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 春愁三

要送走朱氏三口——當然,主要是送走阿喜。這事阿福想了不是一天了,可是到了真送走的時候,心口還是空落落的難受。

就算不是親人,也沒人誰不喜歡歡聚一堂而喜歡曲終人散的。

同樣覺得難受的還有阿喜。

從朱氏說要走的時候,她就開始使臉色,摔摔打打,最後更是說:“我不走!你們愛走自己走!”

朱氏隻看她一眼,吩咐人加快速度收拾東西。

她們本來沒什麽要收拾的,但是在山莊住著的時候,阿福給做的衣裳,給朱氏和阿喜戴的首飾,一些日用的東西,這些都要收走。京城的房子雖然修繕了,但是被蠻人搶過,過日子還是有些不足,朱氏甚至並不虛假客氣去跟楊夫人說要鐵鍋木盆之類的這些東西一起帶走,楊夫人當然滿口答應了。

阿喜又扯壞了一條上好的絹帕後,朱氏說:“你扯吧,都扯壞了,你回城也就不用使了。”

阿喜手頓了一下,果然沒再繼續扯。

她也想到了,離開了山莊,不光是沒辦法再和史輝榮相見了。

還有更重要的,更多的變化。

沒有丫鬟下人服侍,沒有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享受生活,沒有綾羅綢緞金銀首飾,沒有高床軟臥錦被繡榻……當然,也更不會有南方來的皇家貢品瓜果了……

阿喜的神情如喪考妣,可是這次連朱平貴都並不心軟。

他說:“娘說的是,咱不該住妹妹家,亂時避禍不說,現在已經太平了,自該回自己家去。我堂堂男兒,怎麽不能養活娘和阿喜?一家人一起賴在王府吃白食?別人不戳脊梁骨,我自己夜裏也虧心睡不著覺!”

阿喜還想再說,朱平貴瞪了她一眼:“你現在越來越不像樣子,名聲已經壞了一次,現在京城亂過一回,別人多半不會再記得。你以後給我好好學學規矩!就算不做劉家婦,將來也要尋個好人家。有阿福在,你要嫁好人家也不是難事。可嫁了之後,你要再著三不著兩的胡鬧惹出是非來,我也不再姑息你!”

要說阿喜還對誰有懼怕,那非朱平貴莫屬。以前她撒嬌,惹禍,朱平貴都挺身而出護著她,可是這回連朱平貴也沉下臉,阿喜頓時無計可施。坐在屋裏隻覺得懷裏揣著無數耗子,百爪撓心的滋味兒絕對難捱。朱氏看著她,她也沒法兒給史輝榮送個信兒去。

他們要走人,那史輝榮當然也得走了——這一別,將來天南地北,重重相隔,不知道還有沒有再見之期。

阿喜是知道的。

一別,可能就是永別。原來街口袁家的女兒,訂了婚的男人去外地討生活,三年毫無音訊,托人也打聽不到,袁家姑娘不願另嫁,要再等下去,可那又要等到什麽時候?誰知道那人是活著還是死了?

機會是稍縱即逝的,不管袁家女兒當時是解除了婚約另尋人家,還是幹脆完婚跟那人一起去外地,都絕對比這樣等下去要強吧?

可是阿喜心焦歸心焦,朱氏把她看的死死的,朱平貴也已經拿定了主意。她就算把屋裏能摔的都摔碎能扯的都扯破,也是無濟於事。

等到去向阿福告別時,根本沒讓她去,朱氏與朱平貴去了,而她直接在楊夫人的虎視眈眈下被送上了門口的馬車。

阿喜急的幾乎要哭出來,可是這時候她知道她哭也沒有辦法,所有人都和她作對。以前朱平貴會幫她,她在劉家受了委屈時會挺身護她。可是現在他也不幫她,嫌她丟了朱家的臉。

阿喜枯坐在車裏,她知道前麵等她的肯定不是能舒服的,隨心所欲生活的日子了。

車壁響了一聲,阿喜沒有留意,心裏像打翻了油鍋一樣煎熬。

沒過過久,啪的一聲又響起來。

阿喜掀開車簾,不遠處的樹下有人探出身來朝她招手,身形又高,眉目又俊,不是史輝榮又是哪個?

阿喜又驚又喜又怕,真恨不得就從車窗裏跳出去和他相會。可是她轉頭朝另一邊看,楊夫人指派人就站在車前頭,正在整理車轅上的攀繩。

史輝榮朝她擺了擺手,眉目含情,眼神分明是在示意她不要出聲也不要妄動,接著他手一揚,一個紙團朝這邊拋了過來。他拋的很準,阿喜抬手就接住了。車身晃動了一下,連著拉車的馬也動了一下。

阿喜急忙在車前的人目光掃過來之前放下了車簾子。

阿喜手心裏都是汗,急忙把那個紙團打開來看。

她識字不多,但是上頭寫的字她還是認識的。

紙上寫的字很簡單,阿喜都認識:三橋下車。

三橋是個地名,回城必經。那裏是個路口,直走就去京城。

阿喜的心怦怦直跳。

她一下子就明白了史輝榮的意思。

史輝榮讓她在三橋下車,那……肯定是不是為了相會說幾句話。三橋是個大的岔道口,那裏有茶棚,過橋的人多,也常需排在前麵的車馬行人後等一等。在那裏倘若下車,然後……在那裏轉了方向走上別的岔道,那真是又方便又難以追查尋找。

史公子這是約她……私奔!

阿喜的臉騰的一下就熱了。

雖然她嫁過人,可是劉昱書並未和她同房過,一直以禮相待。阿喜到現在,真正意義上還是個姑娘家,不是個婦人。

私奔這種事,鄰居,街上,反正人們是不齒的。可是戲上又常有美貌小姐與風流才子花園私會,約定終身,最後……

最後也是有情人終成眷屬的啊。

阿喜緊緊攥住那紙條,心快從嗓子眼跳出來了。

這,這……該如何是好?

她聽著楊夫人的聲音在和朱氏說話,已經到了近處,急忙把紙團塞進荷包裏。

私奔這樣的事她絕沒想過。可是史輝榮他……

阿喜又想起他英俊的麵容,溫柔可喜的言談舉止,還有剛才他冒險投來的紙團……

他家世好,人更是好。撇開別的不說,光說相貌身段,阿喜見的男子中就沒有勝過他的。那個王爺姐夫雖然生的也俊,可是卻是瞎子。

要是和他相守終身,那這輩子……也算沒白活!

更何況,他也是官家子弟,自己呢,好歹也有個姐夫是王爺。要是自己和他走了,將來,將來兩家人肯定也隻能息事寧人把這事壓下去,讓他們成婚。

朱氏上車來,隻見阿喜的臉色紅一陣白一陣,氣促神慌。朱氏卻隻是以為她還在氣著要走的事,萬萬料不到她心裏到底在想什麽。朱平貴上了前頭一輛車,馬蹄聲車輪聲中,朱氏三口離開了這座山莊。