腳腳會扭到。"

"如果你沒抓穩,冰箱倒下來,或者罐子掉下來,"他繼續模擬,握著她的小手去摸身後的堅硬的大理石台麵,"筠筠的腦袋會磕在這裏,而冰箱會壓在你身上。"

聶筠驚呆,一眨不眨地看著麵前的冰箱,似乎這樣說的話,她理解了爸爸的擔憂。

"很可怕,對不對?"陸郡輕聲問。

聶筠癟癟嘴,"對……"

“所以下次要乖乖好不好?”

聶筠使勁點點頭。

孩子的教育需要雙方配合,但陸郡不想在外出遊玩的時間裏太多說教,所以看女兒意識到問題嚴重性後,又迅速轉移陣地,牽著她去看之前承諾要送給她的小馬。

但那天晚上聶筠回家以後,聶斐然去接,下樓前做了一番心理建設,但沒想到,隻有小朋友坐在石凳上,旁邊是司機。

"聶先生好,"司機頷首,解釋道:"先生在車上,有點生意上的急事要處理。"

這是在回應他早晨的逃避,給他台階下。

聶斐然馬上明白了。

"謝謝您,"聶斐然接過聶筠的小書包,暗暗鬆了一口氣。

他實在是一想到昨天就尷尬。

上樓的時候,聶筠跟他說了小馬的事,陸郡半年以前就知會過,所以他心不在焉地回應著。

而到家後,聶筠看到冰箱,突然一副福至心靈的表情,跑到聶斐然跟前,爬上沙發,不好好坐,非要鑽進他懷裏。

聶斐然抱著她,香了幾口,撓她癢癢肉,逗得小姑娘咯咯笑,他的心情也短暫地多雲轉晴。

但笑完,聶筠抱著他的脖子,小聲認錯,"爸爸,我再也不偷吃巧克力了。"

走走停停,反反複複,時間就在這樣的拉扯中快速流逝,而兩個人依舊進度緩慢。

小巷的風波過去沒多久,聶筠開始放暑假,而聶斐然出了趟差。

小朋友跟外婆親,主動提出,所以他走之前把女兒暫時送回家,托父母照顧,也給陸郡留了言,告訴他想看女兒可以隨時去璟市。

陸郡當時沒覺得異樣,但他沒想到的是,這則留言以後,再收到有關聶斐然消息時,竟然是他因為非法藏毒在F國被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