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人到對月樓的時候包廂裏已經坐了一半多的人,螃蟹和鬆茸也全部送到廚房拜托師傅處理。

大家吃茶聊天,早已被聶父的兩通電話足足吊起胃口,迫不及待想一睹聶斐然男朋友真麵目。特別聽說陸郡專程來送螃蟹給聶父聶母,又踩著這個時間點,更是好奇,嘴上不停恭維聶父好福氣。

聶父一肚子氣,醋勁翻天,"什麽福氣?我剛要不打電話,他們就打算把我撇開了。"

話音剛落,隻見聶母滿麵春風地推開包廂門,後邊跟著進來的是聶斐然,他臉紅著,雙手背在身後,十指緊扣牽進一個年輕高俊的男人。

一個跟聶斐然年齡相仿的男孩子笑著催:"然然,介紹一下唄。"

"爸,伯伯,姑姑姑父,這是陸郡。"他說完,手指指剛剛那個男孩,對陸郡介紹:"這是銜華,我提過的。

"叔叔阿姨們好,我是陸郡。你好銜華,久聞大名。"陸郡弓腰致意,又向聶銜華伸出右手,兩人禮節性地握了握。

"聶斐然你不地道啊,介紹要強調我是哥哥知道嗎。"聶銜華吊兒郎當地糾正。

"你就比我早生一個小時。"聶斐然回嘴。

"一秒鍾也是哥哥,乖。"

大伯毫不留情地拆台:"好意思麽你,看你哪兒有哥哥的樣子?然然可比你懂事多了。"

聶斐然跟陸郡說過的,銜華是他關係很親的哥哥,因為大伯母和聶母在同一個醫院同一天生下了他們兩個,出生時間又差得不多,取名時候就都借用了父母們的美好期待,一個斐然,一個銜華。

不過天不遂人願,兩個人最後都沒有做文字相關的工作。

他們一直站著,姑父笑嗬嗬地說:"幾個小年輕真是精神哈,然然快招呼小陸坐啊。"

聶斐然不安地下意識看了一眼聶父。

聶父麵色如水,沉默地打量著兩個人緊緊牽著的手,不多會兒硬邦邦地開口:"坐吧。"

除了聶父聶母,其餘人的目光一直直白又含蓄地在陸郡和其他地方之間來回逡巡,都等著旁人先開口提起話題。

聶斐然表姐輕咳了一聲,摸著聶母旗袍上的盤扣,打圓場:"三嬸這身真好看,襯得你皮膚好白。"

沒想聶父先垮下臉,自言自語嘀咕:"吃個飯打扮那麽漂亮幹嘛……"

不過聶母心情絲毫不受影響,笑嘻嘻地回:"怎麽,不許啊?"

陸郡看出聶父的不快,解釋:"叔叔,都是我欠考慮了,怪我今天臨時起意,原本商量好了等您方便再來正式打擾,所以先麻煩了阿姨,您別介意。"

聶父隱隱知道聶斐然答應求婚的事,覺得太突然,對象聽上去也太不靠譜,本來還在惱著,憋著勁要為難這對小情侶,但陸郡主動先把錯全攬過去,搞得他像無理取鬧,有如拳頭打在棉花上一般憋悶。

"好了,哥你那麽嚴肅幹嘛,先讓孩子們們喝口水。"姑姑提著茶壺要給他們續水。

她衝陸郡客氣地笑笑:"小陸是吧?你是本市人嗎?"

陸郡連忙起身,雙手捧著茶杯,禮貌地回:"是的,我家在本市。"

來了來了,查戶口雖遲但到。

這個話題口子一開,長輩們開始七嘴八舌地輪番轟炸陸郡,從年齡到職業不夠,表姐甚至還要插一腳問星座和血型。除了太隱私的信息,事無巨細,讓聶斐然不禁替陸郡捏了把汗,悄悄地從桌下伸過手去摸他手背。

陸郡答著長輩問話,感到聶斐然掌心都被汗濕,麵不改色地反手扣住他,一下下地用指腹摩挲著他十指指心,好像在寬慰他沒有關係。

聶父全程不參與,但目光如炬,一直豎著耳朵細細聽。好在長輩們雖好奇,但還都有分寸,問了一會兒就把話題轉到螃蟹上,真心實意地感謝陸郡破費,和聶母的語氣如出一轍,讓陸郡又是一番解釋不用太見外。

之後人漸漸來齊,姑父出去通知可以上菜,大伯提議等待的間隙先玩一會兒遊戲。

這是他們家庭聚會的保留項目,聶斐然從小耳濡目染,哪怕沒有特意準備過也能跟得上節奏。

於是先玩了一會兒飛花令熱身,後來幾個還在念書的小孩子鬧著要加入,就換成了更簡單的古詩詞接龍。在座的幾位理科生和工科生一聽就擺手退出,而陸郡第一次來,順勢理所當然的旁觀。

聶斐然也不想玩,但大伯不許,筷子敲著酒杯開玩笑:"然然和銜華,都不許躲啊,讓我檢查一下你倆誰退步得多。"

聶父坐在聶斐然上一個位置,所以按順序每次都是聶斐然接他說的詩詞。等第二圈輪到聶斐然時,他接完,心底升起異樣的預感,猜到聶父在打什麽算盤。而果然,之後每一輪,聶父都有意接一首閨怨詩,尤其是商婦怨。表麵像在真情實感地玩遊戲,但大半桌子人,不管研究文學的還是研究其他的,都會意聶父是在借機敲打聶斐然,順便臊白聶斐然這位自己經營公司的男朋友。

最後一輪換了花樣,接的人聽到詩要倒著往前背,背完還要就著這句詩的最後一個字出一道新題。

輪到聶父。

玩這個他如魚得水,七扭八扭怎麽都可以圓回去,所以沒有怎麽花時間思考就朗朗念道:

"去來江口守空船,繞船月明江水寒。"

念完,殷切地看著聶斐然。

這句太直白了,聶斐然覺得父親玩這種把戲幼稚得很,使勁衝他擠眉弄眼,但聶父轉過頭喝了口茶裝作視而不見。

所以最後他理直氣壯地回:"我不知道。"

"不可能,你肯定知道。"

"真不知道,我忘了。"

"最基礎的,你小時候就會背的!"聶父有點急了,還想引導。

"好了好了,停,然然不想接就算了。"大伯一直隔岸觀火,看不下去出來替聶斐然解圍。

氣氛變得尷尬,適時陸郡手機響了起來,他看了一眼屏幕上的來電提示,說了句不好意思你們繼續,拿著手機出去了。

包廂門才關上,聶斐然就懊惱地對聶父嚷嚷:

"爸,你有點過分了!"

"我也覺得。"聶斐然姑姑表示同意。

"我也。"另一邊的四叔聳聳肩。

……

真是一呼百應。

此起彼伏地,眾人突然轉變口風一同聲討聶父,搞得他好沒麵子。

不過他還嘴硬:"我跟你說聶斐然,他就現在想騙你的時候好生捧著,你要真五迷三道地跟著去了,以後有你哭的!"

聶斐然氣悶,剛想說陸郡不是那樣的人,聶母就對著聶父責怪道:"你有什麽不滿意直說!幹嘛陰陽怪氣地對小陸惡意這麽大?我看你迂腐得很!都什麽年代了還搞職業歧視?況且人家專程送螃蟹來,還不是為了討好你!吃人嘴短,等會兒你不樂意也給我憋著!"

而一直坐在陸郡旁邊念小學的小表妹聽著大人們的三言兩語,不明所以,還火上澆油,嫩生生地說:"那個哥哥好帥,好像明星,還給我剝開心果和鬆子吃,伯伯你不要欺負他。"

幾句童言童語,讓圍桌而坐的一大家子人陷入了集體沉思。

隻有聶父暗暗翻了個白眼,試圖招呼小表妹:"珂珂,來伯伯這裏,伯伯教你什麽是金玉其外,敗——"

"嘶,"聶母不準他再破壞氣氛,揮開他的手,下了最後通牒:"聶涵,差不多得了啊,小陸這麽優秀你說什麽呢?我看你才是金玉其外忘了本心!"

大家再次陷入沉思。

確實,陸郡當天的表現完全配得上優秀這兩個字。

從頭到尾,滴水不漏,雖然理論上是客,但沒有忽略桌上任何一個人,禮節方麵也做得十分周到,讓人挑不出毛病,很討長輩喜歡。而且說話做事穩重就罷了,性格看上去也低調謙遜,長得更是一表人才,聽說還是自己開公司,最重要的是連螃蟹也送得剛剛好。

這種對象難道不是打著燈籠都難找?

這樣想著,所有人都為自己剛才對聶父的縱容自我唾棄了一秒。

-

陸郡回到包廂時,螃蟹已經上桌了,盡管不是最肥的季節,但品質確實非常好,足斤足兩,肉異常鮮甜,還有幾隻難得的黃油蟹。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過去,一人三隻還有多,吃得開心,吃得盡興。

連大伯老饕一個,也忍不住誇:"小陸真會挑,早秋就能吃到這樣的蟹太不容易了。"

聶斐然對螃蟹輕微過敏,每次稍微多吃兩口都要發幾顆疹子,但眼下看大家都吃得開心,也蠢蠢欲動地要去拆綁蟹的香草。

陸郡按住他的手,眼神示意他別費事,自己拿過他挑的那隻,打開蟹蓋後,先用筷子拈了一口蟹黃放在他碗裏的白米飯上,等他吃完後,又掰開一隻很大的蟹鉗,用小勺把裏邊的肉挖出來堆在他麵前盛蟹醋的碟子裏。

足夠解饞,又沒有過量,但之後就怎麽也不讓他再多吃了。

大家不動聲色,但都看在眼裏。

尤其是聶父,他和聶母默契又無聲地對視,眼中各有各的情緒。

以前他們一大家子聚會,都是大人們說話,小孩子自己管自己,所以他還沒注意過聶斐然對螃蟹過敏。聶母倒是清楚,看陸郡對聶斐然這麽上心,對他的喜歡和欣賞溢於言表,聶父感覺那架勢簡直是要當場拍板倆人的婚事了。

從詩詞接龍到現在,聶父明顯處於低氣壓,光喝酒吃菜,螃蟹碰也不碰。陸郡注意到,胳膊輕輕捅捅聶斐然,聶斐然本來也還有點跟他賭氣,但又不想鬧得陸郡夾在中間不自在,最後別別扭扭地拆了一隻螃蟹放在聶父碟子裏求和:"爸,你嚐嚐吧,很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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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蟹吃得差不多,鬆茸也跟著上來,陸郡出去接電話時順便關照廚房,鬆茸處理好後,一部分燉了鍋雞湯,一部分做成了燜菜飯,剩下的就簡單切片,黃油煎的,刺身的,滿滿兩大盤,香得人眉毛掉。

食物最能撫慰和收買人心,這麽吃著飯聊著天,氣氛比剛才輕鬆太多。

但酒過三巡,不知怎麽回事,也許是照顧陸郡,話題漸漸向聶斐然靠攏,一桌人三言兩語,最後變成了聶斐然的童年糗事大揭秘。

陸郡聽得入迷,聽完還追問,更是引得大家打開回憶閘門說了個痛快。

說懷孕,說出生,說取名,還有抓周和學步,甚至提起聶斐然小時候差點被人販子拐賣的事。

聶銜華神秘兮兮地斷言聶斐然大腿根上肯定有個疤,就是人販子掐的,聶母表示是真的有這回事。隻有聶斐然好像還是第一次知道,自己也沒留意過,可餘光卻瞟到陸郡邊走神邊微微頷首。

他從桌子下麵伸過手去,在陸郡大腿上捏了一把,心裏想的是救命啊我是誰我在哪兒。

幸好人多,大家說說笑笑,菜比人有吸引力,也沒人太關注陸郡的反應。

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聶母越說越開懷,要翻手機相冊裏存的聶斐然周歲時的光屁股藝術照給陸郡看,其他人一聽,也摩拳擦掌表示期待:"好耶,我們都還沒看過!"

這還得了。

當事人急得撲上去按住她的手,求:"媽!咱們下次看好吧?下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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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郡從來沒有參加過這種熱鬧的家庭聚會,親親熱熱地一家人一起吃飯喝酒吟詩,聊聊彼此的生活,開幾個無傷大雅的玩笑,都是他從沒有過的體驗。

聶父後半程都一直沒有說話,也沒有再為難他。

等吃完飯,一喊結賬,發現陸郡已經提前結過了,眾人大呼下次不許,儼然已經接受他做為這個大家庭的一份子。

大家在酒樓門口互相告別,這酒樓離聶斐然家幾步路的距離,聶母自然要邀陸郡回去坐,順便陸郡開了車,聶斐然也剛好想打包些放在家的書和衣服走,就一起散著步回去了。

聶父從他們的對話中嗅出了聶斐然已經和陸郡同居,甚至已經很久的消息,氣憤得保持著三個身位的距離扭頭走在最前麵。

陸郡本來還想上去解釋,被聶母拽住,衝他搖搖頭:"讓他自己別扭。"

聶父到家就躲進書房,似乎還不準備麵對他跟聶斐然的婚事。而一整晚,聶父對陸郡的態度都不鹹不淡,所以陸郡知趣要得到他的首肯不容易,也不能心急。

加上聶母,三個人在聶斐然臥室裏嘰嘰喳喳,聶母心情好,一邊幫聶斐然收拾一邊跟他們倆講話,還拿出櫃子底層收藏的聶斐然嬰兒時期用過的小枕頭給陸郡看。

直到天黑他們走的時候,聶父也沒踏出書房半步,聶母叫他出來送兩個孩子他也不應,於是她生氣地對陸郡說:"不慣他臭脾氣,小陸別理他。"

而聶父一直坐在書房批改學生交上去的讀書報告,雖然隔著門,從聶斐然臥室傳來的談笑聲卻不絕於耳,他努力抑製著自己豎起耳朵細聽的衝動,假裝注意力都集中在麵前攤著的一疊疊稿紙上。

但等家門關上後,他還是起身趴到陽台邊,探出半個身子觀察他們離開的背影。

就看到陸郡大包小包地提著聶斐然的東西,而聶斐然空著手走在旁邊,兩個人不知道在說什麽有趣的事,聶斐然傻乎乎的就是樂。

他沉默地看一會兒,直到兩人消失在目光可及的路盡頭,才收回身子,輕輕哼了一聲:

"倒是會心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