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托付

九皇子樂薇在皇宮中是出了名的囂張無腦,所有的榮寵不過是仗著自己是九皇子的摯愛,而這個滿腹蛇蠍的九皇子對待所有人都是鐵血手腕,隻對樂薇一人是出了名的寵溺,無論她做了怎樣不合禮數的事情,他都會安然接受,並心甘情願地為她收拾殘局。

可這並不等於樂薇就是個傻子,她也是在樂仲的**下長大的,雖然不及樂菁一般端莊慎重,但仍是學了不少各類心術,對於皇後的心思,她大概是知道了的,自然不會傻到留在宮中等著被繼續陷害,隔天便跟九皇子商計好,到京城外的般若寺祈福去了。

樂薇甚至做好了要在般若寺常住的打算,她的胎氣安穩以前,她是說什麽都不會回來的!

樂璿在王府中都聽聞了九皇子聲勢浩大地前往般若寺的消息,看起來,她的計劃是奏效了的。

樂璿在皇宮中造勢,說是大皇妃樂紫有孕了,以皇後的心思,是肯定不會留這個孩子的,又礙於樂仲的麵子不可能鏟除樂紫,最有效的手段便是想方設法將孩子打掉,而樂璿便派人在坤寧宮外守了許久,才將春饗的食盒做了個調包,送到九皇子那去的食盒給了大皇子,卻將給大皇子的食盒送到了九皇子宮中。

而看樂薇如此倉皇離開,看來是已經識破了皇後要墮胎的意願,怕皇後不死心,才趕快離開的。

樂璿抿唇,想要讓樂薇與皇後徹底反目,她似乎該再助推一把才是!

“王妃,”紅帕恭敬開口,“大姑姑來了,請王妃到後院長亭相見。”

樂璿點頭,她已經讓紅帕去邀母後多日了,卻始終不見音訊,終於今日肯見見她了。

後院的長亭已經被幾個白衣女子守住,樂璿抬眼,才在亭中看見了仍帶著鬥笠的母後,看見這排場,樂璿便大概清楚,母後的雲雨坊已經基本上恢複了正常運作。

“兒媳給母後請安,母後千……”樂璿半蹲下身子,請安的話還沒說完便被元荷攔下:“不用客套,我如今可不是誰的母後。你若真心想認我,便喚我一聲娘親就好。”元荷的薄紗遮住了她的眼眸,卻還是可以從聲音中聽出些許尷尬,這個丫頭可是她曾經費心想要除去的人,如今卻仍乖乖地給她請安,聲音裏沒有一絲怨尤。

“娘親,”樂璿抿唇,她有多久沒有體會過有母親是什麽滋味了?不知道為什麽,說出這兩個字,內心會有一種破冰的幻覺,略哽咽了片刻才繼續平靜開口,“八皇子之前說清風已經被人救走了,娘親知道了麽?如今可安全了?”

“是安全了,你好奇我雲雨坊的事?”元荷不禁又有了一絲的戒備。

“不,”樂璿斬釘截鐵地開口,“我隻是好奇清風而已,她似乎知道鬼瞳的身世,我既然將鬼瞳收到自己身邊,就有義務幫她了解她自己的身世,若在恰到的機會,娘親便請清風姑姑與鬼瞳見見麵吧?”樂璿沒有說謊,她對雲雨坊並沒有太多的好奇,隻要知道娘親不會害玄淩玨就好了,至於她們是個怎樣的組織,會如何運作,都不是她想考慮的東西。

她需要考慮的東西已經夠多了,實在不想給自己再多找些麻煩。

元荷聽著樂璿的答話,反而有些後悔自己剛剛的懷疑,這丫頭是真心對玨兒的,她究竟在介懷什麽呢?

樂璿忽然記得八皇子的眼神,抬眼篤定開口:“對了,八皇子似乎對林笙姑姑很感興趣,在派人清查她的底細,娘親有些準備才是。”

元荷歎氣:“查便查吧,早晚是要全部抖開的,那個林笙,可不是你們的姑姑!”

樂璿皺眉,娘親的語氣帶著兩分無奈,這是為何?可以與她結拜成姐妹的,她可以叫清風姑姑,卻不可以叫林笙姑姑麽?

樂璿知道,娘親仍有太多的秘密沒有跟他們說清。

“娘親這些日子會一直留在京城麽?玨應該會去江南,不知道娘親可有什麽需要代辦的事情?”

元荷微微搖頭:“過幾日我要去拜謁上官正則,順便有些事情要處理,江南那邊,玨兒自有分寸的,你放心就是。我先走了,記得你與玨兒都要好好照顧自己,你們如今可是在一條不歸路上!”

樂璿點頭,便目送著她一路離開。

紅帕見大姑姑要走,便到底是追了上去:“大姑姑,您又要離開京城了麽?大皇子……”

元荷打斷了紅帕的話:“不準與璟兒提及我仍在世,還有,記得你是佛王府上的丫鬟,沒事別老去見大皇子!”

元荷的話是帶著她雲雨坊坊主的氣勢的,沒有任何回環的餘地,說完便甩袖離去,留著紅帕立在微雨中不知所措,眼瞧著大姑姑漸漸走遠,才小心翼翼地輕聲開口:“為什麽……”

樂璿將紅帕對娘親的話聽得真切,原來紅帕心裏還住著大皇子,這倒是出乎了她的意料。

隻是娘親為何不願意讓大皇子知道她在世呢?那元修知道了麽?

樂璿抿唇,一路心思百轉,娘親的世界裏,究竟有沒有可以完全信任的人呢?

樂璿回到臥房,便看見玄淩玨略帶著心事地站在房中等著她。

“樂璿,”玄淩玨微微抿唇,眼神有些暗沉,“我明日就要啟程去江南五郡,你是隨我同去,還是留下等我回來?”玄淩玨知道,這一趟賑災之行一定不會太順暢,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等著他出糗,樂璿若跟著他前往必定是要受苦的,可若真的放她一個人在京城,他又有些不放心,這京城中的虎狼太多,誰知有多少人準備趁著兩人離別的機會傷害樂璿。

十二與十四皆不在,他甚至連一個可以托付的人都找不到。

樂璿自然也知道他的猶豫,便篤定地瞧著他深邃的眼睛:“我隨你去。”

玄淩玨抿唇,並未言語,但眼神卻始終停留在樂璿燦爛的眼眸之上,那緊皺的眉頭分明昭示著他滿心的憂慮。

樂璿伸出手指點到他的眉心:“我可不想我嫁的人是個愁眉苦臉的老頭子,你在年齡上已經不占優勢了,能在表情上給自己加加分麽?”

玄淩玨抬手將樂璿的素手握緊,牽到嘴邊輕輕吻了吻:“為了我,你已經處在多少人的算計之中了,真的值得麽?”

樂璿的笑意反而更濃:“那我若說不值得,你現在想放開我的手麽?”

玄淩玨微微怔忪,才重重歎氣:“好吧,不想。”

窗外的雨聲蕭瑟,卻仿佛是這世界中最動人的樂譜,不需要多華麗,卻直抵人心;

兩人的愛情清淺,卻仿佛是這世間裏最難得的真情,不需要多壯烈,便生死難棄。

樂璿一整個下午都在忙碌,回到王府中已經是深夜,細雨剛有些停歇的意思,便又忽然來了一股風,便將豆大的雨點砸下。樂璿站在廊下,沒有回臥房,而是一路向西廂而去。

川川和月月早已經在搖籃中睡熟了,樂璿不忍心地伸手想要去摸摸兩人圓潤的臉頰,卻終是怕吵醒了兩人,便訕訕地收了手。江南五郡洪災泛濫,恐怕也是疾病繁衍,樂璿實在不敢帶他們倆一同前去,可留在京城之中,她又可以將這倆孩子托付給誰呢?

若樂璿是玄淩玨的弱點,那川川與月月,便是樂璿的弱點。

樂璿是絕對不敢大意將兩人隨意留在王府中的。

“在擔心他們?”玄淩玨從樂璿身後將她抱住,低沉的聲音穩穩地從樂璿耳邊傳來,他剛剛分明接到了通稟說她已經進了王府,卻遲遲不見她回房,想來便隻有這一個去處了。

樂璿點頭:“我怕有人以他們威脅我,我一定會妥協的!”

玄淩玨抿唇:“我已經派人去請八弟了,想來就快到了吧。”

樂璿不由得猛地回頭,瞪大了眼睛看著玄淩玨:“你已經將八皇子都收攏了?”

玄淩玨搖頭:“沒有,他是我在這奪嫡路上最大的對頭。”

“那為何……”樂璿皺眉,並沒有問完便不再開口,她似乎懂了玄淩玨的安排,因為八皇子是正直的,他絕不會用孩子去威脅玄淩玨,而在這整個京城之中,也隻有他有足夠的能力去保護這兩個孩子的安全,隻要他肯同意,便一定會給他們最安穩的保護。

“王爺,八皇子到了。”聽見慧律的稟報,樂璿便已經重重歎氣,已經是戌時,若不是八皇子有心,他大可以推托天晚不肯前來的。

可八皇子到底是個重情義的人啊!

樂璿隨玄淩玨一同走到了會客廳,會客廳中一片燈火通明,八皇子便一身月牙白長衫,負手立在大殿之中,迎著燭光仿佛渾身都散發著柔潤的光澤,嘴角始終淺笑著,仿佛獨立在塵世之外。

“七哥七嫂,”見兩人推門而入,八皇子的笑容便更溫潤了幾分,“八弟宮裏有些小事,略耽擱了片刻,來得晚了,讓七哥七嫂久等了。”

“八弟客氣,是七哥深夜邀請,耽誤八弟休息了,若非情勢緊急,我是不敢勞煩八弟的。”玄淩玨微微抿唇,也並未轉彎抹角,隻是直接說事,“明日一早我與王妃便要前往江南,孩子尚小,不敢輕易帶到災區,又恐留在京城會有危險,隻能托付給八弟了,不知道八弟肯不肯替我照顧幾日?”

八皇子卻略微皺了皺眉頭,不是說這雙胞胎是樂萱上一個相公留下的遺腹子麽?怎麽七哥也這麽在乎?

八皇子是多心思通透的人兒,聽見七哥如此開口,便已經了解了他們兩人之間的關係,不由得笑意漸深,原來父皇千算萬算,卻反而正中了七哥的心思啊!

七哥的手段,比他想象中的更隱晦得多!

站在他的立場,他該將整件事都上報給父皇,以此打壓七哥,以保證七哥再也沒有東山再起的可能的,可是……

八皇子抬頭瞧了瞧纖眉皺緊的模樣,不知為何竟想起了他那早逝的亡妻,元曉當初小產時的悲痛神情不由得浮現在他腦海之中,久久無法忘懷。

到底是心軟了些,八皇子歎了歎氣:“好,我會保護他們。”

看著八皇子將奶娘和孩子一起帶走,樂璿不由得抿唇,天知道她剛剛有多緊張,玄淩玨這個舉措分明就是在賭,以八皇子的心性,他必定是看出了端倪的,這就相當於將他們的軟肋放在了八皇子的手中,隻要他輕輕一抓,便足以讓他們永世不得翻身。

玄淩玨卻始終是平靜的,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八皇子會心軟,他一早便知道。

次日一早,天氣竟出奇一般放了晴,溫暖的晨曦隔了一個月方再次露出燦爛的光芒,將滿地的水漬照的燦亮,仿佛整個世界都度了金邊,格外耀眼。

樂璿躲在馬車之中,掀了簾子朝外麵張望,不少百姓見了這賑災去的糧草車,便紛紛將自己家過冬儲存的糧食蔬菜搬出來,自發地往那糧草車上送。

因為賑災不是那些貪得無厭的昏官,而是清明廉潔的佛王,是他們願意信任的清官,他們相信雖然自己的力量微薄,但至少可以伴著這長長的馬車送達到江南。

到最後,甚至要出動軍官來指揮百姓趕快回家,不要阻攔了賑災的路。

樂璿抿唇,有時候輿論真的是極有效的武器,它甚至比刀槍更鋒利,可以直抵人心,卻到底是求不來的東西,玄淩玨當了整整十六年的佛王,這種清廉的形象恐怕早已變成了一種符號,會隨著他一輩子。

這是他這十六年清貧的一種獎勵吧?

江南與京城隔的不過是兩天路程而已,馬車越往南走,便越是滿目瘡痍,災民到處散落著,看見賑災的馬車,便如同一群強盜一般蜂擁而至,企圖將整車整車的糧食徹底瓜分。

樂璿抿唇,這就是傳說中的官逼民反吧?漢族人其實真的沒有太多的野心,若不是真的走投無路,沒人會冒著風險做傷天害理的事情。

樂璿從馬車中走出,並未下車,隻是立在車板上朗聲高呼:“一刻鍾內,給我排成一排,不分先後每人得糧一升,繼續奪搶的,格殺勿論!佛王心慈,我可沒那麽多耐心!”

樂璿的聲音十分洪亮,哪怕是在人群中被擠得迷了頭腦的也聽得清清楚楚,所有的官兵都端出了仿佛真的會動手的模樣,那些災民到底是小農,哪裏見過這明晃晃的軍刀,不由得也訕訕地低了氣焰,乖乖聽了官兵的指揮,安安靜靜地站成了一排,一鬥食物,夠一個人吃上七八天,他們大可以不用忍饑挨餓,就瞬間沒有了鋌而走險的理由。

樂璿微微歎氣,人到底都是些勢力的動物。

看著這些災民興衝衝地捧著那一鬥糧食,樂璿竟有些心酸,天災難逃,可為何古代的百姓便連活著的能力都沒有了呢?

樂璿瞧了瞧如她一樣皺著眉頭的玄淩玨,輕聲開口:“這樣讓他們自己散落著到底不是辦法,要不然試試看建立賑災點吧,每隔三五個縣便設立一個救助點,周邊的災民可以來吃飯睡覺就好。”

玄淩玨重重歎氣:“是啊,是該設立些救助點的,可是……如今情形,恐怕會有歹人來搶奪啊!”

玄淩玨的話音未落,便見一個長得凶神惡煞的男子一把奪過一個孩子手中的糧食,還一腳踹開了企圖奪回糧食的孩子,他的飯量大得很,這一鬥糧食怎麽夠他吃!“滾開,你個死小子!”

樂璿微微眯了眯眼,敢在她的眼皮底下為非作歹?正愁找不到威脅的例子呢!殺雞儆猴的事兒,以為她真的做不出來麽?

樂璿側眼瞧了天鶴一眼,天鶴便會意地點頭,抽刀便劃在了那男人的脖頸上,霎時,男子便已經倒地身亡。

“殺人了!”所有人百姓不由得都慌地退了老遠,尖叫聲、痛哭聲不絕於耳。

“我說過,繼續奪搶的,格殺勿論!別以為你們如今是災民,就可以理直氣壯地為非作歹!”樂璿的眼睛裏流露著滿滿的權威,“賑災,賑濟的是良民,你們記得,誰敢做那傷天害理的事,一定死得比他更慘,但若安安穩穩地活著,佛王慈悲,不會忘了你們的死活!”

一個災民最有眼力見兒,知道王妃與王爺一個紅臉一個白臉的寓意,便倉皇跪地:“謝王爺慈悲!”

其他的災民便也如同回了神兒一般匍匐跪地:“謝王爺慈悲!”

樂璿微微淺笑,看來他們倒是不傻,知道怎樣才是對他們最好。

經過了樂璿這麽一番折騰,所有的災民都變得格外溫順,沒人敢亂說一個字,仿佛怕極了王妃會拿他開刀。

玄淩玨卻仍緊皺著眉頭:“樂璿,你如此,會招人怨恨的!”

“是啊,他們恨我又如何?”樂璿的眼睛裏滿是不以為然,“我給了他們食物,還要任他們欺負麽?玨,你負責慈悲為懷就好,惡人我來做,這樣民眾才會信服!”

“可……”玄淩玨的唇緊抿著,“天災之下出暴民,你若做的絕了,恐怕反而會讓百姓逆反的!”

樂璿微微勾唇:“玨,你聽過奴性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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