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身世
晨曦才剛剛撥開了薄霧露出燦亮的容顏,將它火熱的溫度投射在整個宮闈之中。暮春時節的早晨是帶著滿滿的生機與活力的,但這樣的勃勃生機,卻似乎感染不了那死一般沉寂的宣和殿。
大殿上,幾個皇子不禁都麵麵相覷地沉默了,事關玄家血脈,便多少會與他們中的某些人相關。
可是他們中間,大多數人都是站在了與玄淩玨對立的位置上,沒有人能夠有這個自信,確保玄淩玨的消息不是朝著自己而來的。而玄淩玨雖然看似對朝政毫不上心,卻似乎藏了滿心的秘密,他手中究竟有多少人把柄,根本無人能夠猜測得到。
這幾個皇子中,又有誰是真的心懷坦**,毫無畏懼的呢?
與其說所有人在沉默,不如說是所有人都在盤算,自己到底有多少害怕被揭穿的秘密。
等待的時間總是格外地漫長,那明豔的太陽仿佛一路攀升至了正中,才有人傳話來說佛王已經從長生殿中出來,並未再向宣和殿而去,隻是直直地離開了皇宮。他們父子究竟談論了些怎樣的話題,根本無人能知。
半晌,才見前來通稟的小順子急匆匆趕到宣和殿來傳旨:“萬歲爺身體不適,暫時不便召見各位爺,還請各位爺先各自回去,等萬歲爺召見便是。”小順子也不敢在宣和殿多逗留,萬歲爺是真的動了氣,那急火攻心可不是開玩笑的,無論如何,萬歲爺也是年過花甲的老人了,怎麽經得起這樣的震驚。
幾個皇子不由得都在心裏盤算著,他們與老七是敵是友,那個會讓剛剛還身體康健的父皇氣急攻心的,會是個多大的轟動?
四皇子不禁收緊了下巴,雖然知道他身世的人並不多,但若是萱萱與老七真的心意相同,那麽他的身世在老七那兒,便也不算是秘密。若是父皇知道了連皇後都做出這等玷汙皇家血脈的事,應該是會有現在的反應的!
九皇子想起剛剛玄淩玨眼神,不由得心中咯噔了一下,原本他算計著玄淩玨會在甄幻那兒略耽擱些時間的,可聽玄淩玨剛剛在大殿之上的意思,他應該是一早便擺脫了那個自我感覺良好的甄幻,這個甄幻還真是一點兒用處都沒有!
這個女人無論到了何時都是個成不了氣候的家夥,若不是她搬出了淩箜來要挾他,他也不會與她聯合。
不過是他在幫她做嫁衣,結果她還不懂得如何保持!
九皇子並不想在皇宮中逗留,便行色匆匆地一路往宮外而去,他要趕快回到他的庭院去瞧瞧樂萱,那個庭院雖然還算隱蔽,但剛剛玄淩玨的眼神讓他十分警覺,那種充滿了自信的深邃目光,分明是一副了然於心的模樣,難道他已經找到了她了?
還未走出午門,便有個小丫鬟急匆匆趕到他身邊:“九皇子,我們九公主找您。”
九皇子不由得不耐煩地揮手:“那丫頭又起什麽幺蛾子,我不是已經答應她了!”
“九哥……你這麽急著逃麽!”淩箜的聲音從那小丫鬟身後不遠處傳來,一身湖綠色的長裙不十分起眼,可那一雙憤憤的眸子卻格外讓九皇子注目,她這副神情是做什麽?
“你什麽意思?”九皇子的眉頭緊皺,他總覺得事情格外不簡單。
淩箜不由得冷笑:“你跟我,用的著裝模作樣麽?說,你是不是將我彈劾你的奏章偷走了?我給你的要求竟過分麽?你甚至冒險偷奏章,也不肯幫我?”淩箜的眼中滿是難以置信,好歹他倆也算是同齡,算得上從小一起長大,再加上那千絲萬縷的關係,他竟然連半分情麵都不給麽?
九皇子的眼睛不由得驟然瞪大:“你說,奏章丟了?”
仿佛有一個削骨如泥的剜刀正抵在了九皇子的胸口,讓他不敢動彈半分。
這個消息便如同是九皇子頭上懸著的利刃,沒人知道何時會一刀致命。思及玄淩玨一早時的神情,九皇子不禁有一萬個理由相信,這個老七一定是抓住了他的把柄,才會用那樣一種神情去瞧他!
九皇子一把推開在他眼前礙事的淩箜,急匆匆往長生宮而去,不行,絕不可以讓父皇聽信了老七的話,若真是派人查了他,他便真的萬劫不複了!他的行徑,有多少是違法亂紀的,他心裏還是有數的!
父皇最恨有人仗勢欺人,可他就是背著父皇做了不少欺壓百姓的勾當;父皇最恨有人在朝堂拉幫結派,可他就是在朝堂中拉攏了不少人跟隨他;父皇最恨有人違背他的旨意,可他就是偷偷將父皇親自賜婚的樂萱藏在了自己房中!
這些罪名,單拉出一條來便已經是死罪,何況他還有那些林林總總的……
九皇子不禁越想越怕,整個人都不禁戰栗了起來。
長生宮中,小順子正指揮著幾個宮人熬藥,抬眼便瞧見了衝進來的九皇子,不由得皺眉:“九爺吉祥,萬歲爺身體不適,已經下旨讓眾位爺先行回去了,怎麽九爺……”
“噓!”九皇子滿心的擔心,難免行事便少了兩分思慮,隻是去問小順子:“你一直在萬歲爺身邊,可知道剛剛佛王來與萬歲爺說了何事?”
小順子是什麽人?玄淩玨將他安排在皇帝身邊,怎麽會不耳聰目明,看著九皇子的眼睛裏滿是焦急,便略遲疑了片刻才開口:“九爺,於情於理奴才都是不該跟您提及的,可是……您是九爺呀,最是體恤我們這些做小的,奴才偷偷的說了,您可千萬千萬別跟別人提!”小順子的眼神要多清澈有多清澈,即便是九皇子這種看慣了爾虞我詐的人,也並未在他的眼神裏瞧出半分異樣。
“說,好處少不了你的!”九皇子不由得猛地咬牙,便從懷裏掏出了一張一千兩的銀票放在了小順子手裏。
“九爺,奴才隻是師傅的徒弟,沒資格進內廳,聽得不甚清楚,隻聽見什麽‘狸貓換太子’,什麽換了皇子公主的,其他的就真的不知了。”這對話是王爺一早就教會了小順子的,小順子又怎麽可能說錯。
就是這斷斷續續的信息,便已經讓九皇子足可以肯定,那奏折,必定是讓玄淩玨偷了去,跑到父皇這兒來參他了!若不盡快想辦法,恐怕等父皇的體力稍有好轉,他便要萬劫不複了!
九皇子的眼珠兒慌亂地轉了轉,便偷偷地往大殿的寢宮方向挪了挪,小順子才剛要張嘴阻攔,便被九皇子狠狠地瞪了一眼,小順子便也不由得噤了聲。
這外院內便隻數小順子的品級最高最受寵,連他都不敢開口言語,又有誰敢去阻攔九皇子,便隻得任由著九皇子偷偷地掀開了寢宮的窗格,賊眉鼠眼地往寢宮內望去,抬眼便看見父皇正坐在桌案前不知在起草著什麽聖旨,不由得更加慌張,手中的窗格也不由得抖得厲害。
小順子瞧出了九皇子的驚慌,更是偷偷地撞了身邊正要倒藥的小太監,小太監一個沒站穩,便將手中的藥罐子給擲了出去,清脆的一聲碎裂聲讓九皇子不由得驟然一驚,手中的窗格子便失手發出咣當一聲。
“誰在外麵偷窺!”梁喜耳疾眼尖,驟然驚呼,讓玄策也不由得皺眉,大喝道:“來人,把外麵的刺客帶進來!”
兩個衛士便急匆匆趕到庭院裏,將九皇子押著走進了大殿。
“老九!”玄策不由得緊緊地咬著牙,“你吃了雄心豹子膽!偷窺朕,可知是何罪過!”
“父皇,你不能聽老七一個人胡說!我不是……我沒做……您不能下旨調查我……父皇……”九皇子原本就因為樂薇之死喪失過神智,如今被這般驚嚇了數次,便更加慌張,整個人如同瘋了一般,在兩個禁衛軍的束縛下仍不老實地死命掙紮。
玄策不禁微微眯了眯眼,九皇子這副做賊心虛的模樣豈會是沒事的樣子!他也是剛剛才被急火攻心了,才剛剛平複了心情便被九皇子如此驚擾,整個人也顫抖著,許久才張著嘴巴開口:“你們這些人,都盼著朕死,盼著朕死呐!給朕壓下去,將宗人府的康東給朕叫來,朕倒要好好查查這個竟敢偷窺朕的老九!”
“父皇!我沒有……父皇……”九皇子一路被拖走,卻仍不依不饒地叫嚷著。
“畜生,一群畜生!”玄策氣得幾乎要背過氣去,整個人都禁不住地抖,許久,才抬眼瞧了梁喜一眼:“你說,老七會不會拿靜元騙朕?”
梁喜是除了他們父子以外唯一一個聽見了對話的人,略遲疑了片刻才慎重開口:“奴才以為,王爺不會。靜元皇後是王爺的生母啊,靜元皇後在世的時候,若說王爺對娘娘的愛排第二,恐怕連萬歲爺都不敢說您能排了第一,奴才是親眼瞧著王爺長起來的,別的許是不太懂,但戀母的情誼,奴才還是相信的。”
玄策重重地歎氣:“老十二還在北疆整治邊防呢吧?”
“是啊,十二爺親手打下了的領土,自己整治得可來勁呢!”梁喜恭敬點頭。
“朕本想親自擬的,剛剛被老九氣得頭暈,你替朕擬個聖旨,讓老四將十二替回來吧,朕要瞧瞧,十二與靜元,究竟像還是不像!”
剛剛玄淩玨說給玄策的,便是關於十二的身世。
當年九公主與十公主之間是還有一個小公主誕生的,是靜元皇後早產誕下的孩子,可惜出生不過三個時辰便夭折了,玄策甚至連那公主的模樣都沒見到過。當時仍是王妃的元荷稱既然孩子都不足天,便別留名讓她在塵世多個留戀了,便不曾寫入玉碟,久而久之,幾乎便無人記得那個小公主的存在了。
兩個月後,與元荷同在一個庭院的滕妾毓兒也誕下一子,生的極足壯,元荷見了歡喜,便當成自己的孩子一般養大,這便是之後的十二。
這是整個後宮都知曉的版本,卻無人知道,當年元荷與毓兒幾乎同時有喜,所有人都說看肚子便知那王妃元荷的是個男孩兒,而毓兒的才是女孩。因為當時玄淩玨已為少帝,玄策這個王爺便也頗有幾分太上皇的意味,而當時的太皇太後執政,自然是希望手中的傀儡皇帝永遠不要長大,就如同東漢末年那兩三年便要換下一個的小皇帝一般。
所以玄策與正妃的兒子,難保不會是下一個少帝。
所有人都在期待著這個男嬰的誕生。
一日,才剛剛懷胎七月的元荷與懷胎六月的毓兒同時忽然腹痛,似乎是有人給她們下了墮胎的藥物,兩人一同分娩,元荷誕下的是個男嬰,反而是毓兒誕下的是個女嬰,才剛出生,便夭折了。元荷自知這墮胎的藥物必定是衝著她的兒子來的,便將那已經死了的女嬰認在自己的名下,而將男嬰偷偷藏起來,讓所有人以為毓兒還未分娩,調理了兩個月後,才敢將那剛剛康健了的男嬰以毓兒之子的身份抱出來示人。
也就是說,十二,原本也該是元荷的兒子,卻為了給他保命,不得不認給了一個小小的滕妾。
卻也因為如此,十二才真的得以安然長大。
玄淩玨是前幾日才聽元荷與他講起的,如今想來,才懂得為何當年元荷會對十二如此的視如己出,才懂得為何玄淩玨會對十二如此的兄弟情深。
有時候血緣這種東西,就是這般格外神奇。
玄策聽聞這件事時,幾乎是徹底地震驚了的,他怎樣也想不到,當年他不過是個逍遙王爺,那王府內的子嗣紛爭,便比戲台子上的皇宮爭鬥更加恐怖。
想到當年的元荷一個人承擔了這麽大的恐慌,便不由得更加自責,他為何,總是無法將元荷保護好呢?
玄淩玨一路回府,雙唇都是緊抿著的,他知道這件事告訴了父皇,父皇便必定會徹底地清查當年的案子,而可能做到這一切的人,也不外乎是當今的皇後穆婉而已。
而如此相近的男女對調,很容易讓九皇子誤解,讓他會慌亂中露出些馬腳,自己奔到皇帝麵前承認一切。
即便他沒有如此,那淩箜的奏折,玄淩玨也已經偷偷地交到坤寧宮去了,皇後,是絕不會放過這般有利的機會的!
大皇子是西陵國的皇子、四皇子是穆婉從民間換來的男嬰、九皇子與九公主的生母是互換了的,十二這個原本是嫡出的皇子卻隻能號稱是庶出。
這玄家的血脈,還當真是混亂!
玄淩玨的馬車走得緩慢,似乎並不急著回府一般,隻是在日光中緩緩前行,仿佛是整個京城中遊玩一般,閑庭信步,兜兜轉轉。
王府門前,一匹高頭大馬正等在門口,玄淩玨從馬車中走出,便瞧見了四皇子滿臉僵硬的神情。
玄淩玨不由得皺眉:“四哥是來找王妃的嗎?她……”
“我來找你!”四皇子絲毫不隱瞞,隻是極冷酷地盯著玄淩玨的臉,“你,知道我的秘密,對吧?”
玄淩玨負手,臉上的神色不見任何改變,聲音輕緩:“是,王妃知曉的,我都知道。我與王妃之間沒有秘密。”
四皇子慌地將眼神移開,他多希望自己可以讀不懂玄淩玨那最後的一句話,他寧願是老七在他身邊安插了一萬個暗哨,也不想聽見他最後那一句炫耀,那雲淡風輕的一句話,卻如同一柄利刃,直直地刺進了他的心頭。
略緩了片刻,四皇子才能從疼痛中直起腰杆,抬眼繼續正視了玄淩玨的麵容,瞧著他一字一句地開口:“四哥可以放心,今日一事與你毫無瓜葛。王妃欠你的,我玄淩玨也不會忘!”
四皇子冷冷一哼:“你以為如此,我便會感恩”還是你握住我的把柄,便要要挾我從此放棄萱萱麽?“
玄淩玨麵色平靜地瞧著四哥咬牙切齒的神情,那眼神中的敵意與忿恨玄淩玨根本不需要猜測,玄淩玨不由得微微勾了勾嘴角,語氣仍帶著不可褻瀆的平靜:”四哥忘了,樂璿如今是我的王妃,不是要你放棄,是你早已經失去。“
四皇子的拳頭不由得攥得咯咯作響,為何玄淩玨可以毫不費力地獲得他在乎的一切?
玄淩玨微微抿唇,看著四皇子消瘦的臉頰上布滿了對他的妒忌與仇視,才重重歎氣:”四哥,你是這十六年來每年與我打交道的人,我對你的了解便比其他兄弟多一些,雖然你總是用你的暴躁與狂怒來掩蓋你內心的焦躁與脆弱,但我看得出,你的內心沒你表現出來的那麽強大。“
四皇子似乎想要說什麽,卻被一個衛兵的通稟打斷:”四皇子,萬歲爺宣您進宮呢!“
四皇子不由得皺眉,怒目望著玄淩玨,他分明那麽坦然地承諾了這件事與他毫無瓜葛的!
玄淩玨微微抿唇,也是一臉的不解,他所說的事情,的確是與四哥無關的!
看著四皇子與那前來通傳的衛士逐漸遠去,玄淩玨才微微歎了氣,緩步走進了王府。
鬼瞳見王爺回來,仍滿眼的擔憂:”王爺,王妃這一晚都沒有回府,您都不擔憂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