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 仇人二

阿福和楊夫人正拿著做好的小衣裳小繈褓正在比量。按阿福想的,生孩子的時候天已經熱起來,繈褓不必做厚,薄薄的兩層布,夾不夾棉都無所謂。楊夫人卻說,再薄,也得絮一層棉裏的,這個活不累,也不費力。阿福的好手藝倒是派上了用場,把薄薄的絲棉鋪絮好,一點活兒幹了十七八天,就這樣,楊夫人還怕她傷神勞力了。

做好的繈褓,那綢布的麵子在陽光下有一層柔亮的光暈,阿福捧著看,肚子裏不知道是男是女的小家夥兒大概也覺得天暖了,春來了,花開了,是時候活動活動筋骨,時不時的踢一腳打一拳的,阿福琢磨,這挨揍還開心的,天底下也就是懷孩子的女人這時候的體會了,換個別的人別的時候,被踢了打了還笑哈哈的,那指定是腦子有毛病。

“阿喜去找婉鈺?”阿福把手裏的繈褓放下:“說什麽了?”

楊夫人說:“那個婉鈺是個不吃虧的,阿喜姑娘性子直,肯定在嘴頭上沒占著什麽便宜,說是出來時氣呼呼的。”

阿福笑笑:“這些做的都好,洗淨曬幹留著用吧,夫人還有事就去忙,用不著在這兒陪著我。”

楊夫人確實手頭一堆事兒,站起來說:“要有事情就讓人去叫我。”

阿福點點頭。

肚子越來越大,她心裏也越來越不踏實。

不怕養,怕的是生。

這時候的女人生孩子真是一隻腳踏進鬼門關——阿喜的親娘,不就是生產時太虧損了,後來終於沒調治好麽?

她每天都在屋裏院裏走動,盡量不吃太多的會讓自己和胎兒一起發胖的補品和食物,以免到生的時候更費勁,其他的就沒什麽別的招兒了,頂多是讓人留心找有經驗的口碑好的穩婆——這本來應該是最簡的事,因為蠻人在京城和附近劫掠屠戮而變得困難起來了。

“夫人,殿下來信了。”

阿福欠身坐起來,劉潤進屋來將信交了給她。

他也換了新做的衣裳,灰色的衣裳本來顯得人沒有什麽生氣,可是衣領和袖邊是淺藍的顏色,一下子就將衣裳與人都提的亮了,毫無宦官的卑下之態。若是這樣出去,他不說,別人定當以為他是個白麵書生,絕想不到他是宦官。

阿福差不多見他一次就要在心裏替他感歎一聲。她接了信,瞧著劉潤笑:“你好像又長高了?”

“是麽?這倒沒留心。”劉潤自己低頭看看:“八成是減了棉衣,所以看著像是瘦高了。”

阿福也不確定:“也許是吧。”

她有點急著想拆開信封,結果越急手越笨,劉潤伸手將信拿了過去,笑笑說:“還是我來拆吧。”

他將信取出來遞給阿福。

從筆跡就能看出李固心情激動。

他平時的字已經難得能寫端正,這信上的字跡更顯得歪扭不平,墨跡淋漓。阿福一個字一個字讀下去。

是喜事。

京城流行的疫症與常太醫早年經過的果然是一種,一邊防控隔離,一邊下藥治病,疫情現在已經得到了控製,有幾個重病的百姓服了藥之後已經略有好轉,而且這兩天京城沒有新增的病患了。

阿福捧著信紙,由衷的說了句:“謝天謝地。”

這種時候也不用計較是這世上有沒有神佛了,阿福真恨不得把自己能記得的神仙菩薩佛祖上帝都感謝一遍。

“好事?”

“嗯!”阿福用力點頭,看劉潤站著,笑著說:“你還客氣什麽,又沒別人,坐下吧。”

劉潤坐在炕桌那邊:“我來猜猜,是不是疫症的事情好轉了。”

阿福知道他向來料事準,也不覺得意外:“是啊。多虧了常醫官啊。”

劉潤隻是一笑。

阿福再朝後看,李固說等京城情勢再穩定些,他就回來陪她,絕不會讓她分娩時還獨自一人。

阿福笑的甜甜的。

李固最後在信末提了一句那個婉鈺的事,說是讓人查了一下她的背景,此女是永興郡萬蒼縣人,家境殷實,生於天景十六年,但是其他的沒查出什麽來。李固讓阿福別把她當回事,就當個普通奴婢使喚也成,但是防人之心不可無。

“剛才我來的時候,那位婉鈺姑娘似乎與拜見三公主了。”

“是麽?”阿福把信看了兩邊,愛惜的折了起來,收在她的小盒子裏,放在枕頭邊。李固就算再忙再累再不便,也總是親手給她寫信。收到的信阿福都當珍寶一樣收藏著:“她難道想從李馨身上著手?”

可是這路未免繞遠了,她的最終目標是李固,去抱李馨的腳也不見得有什麽眼見的好處。

“是三公主叫她過去的。”劉潤拿起一件鵝黃細棉緞的小衣服,手伸進去撐開衣服細看,臉上帶著一抹溫雅的笑意,隻是說的話不是那麽溫和:“三公主近來身上總帶著股戾氣……這可不是什麽好事。”

阿福也略有所覺。

當初那個在太平殿水榭彈琵琶跳舞的明豔少女,現在變得蒼白沉默,身上的棱角讓靠近的人都能感覺得到鋒銳。

“三公主應該是對宣夫人和哲皇子的死不能釋懷。”劉潤閑話家常似的說:“她的怨氣疑慮,總得找處發泄,不然,恐怕人要憋出病來。”

阿福點點頭,就算身體不病,心裏也會病啊。

“我也想過的,就算當時情勢亂了,可是皇上能逃得出來,宣夫人和哲皇子倘若緊跟在皇上身邊,應該也不會……說起來,連婉鈺這樣的普通宮女都能跟著禁軍的馬尾巴逃出條命來,宣夫人和哲皇子這樣要緊的人物,怎麽會沒人護衛……”

劉潤把那可愛的精致的小衣裳放下,意味深長的說了句:“就是因為是要緊人物 ,所以亂中喪命的機率,反而比普通宮人高了不知多少。我說這個可不是為了讓你替她憂慮猜測這事情,隻是讓你心中有個底,平時多少再注意她些,免得她想什麽,做什麽,我們全然不知道,將來……若是她一步走錯,殃及旁人,那就不好了。”

阿福慢慢的點了點頭。

從前的相處,這麽些天一起生活,共患難同起居,阿福對李馨不是沒有情誼的。可是……皇家的是非,阿福弄不懂,也不想惹禍上身。

那麽,李馨是不是真的有一個,潛在暗中的仇人呢……

她在心中認定的仇人,又會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